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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星期六那天兵荒马乱的几个小时,就像影视画面里摇晃又迷蒙不清的镜头,后来回想起来,总透着不真实,令人眩晕。
而在这天发生的所有事,致使程浔做出了几个不成熟的选择。
那天夜晚,匆匆赶去医院的路上,程荣垦沉默地坐在驾驶座上,他的脸色很差,起伏的胸脯掩盖不住强压在心里翻涌的愤怒。
坐在一旁的张玉云几欲张嘴,皱着眉侧过身看向后座,而程浔正若无其事地扭头看向窗外,神色平淡,张玉云看着他这副样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程浔被处理了伤口、左手打了石膏后,跟在程荣垦和张玉云的身后走出医院。
程浔抬头看,前方的张玉云挽着程荣垦的手臂,低声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安抚他的情绪,想来他被自己气得不轻,程浔扯唇笑了下,牵扯到嘴边的伤口,他抬起右手摸了下,
回到家里,他们先一步进门,程浔慢悠悠地走到门前,砰的一声,门被从里面关上,掀起的风扑在脸上,程浔眼神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不禁觉得好笑。
程浔没事人一样重新开了电子锁,他瞥见程荣垦重重地把车钥匙摔在茶几上,站在沙发旁用力地扯了扯西装领带,他视若无睹地径直朝着自己的卧室走。
“一点都不觉得愧对我们?”身后传来压抑的嗓音,程浔脚步顿了一下。
“你这个年纪了,十五六岁,不能懂点事?非要去招惹那群看着不三不四的人,和他们打架自以为很牛逼吗?!掂量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到头来还是只能麻烦我给你收拾烂摊子,今晚只是手骨折了,不知道哪天就出了人命。”程荣垦咬牙切齿,面部轮廓扭曲起来,他顿了顿,语气阴狠、口不择言地说:“继续不知收敛,你就等着某天被打死在巷子角落,尸体发臭后才被人发现。”
今晚发生的一切不仅让他生气,而且让他难堪,无地自容,他想不到自己会生出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强烈的愤怒下,程荣垦几乎忍不住扬起手抽他几巴掌解气。
但是话说出口,他表情明显地愣怔,后知后觉地为最后一句话懊悔了一瞬。
直到身后停下了说话的声音,程浔才面无表情地转身,看向程荣垦时,他微微地蹙起眉,一副有些隐忍的神情。
打了石膏的那只手传来隐约的疼痛,然而真正引起疼痛的是,如刃般的话,刺向了心脏。
“招惹他们?哪天死在巷子角落。”程浔重复这几句话,声线低沉,他垂着的视线抬起。
“凭别人三言两语的狡辩,你就断定是我主动打的架。有了解事情经过吗,从头到尾有问过我吗?”程浔脸色近乎冷漠,站在程荣垦面前,高他半个头,目光往下落才对上那双含着责备和怨怼的眼睛,这个姿态,看上去像他在居高临下地看着程荣垦。
程荣垦当时在警局,觉得儿子打架这件事太丢人,急着息事宁人,压根没耐心去听事情的来龙去脉,对方坚持说程浔喝了点酒先动的手,就算程浔那个朋友在旁边争辩否定,程荣垦愤怒之下也不疑有他,有这样一个惹事生非的儿子让他产生了极度的挫败感,所以他一心只想着结束一切。
客厅诡异地安静了一瞬,程荣垦瞳孔颤抖了下,然后听到程浔嘲讽地说:“为我收拾烂摊子?可别说得那么好听,你以为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很妥当?呵,不过是你那面子比天大,事情经过理没理清无所谓,散布程度降到最小就行,说到底不就是为了保全你那面子。”
张玉云进门后就轻手轻脚地打开程樱的房门,察觉程樱独自在家睡得安稳,她便放下了心。她刚缓慢地关上门,就听到争吵声。
听到程浔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她脸色都吓白了,着急忙慌地过去扯他没受伤的胳膊,低声训诫道:“不能这样对你爸说话,今晚我们为你操碎了心,不是让你反过来怪我们处理得不好的。无论怎么说,你都打架了不是?不管经过如何,这就是你做错了事。”
程浔刚低头看向张玉云,“啪”的一声,侧脸被气得嘴唇颤抖的程荣垦打了一巴掌。
程荣垦接着抡起胳膊,又是一巴掌下去,语气近乎到了发狂的程度:“我他妈生了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平时对你态度太好了是不是,让你有胆子指责我了?当初生下你就是我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你看你哥程汀和妹妹程樱,哪个像你一样给我惹事、让我心烦?初中你手机被老师没收那次,我就当你到了叛逆期。这次我真的忍无可忍了,继续忍下去,你捅的娄子只会越来越大,他妈能把老子气死。”
侧脸烧起火辣辣的痛,第二下时程浔往后踉跄了两下,看来真把程荣垦惹怒了,程浔被他抬起的脚踹到墙面,身体撞击墙壁的同时左手手臂直挺挺地撞上去,疼得程浔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哼。
张玉云拦抱住还想上前动手动脚的程荣垦,程荣垦喘着气看她一眼,停了下来,抬头一看程浔疼得要死仍然一副倔强忍着的模样。
程荣垦嗤道:“你就欠教训,痛了才对。”
“少说两句,太晚了先休息,有事明天再说。”张玉云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
程荣垦稍微地解气了,面部缓和下来。
程浔额角疼出了一层汗,他抬起头,似是想说什么,张玉云察觉到后,生怕他又说出惹怒程荣垦的话,先一步拉着程荣垦回了卧室。
程浔沉默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明明他们只是走向卧室,他却有种他们要离他远去的错觉。
程浔意识到,他们从来不给他做错事后改错的机会,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他背离他们期盼的那条路,他们就任他离开。
只是因为他不够优秀吗?只是因为他不如程汀优秀吗?只是因为他不是唯一的选择吗?
程浔这时才觉悟到,原来他潜意识里还在渴望他们的爱和关心,还在埋怨他们不平等的对待。
打开黑黢黢的卧室,程浔静默地侧躺在床上,可能是伤口在疼,也可能是乱七八糟的思绪填满了脑子,他到了天蒙蒙亮时,才沉入睡眠。
*
第二天是周日,程樱咬了一口三明治,口齿不清地问坐在对面的张玉云:“妈妈,昨天二哥的事解决了吗,我半夜好像听到争吵声,不知道是不是做梦了。”
“没有什么争吵声。”张玉云的脸色沉了沉,她不愿提起昨天的事,只对程樱说了一句都解决好了。
吃完饭,张玉云陪着程樱做了一会儿的作业。
程浔睡到午饭的时间段才醒过来,左手打了石膏,单手洗漱需要的时间比较长,他磨蹭了一会儿才走出卧室。
“过来吃午饭了。”张玉云眼神都没抬起,拿着碗筷走到饭桌旁时,语气淡漠地对程浔说。
程浔过去自己拿了碗筷,坐到饭桌,他吃了半碗饭,才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氛。张玉云目光刻意避着他似的,程浔抬起眼朝她看,她就立即垂下眼皮。今天饭桌上她的话格外少,以至于程樱也变得安静。
程浔愣了两秒,无声地扯了下唇,接着若无其事地把剩下的饭两三口解决完。
整个下午张玉云把程浔当透明人,半句话半个眼神都不给他。
程浔出客厅打水喝,看了一眼张玉云刻意躲避他的背影,他想,或许是对他失望透顶了。他们已经认定他是喝了酒后主动打架。有这样一个会打架的儿子,像安了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不知道哪天又炸出一大堆的麻烦,也难怪他们讨厌他。
直到晚上,张玉云才主动打开了程浔的房门。
“是想告诉你一声,我和你爸把你的情况告诉了老师,老师同意你请假一个月。反正你平常在学校没有认真听课没有认真学习,到了如今这个状态,只会更甚,不如就在家好好休养。”
程浔疑惑地皱起了眉,他这种伤,实在算不上很严重,按理说在家休息一两周,就可以回学校了,哪里需要请假一个月,这会落下很多课程。
“没必要请假一个月。”程浔坐在电竞椅上,抬头望向站在门旁的张玉云,这时他才看清她脸上不耐烦的表情。
“这是我和你爸一致决定的,现在不是来和你沟通的,是通知你。”张玉云语气冷下来:“这段时间你应该冷静地反思一下,承认自己做错了事。”
程浔慢慢地品出其中的意味,请假一个月待在家,美名其曰是让他好好休养,冷静反思,其实就是不想外人看见他身上的伤,从而知道他打了架,大概这会丢了他们的脸。
程浔知道无论怎么解释在她眼里都是辩解,是他怯懦不敢承认自己主动打了架,所以他冷笑一声,执拗地说:“昨晚我没做错任何事。”
卧室的灯程浔没开,只有电脑屏幕发出幽蓝的亮光,张玉云看不清昏暗里他的神情,却听得出语气里的不知悔改。
张玉云拍了拍自己憋闷的胸脯,倒抽一口冷气:“好好好,随你怎么想。”
张玉云一句话都说不下去,她本想直接关上门转身离开,可心里堵着的气实在需要发泄,她把关得只剩一条缝的门再次打开。
她的声音幽幽地传进昏黑的卧室里:“从小到大,我一直期盼你能跟着你哥的步伐长大,成为一个像他一样懂事、优秀、处处让我安心的儿子。所以,你达不到他的标准我就会不满意,可你总让我不满意,让我失望,或许我早该想清楚的,你不如他,哪点都不如他。”
程浔以为他对这些话已经免疫了,已经不在乎了,可是再次听到的那一刻,心还是狠狠地抽痛了下。
他恍惚间好像被拉回从前,小学的时候,他一年级,程汀四年级,父母拿着两张期末成绩单对比,在程汀每科近乎满分的对比下,他还不错的成绩显得黯淡无光。
程汀因此得到游玩一天动物园的奖励,而他被张玉云批评,她拿着蜷起的成绩单戳着他的脑袋说,阿浔你怎么处处不如你哥哥,赶不上哥哥就永远得不到奖励。
每次的家庭聚会上,七大姑八大姨问起兄弟俩的成绩,张玉云会笑眯眯地夸赞程汀那耀眼的成绩,她絮絮叨叨好似夸不够,对于程浔,她通常会一句话概括,她说,他啊,不如阿汀,哪里都差了一大截。
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程浔渐渐地淡忘了,但是他清晰地记得这种话语伴随着他长大。
他也忘记了张玉云从什么时候起不叫他阿浔了,可是她仍然会在某些时刻亲昵地叫出一声阿汀。
砰的一声,门结结实实地合上了。
程浔晃了下神,他的睫毛缓缓地颤动一下,他旋转电竞椅侧回身子,抬起右手搭在鼠标上,神情麻木地盯着电脑屏幕,点开游戏软件,音乐响起才记起左手打了石膏玩不了游戏。
查物理的网课,他终于回想起最初开电脑的目的,鼠标晃动了几下,程浔忽地松了手垂下头。
他浑身没劲似的弯下脊背,头埋进右手的臂弯里。脑海里萦绕着张玉云的话,还有昨晚发生的事。程浔竟然感到一阵可悲,他想躲避进一个无人的空间里,自生自灭。
半夜的时候,程浔打开手机上和宋秋暄的聊天框,他几乎要将那个“好”字盯穿了。
程浔从来没想过要将这两天发生的事告诉宋秋暄,告诉谁也不可能告诉她,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打开了聊天框。
他一直往上滑动,前几周的聊天大多数是他们约定周末去图书馆的地点和具体时间,其实他们很少在手机上聊天,因为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一起。
滑到宋秋暄推荐歌单的那条消息,程浔指尖一顿,他从床头柜上拿起耳机,戴上之后点开音乐软件听歌,听她喜欢的歌。
舒缓轻快的音乐,和她那个人一样,给人的感觉就是快乐且舒服的。
程浔回想起他们相处的点滴,他发现宋秋暄一直是个幸福的人。又想起周五傍晚窥听到的她妈妈说的话,一字一句无不是在为她考虑,担心她受到他的影响。
程浔有些烦躁地扯下耳机,他听不下去了,听着就会想起宋秋暄,也想起她妈妈的那番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真的会影响她吗?
如果继续在一起,宋秋暄该怎么面对她妈妈?如果继续在一起,或许在某天他们早恋就会被发现,到了那天,程荣垦和张玉云会责备他又做错了一件事吗?会将一切错误的源头揽到他的身上吗?她妈妈会将那番话变本加厉地说出口吗?
程浔闭了闭眼,不敢继续预想下去。
他还真是个懦弱的人,他下意识的反应是想逃避。
所以,周三收到宋秋暄的消息时,他装作没看见。
程浔实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脆弱是难以启齿的,尤其面对重要的人。那晚发生的一切太突然,就连父母的处理方式也出乎他的意料,说到底就是没那么在意他,可是这点他不想在宋秋暄面前显露。
周五晚上,手机震动,他看着宋秋暄发来的消息,隔着屏幕程浔想象出她那种关切的语气。这些天爸妈都没有关心过他痊愈的情况,而她问他几天过去骨折的手好多了吗,程浔盯着这条消息,眼睛慢慢酸涩起来,几乎想要落下眼泪。
可是程浔仍然没有回复,他甚至想,别关心我别在意我,这会显得我的选择很无情,显得我很怯懦。
程浔本来忍住了情绪,但是想到那些周末快乐的时光不会在重现,往后越练越好的字不会有个人不厌其烦地夸他,不会有人为他打印照片。忽地,冰凉的触感划过脸庞,程浔垂下头抬手揩掉,他的肩膀轻轻地颤抖着,滔天的难过要把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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