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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门宴
苏蔺安最终还是同意去了。
因为管家最后的那句话,为了裴翊。
管家像是看穿什么,对她说为了裴翊辛苦了,但苏蔺安却并不觉得是种负担。
只是下意识觉得,她不想因为自己连累裴翊,更不想他因此受到莫须有的非议。
马车稳当悠悠行驶出城,因为身边的侍女都请假了,眼下只有苏蔺安一人独赴这场不知福祸的宴席。
足足行驶了一个多时辰,才到慈山官员定好的场地。
独自下车,苏蔺安身前是遥远到看不见边际的湖泊,暑热之际,湖水却依旧深不见底,遥遥望去,才勉强能瞧见湖心有个小黑点。
她这才知晓,此番聚会的地点竟是在那个湖心中的小岛。
湖边早已站满了接应的小厮,还有三三两两的结队官员,或是成群的夫人们。
他们的视线或委婉、或遮掩、或明目张胆,都不由自主地落在独身一人的她身上。
苏蔺安垂下眼睫,自然清楚原因。
流言纷纷,裴翊却在这个节点离开,而她前来赴宴,身边连个下人都没有。
稍稍机灵点的人,都能从这种种中嗅出丝不对劲的味道,蜚语也在无形中成了真。
她侧开头,恍若未觉,将注意力放到眼前的湖泊,几艘接人的船徐徐划来。
“大人,夫人。”一小厮从为首的船只中跳下,朝岸上的人一一行礼,便开始安排每个人的位置。
接人的船不多,就三艘,但苏蔺安略微估算一番,还是可以承纳得下岸边的人。
可眼瞧着那小厮将除她之外的人都一一择好了位置,却始终没看她一眼,甚至大有不管不顾跟着上船去送人的趋势。
明明那些船上至少还有七八个空位,她一个活生生的人,小厮也不可能没看到。
苏蔺安眉心微蹙,嗅到丝不对劲的气味。
“我的船呢?”
话音方落,小厮这才像刚看见她般,急急从船上赶下来,“诶哟诶哟......”忙不慌地请罪。
这副模样,瞧起来似乎只是单纯粗心了。
躁动的心略微安了些许。
只是下一刻。
小厮没什么诚意地曲了曲膝后,定定地望了她一眼,视线倏然变化,眼底浮上一层淡淡的鄙夷。
是那种打心底眼里的情绪,无论怎样都无法隐藏。
才安下来的心像是瞬间冷水浇透。
苏蔺安自然知晓他这般的原因。
只着实没想到,流言已蔓延至这种程度。
官员知晓、小厮知晓,恐怕早已遍布整个慈山。
小厮扯出个虚伪的笑容,肯定道:“您是裴夫人吧。”
她点头。
小厮脸上那个难看的笑咧得更大了,他状似恭敬地领着她朝前走,“夫人,您的船在这。”
可眼瞧着就要路过方才那三只客船,也不见小厮有停下的意思。
苏蔺安不免焦虑。
他...这是什么意思?
“夫人莫急。”小厮像是看透了她心中思绪,不紧不慢地道。
船一艘接一艘地启动,直到最后一艘缓缓出发时,一条外观老旧,船身窄小的破旧小渔船这才缓缓出现在眼前。
霎那间,苏蔺安意识到什么。
小厮不会因为个人情绪去为难来客,这般做,只可能是主家提前吩咐过的。
这是场鸿门宴。
而这艘小破船就是个明晃晃的下马威。
“这便是特意为您准备的船!”小厮弯腰伸手介绍,看着尊敬,细细品味,却是明晃晃的嘲讽。
她不理,而是细细打量起那小渔船,船身爬满绿色的藻类植物,一看便是长时间无人打理,而船上更是离谱,竟连个遮风挡雨的船篷都没准备,再一观察,上头堆满杂物,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等下一趟。”苏蔺安斩钉截铁。
她本就不会划船,碰上这玩意,划到那么远的岛屿上,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未知数。
小厮脸上的笑意瞬间垮下,他一字一句地严词拒绝,“抱歉,夫人,您只能坐这艘。”
他态度很强硬。
“我不会划船。”苏蔺安负隅顽抗。
“这不是有我帮您。”
宁愿将自己的性命搭上去也要为难她?
苏蔺安心中冷笑。
那便如他所愿。
她顿了一下,望着那摇摇晃晃的小渔船,提起裙摆,小心扶住船身,小心地一步、一步站上去。
可船上的境况比她想的还要糟糕。
方站稳,苏蔺安便感觉一阵湿意,细细一看,这才发现,船身上竟有个拇指大的口子,湖水稍稍一动,便连连涌入其中。
“你也不想活了吗?”她朝那个口子抬了抬下巴,充满质疑地看向那小厮。
小厮脸上笑意僵住,片刻,倏地伸手堵住那口子,欺骗自己,也欺骗苏蔺安。
“夫人,莫要多心。”
......
从湖边到中心岛屿长长的距离,都是小厮一人出力划过去的。苏蔺安难得狠心,既然他认了死理要为难自己,那她也不会心慈手软。
其他三艘接人的船都来回跑了两趟,他们这条小渔船才慢慢悠悠地终于爬到岛。
小厮累得脸颊通红,整个人都站不直,疲软地靠着船桨;苏蔺安也没好到哪去,一袭白裙被打湿了大片,湖水中星星点点的黑色污物布在上头,简直狼狈。
她轻叹了口气,随意甩了甩裙摆,准备迎接接下来的那场硬仗。
毕竟小厮只是开胃菜,真正不想让她好过的,还是岛屿那些官员。
小岛上有座高楼,那便是慈山官员聚会之地,苏蔺安缓缓步至门前,隔着扇厚木门,也能清晰听见里头推杯换盏、你来我往的热闹声响。
她深深吁出口气,平复下起伏的心绪,低头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后,缓缓推门而入。
里头左右摆了两条长长的宴席,由身份地位排序而坐,而就在她踏进此处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像是由提前约定好般瞬间同时聚焦于她,原本热闹的氛围也伴随着他们的注视停滞。
她像什么都没发现般,朝着唯一一个空位走去。
“哟,这是谁来了?”蓦地,一个极轻佻、极挑衅的声音从角落传出。
苏蔺安没搭理。
下一刻,便有另一人自顾自捧哏,“这不是咱慈山最近的红人吗!”
“红人”
当着她的面,毫不掩饰嘲讽最近的流言。
便是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正到了这一刻,受着几十上百人带着恶意的目光,听着他们或轻或重不停歇的嘲讽。
苏蔺安还是忍不住委屈了,像有冷风不停地呼呼往胸腔里灌,从头到尾,从手至脚,都像至于冰窖,冻且僵硬。
她麻木地朝前走。
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可这群人根本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他们从一开始便没想让她好过。
“啧啧,瞧她这脸皮,居然真的敢来。”
“要不说这种人才能攀上丞相大人呢!你我这般,便是想空了脑袋都做不出她这事!”
苏蔺安垂眼,任人们用那些恶毒肮脏的语言怎么说她,也没个反应,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般反应,其实更容易激怒他们。
就像现在。
她眼前突然冒出一个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男人,他一身健肉,嘴喘粗气,看起来像个武将,望向她的视线毫不掩鄙夷,手上更是摩拳擦掌,好似准备动手。
苏蔺安下意识后退一步,他们这般大的体型差距,若真闹起来,定是她吃亏。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手腕便被面前一股巨大的力道拽住,握她的那只手拥有与裴翊相同的炙热,对待她的方式却完全不同,这人显然没收力,下了死劲出的手,疼得苏蔺安几乎要以为自己的腕骨断裂。
她边将手腕往外拽,边瞪向那男子,“你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男子将她手腕攥紧,缓缓升高,得意洋洋地环视一圈在场众人,“我就想问问夫人,冒牌货事实被传遍慈山的感觉。”
“怎、么、样、呀!”
话音方落,寂静许久的宴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呼声,更有甚者鼓掌尖叫,声音几乎要掀破屋顶。
这群人卑鄙无耻的小人!
眼前男子显然也万分享受于宴席人群的尖叫声,还拿另外只空闲的手不停举掌向上勾调动气氛。
苏蔺安狠狠皱眉,她可不愿当那只被人玩赏取笑的猴子。
瞧着这男子沉浸的模样,一个想法于霎那间诞生。
男人攥她的手随着他的动作愈发松,愈发松,不知不觉,除了苏蔺安无一人注意到。
就在他松至刚好不能卡住她手腕的时候!
苏蔺安猛一缩臂,提着裙摆骤然转身,她一刻也不敢犹豫,大步流星地往外跑去。
屋里的气氛凝滞一瞬,很快便有人反应过来,“快把她捉回来,别让她跑了!”
“站住!”
“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耳畔响起此起彼伏的密集脚步声。
拼命奔跑的同时,苏蔺安心中也涌上一股浓浓的不解。
就算她真的是个冒牌货,也不至于这么多官员就无聊恶劣地特地设局组团围剿她一人,甚至到了这种不彻底治她一下便不放过的程度。
这般情况,怎么看都像是有人暗中授意,刻意为之。
她很快便联想到先前传播迅速的流言,倏然意识到,运作这两件事的人很可能是同一位。
眼瞧着离门只有一步之遥,苏蔺安顾不上喉间的血腥味,猛地跨出一大步。
马上,马上就可以逃出去了!
下一刻,她落于身后的左脚被抓住,那力猛一下将她往后拽去!
“啊!”
苏蔺安摔倒在地,半只手已经处于门外。
膝盖毫不留情地磕在地面,瞬间,她便感觉猛烈的痛意传至神经,衣物更是直接粘在上头,应当是见血了,稍一抽动,便是撕心裂肺般的疼。
蓦地,苏蔺安眼尾流下一滴泪。
委屈到了极点,溢出来变成了泪水。
她本就是原身,谈何冒牌,莫名穿越至这个时代,却还要完成一大堆任务才能回去,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没有人在意过她的感受,她想做的只有回家,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却要遭受这般莫名的苦难。
不停有人催她站起来,余光中还有人已然搓着手准备上前直接将她拉起。
恨意于心中蔓延,她没给这群人看到的机会,迅速抹去眼角那滴水渍。撑在地上缓和须臾,苏蔺安勉强站起身子,面色冷淡傲然,不见丝毫落魄。
也没让任何一个人察觉她的伤口。
“夫人若早想明白了,也不至于受先前那般折磨。”
“瞧她这样,要我说,不如跳湖自尽了。”
“咳咳。”一阵清嗓声响起,那些细碎的议论声瞬间归于平静。
苏蔺安缓缓抬头。
有这种能力的,不是宴席的举办者,便是身份最尊贵的。
换言之,就是出主意为难她的那人。
“唉,你们这宴席办的也真是,竟连个侍菜的人都没有。”最上头的席位,一位留着长须的男子状似不满地拍了拍桌子。
众人屏气凝神。
心中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苏蔺安紧紧盯着长须男子,意识到什么。
“于大人,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嘛!”蓦地,耳畔传来一阵毫不掩饰恶意的声音。
忽然,苏蔺安感觉背后被人推了一把,上身一斜,下肢潜意识上前一步稳住身形。
现在,她成为那句话后主动站出来的人。
果不其然,有人瞬间出声,“裴夫人想做!”
狠一皱眉,苏蔺安立刻回头寻那起哄者。
可她方扭了头,周围一群人便像遇见蛇蝎般,不是后退,便是提袖掩脸。
一群躲在阴影之下的鼠蛇之辈。
于大人捋着胡子,连摆手,“不可不可,这可是丞相夫人啊!”
苏蔺安瞬间滞住。
是啊,先前所忽视的不对于此刻点明。
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他们这般做,难道不是在打裴翊的面子吗?
嘲讽笑声细细密密。
“于大人莫要多心,裴相前去京城都未曾带上这冒牌货,待裴相归来,她总是要被赶下来的!”
“是这个理大人!裴相若是知晓我们制裁这般生性恶劣的女子,只会拍手叫好!”
苏蔺安心跳停滞。
这,是裴翊的态度吗?
长长的黑睫倏然抖动。
裴翊才清算过慈山的官员,这些人定然不敢随便揣测他的想法,能毫不犹豫地这般欺辱他的夫人,甚至无比确定裴翊知晓后的反应。
苏蔺安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裴翊在她不知情的时候点明了态度,点明了他对她的厌恶。
这两句话像是瞬间化为实质,变成千万根银针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心脏,身体更是在听到裴翊关于这件事的反应时瞬间发麻,周遭的空气好似都凝固,喘不上气。
但耳边的污言秽语还在继续。
“是啊,要我说夫人您也莫要拿乔了,毕竟以后这样的日子多着呢!”
“待裴大人归来,他的报复可比我们这群人厉害多了!”
报复?
苏蔺安怔住,直觉告诉她,裴翊不会这样做。可心底却总有个隐约的担忧,害怕裴翊当真如此作想,当真会如这些人所说般对她出手。
嘴里像有海水拂过,留下苦涩的味。
她垂下眼,逼自己不去听那些人难听的话语。
下一刻,却有人已然看不惯她这片刻的空闲,猛地推了下她的肩。
“磨蹭什么,快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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