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

　　刘力翻了个身，看到隔壁床位上是刘眉，她一脸苍白的闭着眼睛躺着，手背上青紫一片，还贴着输完液的止血带。
　　屋里环绕着打鼾声，刘力起身抬头看了看，一共四个床位，和他对角的是刘金，另一张床上躺着霍叔。
　　刘力再没力气，重新躺着，扭头安静的看窗外……
　　“刘力，刘力…起来吃点东西…”太阳照在刘力脸上，长久的睡眠让刘力睁不开眼睛，浑身无力。
　　婶婶拿了一堆吃的，零零散散的摆在唯一的桌子上。
　　刘力撑着坐起来，婶婶边收拾边骂霍叔：“让你来照顾病人，你自己睡得震天响！你来什么有用……”
　　刘金已经起了，坐在凳子上被婶婶塞了个馒头，乖乖的拿着吃。看刘力也醒了，抬头冲刘力笑了笑。
　　刘力看他拿馒头的手腕上包着纱布，忍不住上前胡噜了一下他的头，心疼的捏了捏他的脸。
　　刘眉还在睡，医生说是长期的营养不良再加上环境太差，脱水晕过去了。她身上也有些外伤，拍片子肋骨裂了一根，需要在医院住段时间，好好休息调理一下。□□破裂，□□撕裂伤……等清醒了可能需要再做一下心理治疗……
　　外伤好治，心伤难医……
　　刘金没什么大问题，右腿断了，还有几处被铁链磨出来的皮外伤，需要静养。
　　婶婶留下来陪刘眉，刘力和刘金先回家一趟看看情况，顺便拿点衣物。
　　五一假期正式开始了，刘力的手机自从刚回家里那天就关机了，这几天再也没拿出来过。
　　他已经四天没有联系周沐晨了……
　　刘力回家先将手机充上，开机瞬间无数信息和未接来电占据了整整一屏幕。霍建群已经帮刘力跟刘爷爷请了假了，刘力这会儿有时间，给刘爷爷和王阿姨他们打电话报了平安。
　　剩下周沐晨……
　　【我下课啦哈哈哈哈哈】
　　【眼镜拿过来了，真清楚！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
　　【你请假了？】
　　【你回老家有事？】
　　【怎么不回复？打电话关机，你到底怎么了？】
　　……
　　刘力看着手机上周沐晨发的信息，未接来电几十通都是周沐晨的。
　　刘力打开键盘准备给他发回复，结果刚打出来一个【我】字就犹豫了。
　　该跟他说什么？
　　说家里这个烂摊子？说爹把女儿卖了，儿子拿铁链锁了半个月？
　　说自己可能……回不去了暂时……
　　然后呢？
　　他们俩该怎么办？
　　刘力心里乱麻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把手机锁了屏。
　　还没放下，手机铃声陡然响起来，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启明星三个字……
　　是周沐晨打来的……
　　他们确定关系之后，刘力就把周沐晨的名字备注成了启明星。不管是在学校学习的时候，还是刚辍学，正式工作以后，刘力就和睡懒觉三个字沾不上边。
　　一次比一次需要早起，在每个披星戴月的日子里，每次去干活一抬头就能看到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
　　有时孤独的挂在天上，有时藏在万千星辰里，只要仔细找，肯定能看到。
　　就像周沐晨本人，闪耀又璀璨，孤独而温暖人心。
　　铃声渐停……屏幕刚暗下去又亮起来……
　　【终于开机了…接电话！！！】周沐晨给他发消息，紧接着手机铃声又响起来……
　　刘力摸了摸因为充电而发烫的手机，门外刘金探头看过来，问他：“铃声响了，不接吗哥？”
　　刘力摇了摇头，心却比手要诚实，拿起手机按了接听。
　　周沐晨气坏了，刘力自从三天前就销声匿迹，去早点铺子问了只说回老家有急事。电话关机联系不上，周沐晨从没有这样绝望过，一个大活人说走就走了。
　　“你现在在哪？”周沐晨气喘吁吁的问。
　　“说话！别逼我吵架！”
　　刘力嘴唇动了动，听话的说：“在老家。”
　　“我知道你在老家！说个具体位置给我！”周沐晨气急败坏，衣服已经被汗湿了，什么破地方连个出租车都没有。
　　刘力将具体地址说了。却听周沐晨那边吵闹得很，熟悉的乡音夹杂着周沐晨一个普通话，显得格外特殊。
　　“你在哪？”刘力有些不敢往下想。
　　“在你们老家！”周沐晨放弃挣扎，这边都是老头老太太，他们说话周沐晨听不懂，周沐晨说话他们又听不懂，这不玩完了？他自暴自弃的找了个石头坐着，将胸包护在前面。
　　“你……你在哪！不对……你……你周边都有什么？比较大的招牌，或者超市一类的？”刘力慌慌张张的将充了没几格的手机拔下来，边说边往霍叔家里跑，去骑摩托车。
　　周沐晨说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但他人生地不熟的，找到那边已经很厉害了。
　　等刘力骑车赶到，就见周沐晨穿着一身白蓝运动套装，外套里鼓囊囊还背了个同色小胸包，格格不入的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正拿着根野草在土地上面戳。
　　“周沐晨！”刘力停在他前面叫他。
　　周沐晨脸色并不好看，见他过来站起来把草扔了。他低头看坐在摩托车上的刘力，愤怒的问：“为什么不回消息不接电话还关机！”
　　刘力没法解释，只无力的挣扎解释：“手机没电了……”
　　“你没拿充电器吗？没拿不会买一根或者借一根？三天！刘力！三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什么都没跟我说！你当我是什么？”
　　刘力咬着下嘴唇，不置一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被老师教育。
　　“对不起。”刘力感觉周沐晨的怒火都快要把他烧穿，而他只能无力的说对不起。
　　旁边人太多，听这边有点动静就都往这边看。
　　周沐晨瞥了一眼，不欲多说，抬腿跨到摩托车后座上坐下。
　　两人之间隔着硬邦邦的胸包，周沐晨轻轻拍了下他的侧腰，指挥道：“走！”
　　刘力听话的启动摩托车，巨大的轰鸣声伴着尘烟向前奔去。
　　家里现在乱作一团，这两天刘安平被锁在屋子里，刘眉在医院，家里只有刘安平和满地的酒瓶子。
　　刘力带着周沐晨去了霍叔家，这会他们家里应该没有人。
　　周沐晨看着错落有致的自建房，高矮新旧模样都大差不差，这还是他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
　　昨天一放假就和仝念对好口供，骗爸妈出去旅游。实则偷偷跑来找刘力，亲自过来看看到底怎么了。最近三天心慌的厉害，一定是刘力出什么事了。
　　刘力的身份证他之前看过，知道他大概的住址，租车也只给他送到附近，具体在哪还要再找。周沐晨想不到刘力如果真的不接他的电话，他会找到什么时候。
　　但他还是来了……
　　这边的小院面积大些，有单独的小菜园，绿油油的一片，整体还算整洁。
　　周沐晨下车跟着刘力边走边观察着。
　　“你吃饭了吗？”刘力问他。
　　周沐晨火急火燎的过来，只带了两桶泡面，路上早就吃完了，他冲刘力摇摇头。
　　刘力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先坐在小椅子上等着，自己去厨房给他做点饭吃。
　　面对陌生的一切，周沐晨只能牢牢地跟着刘力，他没坐，端着玻璃杯站在刘力旁边。刘力怕油溅到周沐晨身上，拿了个凳子放在身后，让周沐晨坐在旁边看着他。
　　刘力做了一大碗西红柿鸡蛋面，又从菜园子里薅了一小把青菜洗干净放进去，拿大海碗装了，单纯看样子还挺好吃。
　　周沐晨没客气，坐好大口吃着。
　　“你怎么过来的？”这么远的距离，刘力想不到周沐晨怎么摸过来的。
　　“先做大巴，然后在车站那边有现成的拉人的，问到哪走不走，我就包了个车。”周沐晨这一夜坐的腰都要断了。
　　五一节假日火车高铁票早就被抢光了，飞机不顺路，只能去长途汽车站碰运气，没想到误打误撞抢到了最后一张。
　　大巴座椅直的很，车上味道混杂，周沐晨这一夜简直要被折磨疯了。
　　刘力看他后脑勺被压扁的头发，衣服褶皱着，用脚趾都能猜到这一路有多累。
　　“一会吃完饭躺床上歇会，休息好明天我给你买票，你回家去。”刘力不想让周沐晨在这边多呆一秒，不想让他看这一屁股糟心事。
　　周沐晨将嘴里的面咽下去，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刘力：“我还没追究你呢，你不跟我说明白你为什么无缘无故不见踪影前我是不会走的！”
　　刘力看着他的眼睛，知道自己理亏，是他先对不起周沐晨在先。
　　周沐晨低头将剩下的两口吃了，擦了擦嘴，正色道：“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刘力拿他没办法，直言：“事情有点复杂，也有点说不出口。我不想让你掺和进来，也不想让你听到这些，脏了你的耳朵，你不应该在这个地方多待。”
　　某些时候周沐晨真的觉得刘力犟得很，他总是用自己的想法直接界定这件事该与不该。
　　“问题是这些吗？是你在一声招呼没打的情况下，人间蒸发了！你知道我联系不上你，问别人别人也不知道原因，我有多着急吗？”周沐晨控制不住吼起来。
　　“对不起……”
　　“不要老是跟我说对不起！我要听为什么！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每天都在想你发生什么了，手机随身携带，生怕你联系我我不知道！”周沐晨深吸一口气，控制自己冷静一下。“现在收回你的所有托词，老老实实跟我交代。”
　　“哥？”刘金刚刚就听到摩托车声，知道刘力回来了。他以为刘力去医院了，听到这边陌生人的声音，过来看看到底怎么了。
　　周沐晨扭头看着门口和他们差不多大的男生，上下打量了一下，知道是刘力弟弟，他没想到他和刘力亲人的第一次见面，居然是在现在的这个时间点，太不凑巧了。
　　刘力站起来：“没事，我朋友有事来这边一趟。”他往后扭头，冲周沐晨介绍：“这是我弟弟刘金。”
　　“这是我朋友周沐晨……”
　　周沐晨站起来微笑，摆了摆手冲他打了个招呼。
　　刘力问他：“你怎么出来了？大夫说你尽量不要老是走动，对伤口不好。”
　　刘金体格好，随便拿了个木棍撑着，解释道：“婶婶说小妹醒了，让我过来叫你一声。”
　　刘力点了点头，问刘金：“我现在就去，你还去吗？”
　　刘金摇摇头，指了指家里屋子的方向：“我在这看着他，群哥和霍叔还在伯伯那边，家里不能离了人。”
　　刘力从兜里摸出摩托车钥匙，才想起来还有周沐晨在这。刘力扭头看他，周沐晨依旧紧紧抱着自己的背包不撒手，站在那里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
　　让周沐晨和不认识的刘金待在家里肯定不行，带着他去医院的话又得折腾一下午，休息不了……
　　“你在家里睡一觉还是跟着我？”刘力问。
　　周沐晨几乎没考虑：“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刘力没再说什么，叮嘱了几句刘金，拉着周沐晨去医院。
　　等刘金走了，刘力看着横亘在两人间硬邦邦的书包，问他：“书包里有贵重物品吗？如果没有不行了先放在家里？”
　　周沐晨调了调包带，托托将衣服坠变形的包底。看院子里也没人，拉开点包链让刘力看。
　　刘力不明所以，指头勾开缝隙低头一看，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红彤彤一打一打的人民币。
　　“啪…”刘力用手抓住开口，控制不住瞪大眼睛，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小声道：“你疯了！操！你这一路上怎么过来的？你！你…”
　　刘力感觉浑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这几天的刺激程度简直要把他逼成高血压了。
　　“你爸妈知道吗？你从哪来的这么多现金？”刘力深吸两口气，小声问他。
　　周沐晨挑了挑眉，控制住嘴角。这几天的烦闷似乎被刘力现在的反应搞得烟消云散了。
　　“你还笑？”
　　周沐晨将手背贴在他被气得通红的脸上，却被刘力打掉了。
　　周沐晨笑着捏住他的脸扯了扯：“是我自己的钱，从小到大的礼金压岁钱，我爸妈帮我存起来了。”
　　刘力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感觉。
　　却听周沐晨继续说：“来之前我想了无数种可能，想着找到你先打你一顿，谁让你无故消失。然后无论你有什么困难我都陪你。但我不能空手过来，我又不了解你现在的情况。所以我想，不管发生什么，有点钱总会好点吧。”
　　周沐晨将手收回来，拍了拍胸前的小包：“所以我想尽办法，把我从小到大攒的的钱能拿出来的都拿出来了。”
　　刘力看着他：“你爸妈知道吗？”
　　周沐晨摇摇头：“我跟他们说我心情不好和仝念旅游几天。”
　　刘力什么都懂了……
　　他把周沐晨的包链拉上，将敞开的外套也拉上，叮嘱他：“从现在开始包不离身，拉好衣服别让人看到。”说完重新坐上车，再也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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