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密布

　　高二的生活跟高一的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学生们的日常依然是教学楼食堂宿舍的三点一线，每天要做的事也只有写作业以及跟周围的同学聊聊天。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时间也不知不觉地在机械的重复中缓缓流逝。广东夏季的炎热逐渐被秋风扫走，校园内郁郁葱葱的树叶开始凋落，学生的着装逐渐从短袖短裤变成短袖长裤，再变成短袖长裤加外套。终于，在十月国庆节假期时，学生们总算在体感温度的变化中反应过来：广东入秋了。

　　今年广东入秋比往年要早，以往的国庆往往是广东一年中最燥热的时节。就算不说最，起码也能排个前二前三—，今年却有几分令人愉悦的凉爽。

　　黄金周出门游玩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刘佳佳徐思彤和吕宏远向李烨和秦闲发出出省旅游的邀请，不过这一次两人没接受，因为他们都不想再花那么多钱，也因为他们已经跟约好了要去一次贸易中心。

　　这一次去贸易中心，两人履行了上次未竟的约定：去玩主机游戏。他们开了三小时的包间，玩了个昏天黑地，时间到之后仍然有些意犹未尽。

　　除此之外，秦闲还提议道他们两人应该互相给对方买一个礼物作为纪念，李烨欣然同意，于是两人去精品店进行了一次小小的消费。李烨给秦闲买了个电动小风扇，因为秦闲时常向李烨抱怨五班教室的空调作用不大，而且他的位置还在教室中央，经常上课上着上着就变得满头大汗。

　　秦闲则给李烨挑了个小玩偶，是个圣诞树，可以摆在桌子上的那种。圣诞树周围还挂了一条五颜六色的彩带，估计是想营造出彩灯的效果。

　　秦闲说希望李烨能把这棵圣诞树好好地放在桌子上，什么时候想他了就看一眼。

　　李烨被秦闲说得害臊，嘴硬地问：“我为什么要想你？”

　　秦闲眯起眼笑了，握住李烨的手，捏着李烨的手指，说：“那就我想你。”

　　李烨更加不好意思，连忙把手从秦闲手里抽出来，开始在手机上寻找晚餐的去处。

　　附近店铺评分最高的是一家火锅店，刚好现在的天也算凉爽，吃完火锅出门不会觉得炎热难耐，他们就前往店内点了份双人套餐。

　　虽然开着空调，但火锅这种东西吃起来仍然会让人满头大汗——为了耍帅，李烨今天特地穿了一件牛仔外套和一条牛仔裤，外套是长度刚到腰间的那种。他自觉身材不错，把腰线露出来没什么羞耻感，如果秦闲真的对他有意思，那他这样穿搭秦闲肯定会喜欢。如果秦闲对他无感也无所谓，毕竟媚眼抛给瞎子看也不会带来什么损失——李烨热得实在有些受不了了，就把外套脱了放到座椅上。

　　秦闲见他脱了外套，开口说：“其实我包里一直装着一件外套。”接着作出一副“快接我话”的表情。

　　“你为什么不穿？”李烨很配合地问。

　　“我是打算给你穿的。”秦闲说。

　　李烨没懂秦闲这话是什么意思，疑惑地眨了眨眼。

　　秦闲看着李烨的眼睛，解释道：“上学期有几天你不是没带外套发烧了吗？我看今天天气有点凉，怕你感冒，就带了件外套。”

　　李烨不知道作何回应，扭捏地“哦”了一声。

　　秦闲这么一说，他倒是回想起了一件事：记不得是哪一天，他到秦闲的教室里教秦闲做题的时候，看到秦闲的椅子上挂着两件外套。当时他问秦闲为什么要带两件外套，秦闲若无其事地说是不小心带多了，现在想来，秦闲有没有可能是带给他穿的？

　　“不过我这件外套没有你那件好看。”秦闲又说，“你那件显得你的腰很漂亮。”

　　李烨得意又腼腆地“嘿嘿”笑了两声，转移了话题：“吃完饭去干什么？”

　　秦闲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我都可以，听你的。”

　　“那就回家吧。”李烨说，“我现在有点晕，可能是吃累了。”

　　“好。”秦闲点点头。

　　回家分别后，李烨打开和秦闲的微信聊天页面，来回滑动着翻看他们的聊天记录，找秦闲对他说“爱你”的部分。

　　最近一次是昨天，内容是这样的：

　　【耶】明天要在外面吃午饭吗

　　【秦闲】我觉得不用

　　【耶】那就不吃了
　　【耶】下午再去吧

　　【秦闲】嗯

　　【秦闲】爱你【爱心】
　　【耶】【动画表情：爱鸟爱鸟】

　　像这样的聊天还有很多，最近一段时间，基本上每一次聊天的最后一句，都是秦闲说的“爱你”。李烨感觉，在微信聊天的末尾说“爱你”好像成了秦闲的底层代码，就像吕宏远每周回学校必定带着一盒麻薯一样，如果哪天这个习惯消失了，李烨可能还会惊诧一阵子。

　　他正看着，突然有一条秦闲的消息弹了过来，李烨惊慌失措，差点没拿稳手机。秦闲这条消息的时机太准，让李烨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李烨稳了稳心神，去看秦闲发了什么。

　　【秦闲】你知道湖南的鬼叫什么吗

　　李烨看着这条消息，浅浅笑了一下。

　　也是从暑假开始，秦闲喜欢上了给李烨发一些冷笑话。起初李烨是无语的，可随着时间流逝，他也渐渐习惯了，而且还喜欢上了秦闲给他发冷笑话的感觉。因为他认为，秦闲这是在没话找话，而没话找话就代表秦闲想跟他说话，这总比秦闲不愿意与他聊天来得好。

　　时至今日，李烨仍然记得秦闲给他发的第一个冷笑话，是这样的：一只鸭和一只鹅一起被关在冰箱里，为什么鸭被冻死了，但是鹅没被冻死？

　　当时李烨认真地从抗冻能力、冰箱上下两层温度不同等方面进行了许多猜测，最后秦闲告诉他：因为鹅是企鹅。

　　想起这些，李烨的笑容深了几分，笑着打字回复道：

　　【耶】不知道，叫什么？

　　【秦闲】叫
　　【秦闲】湘飘飘

　　【耶】。

　　【秦闲】不好笑吗？

　　【耶】其实我很想问你
　　【耶】你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莫名其妙的冷笑话

　　【秦闲】我专门搜的
　　【秦闲】厉害吧

　　【耶】厉害

　　【秦闲】你竟然真的夸我了
　　【秦闲】爱你【爱心】

　　【耶】我也爱你【爱心】

　　这条消息发出去，李烨在窃喜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微弱的沮丧。

　　他只敢以开玩笑的口吻表露自己的真心，什么时候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肆无忌惮地，对秦闲说“爱你”呢。

　　国庆假期的后几天，出省旅游的刘佳佳、徐思彤、吕宏远、何嘉乐回到广东——其实本来是只有前面三个人的，但两女一男出去旅游不太方便，因此吕宏远去叫了何嘉乐。他本来还想邀请蔡子杰，无奈蔡子杰要去参加亲戚的婚礼，只好作罢——一个劲地往朋友圈里砸照片，让同时有四个人好友的李烨看得眼花缭乱。

　　李烨还是看到朋友圈的照片才知道，何嘉乐也跟着六班的这三个人出省了。受好奇心的驱使，他悄悄跑去问刘佳佳，又一次跟五班的人出门旅游，她和徐思彤尴不尴尬。

　　【刘佳佳】多少有一点尴尬
　　【刘佳佳】不过还好，聊着聊着就放开了

　　同样有四个人好友的秦闲比李烨晚一点看到朋友圈里的照片，在深夜跟李烨发消息聊天。

　　【秦闲】我有点羡慕他们
　　【秦闲】这么经常出门旅游，跟不要钱一样

　　【耶】我也有点羡慕

　　羡慕肯定是羡慕的，毕竟谁不想过随心所欲想去哪就去哪根本不用考虑经济的生活呢。但羡慕归羡慕，现在的李烨看到这些，已经不会有相形见绌或自惭形秽的感受了。

　　究其原因，是因为李烨觉得自己的生活也挺不错的，起码跟自己喜欢的人差距不大，能一起出门、一起做只有他们两个感兴趣的事、聊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话题。

　　李烨想跟秦闲说他觉得他们的生活也很好，但最后还是没敢。因为如果真的比起来，秦闲的生活条件很明显是不如他的，他不能说这种话。

　　因此，他换了个表达方式。

　　【耶】不过我觉得
　　【耶】我们两个一起出门也很开心

　　【秦闲】我也觉得
　　【秦闲】要是我们可以天天过二人世界就好了

　　消息发过去后，秦闲在床上滚了一圈。

　　爸妈已经睡着了，他爸不算太响的鼾声和他妈平稳的呼吸一起传进他耳朵，令他有些心疼。

　　【腼腆小男生】我也这么希望

　　【忙】爱你

　　【腼腆小男生】嗯，爱你

　　他把跟腼腆小男生——也就是李烨，这个备注是这学期开学之后改的，因为他发现李烨在面对别人直白的示好和喜爱时的确有些腼腆，怪可爱的——的聊天页面关掉，又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才合眼睡觉。

　　国庆收假回学校后，过不了两天就是本学期第一次月考。

　　高二之后课程比高一难了一些，前一个月的学习生活中秦闲也觉得比高一吃力几分，做不出难题时总免不了开“感觉总分连两百都考不到”、“到时候月考肯定退步惊人”之类的玩笑。

　　不过秦闲发现，李烨好像不太喜欢这种玩笑，或者说不太喜欢他开这种玩笑。因为他发现吕宏远何嘉乐以及蔡子杰说类似的话时，李烨没什么反应。但只要他一提，李烨就会都语重心长地用类似“认真学不会退步的”或是“有的题我也不会做，没什么关系”的话语来安慰他。

　　但尽管李烨已经可以说是苦口婆心，秦闲依然有些不自信。他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地等着月考来临，想通过月考来评估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实力，验证自己真的没有退步。但现在月考近在眼前，他又开始害怕，害怕自己发挥失常一落千丈，更害怕自己发挥正常却依然得不到想要的名次。

　　从前，他对提高成绩的欲望只来源于想给自己一个好未来的内驱力，但现在，他迫切地想提高成绩的原因多了一条：他怕自己配不上李烨。

　　这也是他明知他和李烨两情相悦，却迟迟不表白的原因之一。他认为，不说跟李烨并驾齐驱，起码要有显著的进步，证明他自己真的学有所成，才能算是不拖李烨的后腿。要不然他表白，就有一种耽误别人前程的感觉在。

　　考试前一天晚自习，李烨和刘佳佳所在的两列按照惯例挪去教室外面走廊上。某个课间，外面的一排人热火朝天地聊着语文必备篇目里的易错字，李烨正坐在座位上边吃他刚刚去小卖部买的甜筒边听，突然有一只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转头，脖子微微仰起，因为吃冰淇淋而张开的嘴巴愣愣地忘了闭上，看到脸上挂着水珠，估计是刚从洗手间出来的秦闲。

　　“坐坐坐，吕宏远的位置。”李烨拍了拍身旁的空座位，反正吕宏远现在在教室里跟徐思彤你侬我侬。

　　秦闲没客气，直接坐了下去，小声对李烨说：“我有些紧张。”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压低声音，可能是自尊心作祟，他不想让李烨之外的人察觉自己的焦虑。

　　“没关系的，你一定能考好。”李烨认真地说，“我能证明，每次教你题目的时候你都那么认真，认真的人不会考差的。”

　　秦闲没回答，双手向前伸，悬在李烨面前。

　　李烨不明就里，歪头挑眉，眼里满是疑惑。

　　秦闲轻轻笑了一下，把李烨没拿冰淇淋的左手拉起来，用双手包住。

　　李烨心脏一抖，他手掌正反两面都是秦闲温热有力的手心，整个左手都被包裹着，给了他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安心。

　　他不知道秦闲这个动作是什么含义，在心底为秦闲找借口，认为这应该只是正常朋友间的行为。

　　以前的每一次考试，李烨班上也会有人来握他的手，抱的都是“只要碰一下成绩高的人的手，自己就能考得跟他们一样高”的迷信的心思。此时此刻秦闲握他手，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可是有没有那么一种微弱的可能，秦闲只是想牵他手而已？

　　李烨看着秦闲，秦闲低垂着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交叠的手掌。

　　他把李烨的手攥在手心里，用了一点力气，感受着肌肤相互摩擦的触感。

　　李烨没出声，假装镇定地吃着冰淇淋，任凭秦闲动作，同样享受着手掌之间热量的传递。

　　秦闲握了许久，最后轻轻拍了拍李烨的手背，把他的手放开。

　　李烨的左手在空中颤动了几下，才被缓缓收回。

　　秦闲看着李烨，笑了，说：“牵一下你的手，我就没那么紧张了。”

　　李烨眼神闪躲着，回答道：“那你可以多牵一会儿。”

　　“不太好。”秦闲说，“大庭广众之下，还是不要做这种事。”

　　李烨轻声笑了一下，没说话。

　　秦闲又说：“可惜明天不能跟你一起走。”

　　他们两个的考场不一样，秦闲在四班，就在三楼。而李烨在最顶层的空教室，两人完全不顺路。李烨也觉得有些可惜。

　　“没事。”李烨吃完了甜筒，说，“明天我的意志会代替我来陪你的。”

　　“要说也应该是我陪你才对。”秦闲认真地说，“我的意志会送你上六楼。”

　　“真的吗？”李烨笑着问，“你要怎么证明？”

　　秦闲沉吟着思考了半分钟，才说：“考试之前你在走廊上待一会儿，如果有风从你的脸旁边吹过去，那就是我来看你了。”

　　李烨觉得秦闲这句话说得有点像动漫或是小说里的台词，感到几分尴尬，但尴尬之外他还有些欣喜，因为这句话听上去还是带着些许浪漫的。

　　他悄悄把这句话记在心里，转移了话题，跟秦闲一直聊到上课。

　　秦闲走后，他捏了捏桌子上那个小小的圣诞树。

　　第二天考试前，秦闲把他送到楼梯口，目送他上楼梯。他一步一回头，秦闲一直站在楼下看着他，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开考前二十分钟，他趴在走廊的围墙上凭栏远眺，欣赏着教学楼外青葱茂密的树木。

　　一阵凉风忽然悠扬地吹过，轻飘飘地撩起他的头发和衣角，在他身周婉转地打了几个旋，再轻柔地滑走。

　　李烨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往风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带着文具走进了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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