燕云梦

　　明珠嘴上虽催促林小宛，却并未让她直接去怀远堂，而是像昨晚一样精心为她梳洗打扮。

　　林小宛见明珠为自己如此斟酌操心，便笑道：“王爷既无意，收拾也没什么用处。今日嬷嬷对我很好，丫鬟也没欺负我。我想好了，免费的培训不学白不学，所以也没那么难捱了。”

　　明珠伸出手指点点她额头，叹道：“你呀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她们为什么一下子对你好起来了？还不是因为昨晚你住在了怀远堂？”

　　林小宛蹙起眉头，为难道：“明珠，我知道你一心为我好，可是王爷似乎没有那个意思。他和我是假的，我这次没骗你，真的是假的！”

　　明珠细细打量着林小宛，不时替她调整一下发饰的角度，或理理衣裳的细节，一边整理一边小声嘟囔道：“真的是假的，假的也是真的！”

　　明珠轻轻执起林小宛的右手，掀起妆台上几个首饰盒子，瞄着她的衣饰妆容，细细打量比对，最终选定了一个质素上乘的翡翠福镯给她往手里套。

　　口里道：“你要想在府里继续舒舒服服地呆着，那就打起精神来，把王爷哄得高高兴兴，把这戏——演得真真的！”

　　话音落定，玉镯也套在了林小宛腕上。

　　林小宛忍不住抬腕细瞧，这镯子真的好漂亮！

　　这翡翠手镯玉质光洁细腻，盈翠清雅，温润柔亮，浓淡和谐。镯形饱满圆润，庄重正气，令人爱不释手。

　　她轻抚着玉镯，眨着眼睛问明珠：“这个得多少银子？太贵重了吧？”

　　明珠促狭笑道：“我可不知道，这都是王爷亲自去宝珍楼给你挑的，样样都是精品。你要是想知道，自己去问王爷。”

　　林小宛眼睛瞪得圆圆，嘴巴张大，“啊？这些……都是……吗？”

　　明珠被她的傻样逗笑，轻轻抬手托了一把她的下巴，把她张开的嘴巴合上。

　　点头道：“正是如此！除了这些，还有好些衣料子。现在府里挑了几个手艺最好的绣娘，天天赶着给你制衣裳。

　　你现在是王爷跟前的红人，我若不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王爷可要怪我办事不利啦！”

　　林小宛扫了一眼妆台上一溜一溜的小匣子，吞了吞口水，心中叹道：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既然如此，她也得讲点职业道德，把情绪价值——拉满！

　　明珠退后一步，又让林小宛缓缓转了一圈，她端详片刻，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于是，当林小宛进了书房，李瑾抬起头看的时候，又愣了半晌。

　　只见林小宛穿了一身水蓝色绣银莲纹的窄袖半臂，内衬月白云纹绫高腰长裙，腰间系着一条杏红色宫绦，臂弯松松搭着一条薄如蝉翼的浅紫披帛。

　　头上梳了个娇俏的双螺髻，发髻正中插着金累丝镶玉挑心簪，左右各簪了一枚精巧的白玉雕花小扁簪，几缕鬓发垂落腮边，更添几分温婉。

　　眉如远山含黛，唇若丹珠轻点，双靥带笑，香腮赛雪。

　　眉心一点殷红花钿，映得双眸澄澈，波光潋滟；耳畔轻摇珍珠耳珰，衬得颈项纤秀，玉骨清辉。

　　手中依旧提着个纤巧食盒，婷婷袅袅，柔静娴雅。

　　正可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林小宛见李瑾定定打量自己颇有惊艳之意，心中也不禁得意，眉眼弯弯，便绽放了更为明媚的笑。

　　盈盈笑意在她娇美的脸上漾开，带着一种不掺任何杂质的、极具感染力的欢欣与甜美，直直地撞进李瑾的心头。

　　他正要开口，便见林小宛举高手里的食盒，娇笑道：“当当当当，王爷，我给你送点心来啦！”

　　李瑾心神恍惚，忙错开眼睛，低斥道：“没规矩。”

　　林小宛也不生气，将食盒放在案上掀开，轻轻托起一个蛋挞往李瑾嘴边送，笑语晏晏，甜满眉梢，“王爷快尝尝，这蛋挞好不好吃？”

　　李瑾侧头避过她纤纤玉指，皱眉道：“无事献殷勤，又想做什么？”

　　林小宛将蛋挞在他面前晃了晃，翡翠玉镯在她皓腕上来回轻荡，浓浓蛋奶香气便在他鼻尖散开。耳边又传来林小宛娇俏如铃的笑语：“做什么？当然是固宠啦~”

　　李瑾闻言讶异，翻眸去看，只见林小宛神色如常，笑得坦坦荡荡。

　　他霎时无语：她一进来，好好的书房就变成了妖精的洞府。

　　眼耳鼻舌身意，六根难静；色声香味触法，六尘尽染。

　　他屏息摇头，冷哼一句：“轻浮！”

　　林小宛见他一脸抗拒，也哼了一声，将托着蛋挞的手收了回来，放到自己嘴里咬了一口，撇撇嘴，含混嘟囔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李瑾挑眉，“你说什么？”

　　林小宛眨眨眼睛，大脑飞速运转，福至心灵，甜甜笑道：“啊，我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李瑾瞟她一眼，见她正为自己信口雌黄的急智得意，便像一只狡黠的狐狸……精。

　　怨不得志怪奇谈中，那些半夜苦读的书生都被狐妖魅惑，神魂颠倒，醉生梦死。

　　他轻叹一声：“你就这么高兴？”

　　林小宛坐到对面椅上，一边慢条斯理咬着蛋挞，一边上上下下打量了李瑾一番，恍然大悟，“王爷，你不高兴？”

　　李瑾躲开她晶亮清澈的眼眸，轻声道：“没有。”

　　林小宛瞄着他神色，小心翼翼问：“王爷，是生我的气了？”

　　李瑾皱眉，“我生你什么气？”

　　林小宛撇撇嘴，脑海里又闪过清晨他自小厅离去时，那一双深沉冷冽的墨眸。

　　她琢磨了一会儿，脸上笑意淡去，方郁郁道：“因为我又自负聪明，惹是生非……”

　　李瑾一怔，这倒是他常训她的话，此刻听着竟十分刺心。

　　他凝望着黯然委顿的林小宛，长叹出一口气，缓缓道：“我没生你的气，我是生自己的气。”

　　林小宛见他声音消沉，不禁带着疑惑和关切的眼神望他，李瑾对上她的眼神，轻声问：“春兰那么说你，你就不生气？”

　　林小宛歪了头，讶道：“我生气啊！气得我想一脚把她踢飞！”

　　她见李瑾眯着眼睛一副怀疑的表情，叹了口气，接着道：“可是我怕打不过她……”

　　林小宛皱了眉头，看似颇为苦恼：“我还想骂她一顿！但是我导…恩师曾经给过我一句忠告——‘永远不要和白痴争辩。因为他会把你的智力拉到和他同一水平，然后用他丰富的经验打败你。’简言之，我觉得我也骂不过她。”

　　李瑾饶有兴味地听她的歪理邪说，露出一抹会意的微笑。

　　林小宛也笑，有些无可奈何：“打不过，就加入。我对做她的敌人没有执念，我们可以做朋友。”

　　李瑾颔首：“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他淡淡笑了笑，补充道：“非常聪明。”

　　李瑾轻轻转了转手上古戒，又问：“那为什么替春兰求情？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林小宛支起一只手，轻轻托住腮，眨了眨晶亮星眸，侧头笑道：“因为王爷呀~”

　　李瑾感觉似有雷电在心上酥酥麻麻震过，忙避开她妩媚妖冶的眼神，往后撤了撤身子，忽然有些窘迫。

　　这什么女子？！谁和她一般，说不了两句正经话。

　　林小宛见他竟好似害羞似的，觉得十分惊奇，心叹难得见到李瑾这张面孔，忍不住咯咯咯咯地笑起来：“当时我见到王爷似有不忍之意，这才替她求情。”

　　李瑾在她银铃般轻快的笑声中升起了一股难言的恼火，因为他明知道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假的，但是他又极为乐意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他盯着眼前一脸无辜巧笑倩兮的美貌女子，只觉得自己丢盔卸甲，一败涂地！

　　林小宛见李瑾颇为无奈地看着自己，心里非常畅快，便笑道：“什么德什么怨什么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不管她我心里会难受，所以不是我想管她，是我不想不管她。管她也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我自己。”

　　林小宛说完，也不管李瑾有没有听懂她的绕口令，只笑吟吟地取出一个新的蛋挞递过去，娇声道：“王爷审完我，可以尝尝蛋挞了？”

　　李瑾无奈笑笑，接过了金黄酥嫩的“蛋塔”，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犹豫再三，说了一句让林小宛笑喷的话：“这是什么塔？明明是个…小…碗……”

　　话音刚落，林小宛便哈哈大笑，乐得直不起腰来。

　　李瑾见林小宛笑得花枝乱颤，又气又恼，俊脸涨得通红，便将手里“蛋小碗”放在嘴里，狠狠地咬了一口。

　　外皮又香又酥，蛋羹柔滑细嫩，入口即化，香甜满溢，味道竟出奇的好！

　　李瑾任由林小宛发笑，自己则化羞怒为食欲，三口两口吃了一个“蛋小碗”，又伸手取了一个。

　　李瑾两个“蛋小碗”下肚，率性大笑的林小宛终于倒上口气。

　　她一手按着自己肚子，一手掩着嘴，断断续续道：“这个蛋挞是西洋传过来的食品……呵呵……外国人管饼就叫挞……不是……那个塔……呵呵呵……”

　　李瑾不语，只是一味吃“蛋小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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