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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珩恢复意识的时候,正陷入一片深沉的黑暗,这黑暗像是深渊的湖底,寂静,粘稠。
细听,耳边还有声音,是一种低频的鸣声,夹杂着平稳的呼吸声。
他就着这些声音在黑暗里茫然了会儿,终于找回一点思绪。
#这是在哪?
他想动动手脚,可是手和脚都沉重得抬不起来,好像被蛛丝包裹,动弹不得。
试了一会儿,无奈,放弃挣扎。
然后开始想下一个问题——
#我是谁?
刚提出这个问题,脑海里忽然跃出很多画面,有老人,有小孩,有清徐的高山,还有潺潺流水……
但这些画面太多太杂,爆炸般在识海里翻涌,最终只化为一个名字:
姬珩。
他被这个名字冲击得天旋地转,不过总算有了轮廓。
那么接下来就是——
#发生了什么?
这次他回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一个词:侵蚀。
他落入侵蚀里了。
#好像还忘了什么……
嗯对,我看见了爆炸,三界末日将近……
#然后呢?
姬珩使劲想了想,想起一个名字:谢昀。
是了,我和谢昀一起探查魔潮,然后遭遇了侵蚀。
#再然后?我为什么在这里?
姬珩皱了皱眉,一时间,红雪、符船、刺杀……种种画面在脑中浮现,他想起来了。
我救了谢昀。他自嘲地想着,我还是救了他,其实完全可以让他葬身侵蚀。
侵蚀是末日的根源,源自界木的毁坏,界面逐渐崩塌,失去所有生机。而姬珩这次之所以敢来探查边境,是因为他有底牌,他有一个秘密——他不会被侵蚀。
这件事前世就发现了。
多年以前,他苏醒于君子岭深处,遍布失控的符文。
但他身上好像有一股力量,会保护他,无论是“符文之地”还是没有生机的“死境”,都能安然无恙。
轮椅道人的忌惮并非空穴来风,他身上确实有特殊。
这或许是姬族的特殊。
不过……现在好像出了点问题?
姬珩环顾四周,入目皆是黑暗。
以往他误入死境,都可以自由行动、快速逃离,所以这次他也做好逃离侵蚀的准备。但不知为何,现在的他竟无法动弹,也看不见东西,整个人有些浑噩,与往日极大不同。
怎么回事?
淡淡的不安在心中腾起,姬珩努力让自己清醒。
镇定,至少我还活着,虽然状态不对……谢昀那病秧子应该已经传送走了……好像还忘了什么?玉宸剑?对,我的剑在谢昀手里……
回忆了下情况,他又开始检视自身。
难道我受伤了?或者……已经死了?现在是魂体状态?
他想看看自己的心脏,自己的脖子,但他忽然发现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
我应该有手、有脚……
但我还缺一个东西……
思绪像粘稠的浆糊,于混沌中抓住一线灵光——
眼睛。
对,我没有睁眼!
这个微小的念头于瞬间放大,终于像剑光一样劈开了混沌!
姬珩骤然睁眼。
刚睁眼,白晃晃的日光灯就映入眼帘。
姬珩恍惚了一会儿,认出那是一排普通的长管日光灯。
这些灯管并不刺眼,散发着略显冷清的惨白,将周围照得明亮。同时,一阵低沉而持续的嗡鸣也钻进耳朵,源头正是其中一根灯管微微发黑的末端——原来黑暗里的声响,就是它。
姬珩下意识闭眼,又缓缓睁开,如此反复,尝试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
等到视线终于清晰。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张硬实的木椅上,手掌下意识抚过桌面——粗糙的木质纹理带着坑洼划痕,冰冷地硌着掌心。
环顾四周,四壁是斑驳褪色的白灰墙,头顶除了那排日光灯管,还悬着几片涂着暗黄油漆的老式吊扇叶片,纹丝不动。
目光越过一排排同样老旧的课桌,他看见前方有一面巨大的墨绿色黑板几乎占据半个墙壁,房间两侧是一排排高大木窗,窗外黑黢黢的,像夜晚。
教室?
一个词突然跃出脑海,姬珩认出这个场景,随即又觉得诡异——
我怎么坐在这?
坠入侵蚀之后失去意识,醒来却坐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姬珩不由怀疑——
我被救了?还是说,这是梦?
念头闪过,很快,他就发现“教室”里不止他一个人。
此时他坐在一条斑驳的长桌上——这个长桌是由很多个杂木课桌拼接而成,而拼接起来的“长桌”就在房间的正中央。桌子两边都坐着人,目测有十来位,他坐在左侧靠前的位置,身旁两个椅子是空的,对面倒是有个同桌。
人。
姬珩舒了口气,有人就有答案。
他张了张嘴,想询问一下这里的情况,结果发现出不了声。
“……”
然后他又惊觉,自己别说出声,就是动一下手指也难,整个人好像被定住了,只能以固定的姿势坐在椅子上。
禁制?
姬珩眯眼,又转动目光观察周围,发现其他人也是以固定的姿势坐在桌子旁,且脑袋低垂,像睡着了一样。
如此安静又诡异的场景让姬珩深深皱眉,此外,他还发现自己看不清其他人的面容——这不是突然的模糊,也不是有雾气遮挡,而是仿佛存在一层无形的规则,让他“看见”了别人,却记不清到底看见什么。
这里有高力量的束缚。
姬珩下了评判。
修界向来不缺诡异之事,当年魔变的赤魔秘境姬珩也经历过,其中的恐怖更甚。所以姬珩在其他人安静的呼吸声里坐了一会儿,尝试平静下来。
首先要弄明白这里是哪。
姬珩调动目光,一寸寸地观察。
四脚木椅,嘎吱嘎吱响,很简朴的样式……
实木课桌,桌面很多坑洼划痕,简朴的材质……
桌上有书,皱巴巴的黑色封面,没用……
没得到信息,姬珩又调远了目光。
长桌两侧至少有二十多张椅子,但近乎空了一半。这里曾经坐了二十多个人,后来有一半人离开了?还是说,这里本来是空的,空位上正等着人来坐?
目光又扫到前面的黑板,空的,上面还残留粉笔灰模糊的印迹。
目光再上移,黑板上方贴着“勤奋踏实,诚实守信”八个大字,字的中间挂着个时钟。教室里一切都是老旧的,桌椅、灯管、白墙,唯独这个钟看起来很时尚,白底黑框,指向两点半左右。
目光再平移,教室左侧有一扇门。
关着。
姬珩目光一凝。
我是……从那里进来的?
.
大雪,黑风,强烈的眩晕感。
再次睁眼,谢昀警惕地看向四周,发现之前的寒风朔雪陡然消失,此刻他正在一个房间里,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平和而宁静。屋内,被褥干净齐整,茶盏器具岿然不动。
谢昀一下子认出,这里正是之前他与姬珩居住的沧谒首府。
不过是姬珩的房间。
屋中陈设简单,整整齐齐,看起来不常使用。地上用银砂画了一片复杂难言的符阵,符阵的中心有一符纸裁就的纸人,朱血绘身,此时正静静燃烧,跃起淡金的火焰。
谢昀深邃了眼瞳,蹲下细看符纸人,随即认出来——子母传送符。
这种符他知道,是稀有的神符之一,用于域外传送,需要以心血绘制,每次也只能传送一人。
他对着纸人灰烬沉默了下,起身便要出去。
咣当。
这时,有金玉之声响起,谢昀回头,发现竟是玉宸剑。原来传送之时,玉宸剑被他握着,所以被一起传送回来,此时正摔在地上。
他俯身捡起通体雪白的长剑,屈指一弹,一道悦耳的剑鸣扩散如涟漪。
听到这声音,他神色微松。
……
南域天道署的气氛开始紧张。
据说,前几日域主大人随符船去了边境,结果船上人员哗变,全船葬身暴风雪之中,惟有域主大人侥幸靠着传送符逃回来。回来后,域主大人下令对礼司、符道司启动调查,因为当日的符船是两司准备的,一场隐晦的叛乱正暗暗酝酿。
红雪早已落尽,天道署中还有些残雪,礼司主裴闻也被此事惊动,今日第一时间来了清镇大殿。
殿中早有其他人在,域主还未到场,六司的人已等候多时。只是一眼望去,似乎比平时少了许多人,特别是符道司及运道司,两司的司主都没来。
大殿隐隐分为两派,礼司、符道司的人皆站在裴闻身后,其余四司议论纷纷。
“域主和少尊主一起去的边境,怎么回来的只有域主不见少尊主?”
“听说域主身上有枚传送符,还是少尊主给的。”
“你的意思是少尊主死了?剩个花架子回来?”
“哎,我可什么都没说,一切听裴大人的。”
……
说话间,忽然清镇殿外有风自来。
不是普通的风,是剑风。
众人循迹看去,只见清镇殿外无数剑光像金屑一样随风荡起,形成一片璀璨的金桥。这金桥自无穷远处铺至清镇殿门口,而在金桥之上,有两人信步踏来。
最前面的,头戴墨玉冠,两缕鬓发垂至胸前,映出一身尊贵的神纹域主袍。他胸前垂着玉饰,显出域衍神纹的轮廓,袖口和衣摆上绣着玄奥的天字银纹,整个人华贵无比,仅仅站在剑风铺就的金桥之上,便如聚月华于一身。
六司之人认出这就是域主,但不同于上个月前来赴任的花架子,此时的谢昀举手投足间竟有十分气度。
而站在谢昀身后的,是一位气质沉定的青衣人。这青衣人腰间悬一柄长剑,身上穿一身朴素的青色道衣,细看去,那道衣也是极好的神丝符料,只是没有花样,显出几分古朴。
有人认出青衣人:“化光剑,江泓?!”
这一声,如一颗炮弹炸在人群中,六司皆惊震。
原来南域底蕴深厚,有不少世家大族盘踞。其中最具实力的两大世家,便是南域裴氏和羡川江府。
裴氏势大,掌控了南域不少银庄、矿脉,同时也入主了礼司和符道司的司主之位;而江府百代存续,是上古大族遗脉,在南域拥有更高声望和更多拥趸,其家主江泓更是在百年前突破道障,晋升大乘期,是千年来除了剑峰主谢昀,第二位踏入大乘期的剑修!
此时此刻,修界最强的两位剑修,莅临!
江泓站在谢昀身后,一双碧眸凌冽,其剑意笼罩了整个天道首府。天空一片璨金的剑海,众人被其威压所慑,皆不敢上前。
裴闻则神色凝重。裴氏与江府,扎根南域千年,彼此都知根知底。江府,两百年前曾受“君岭之难”波及,元气大伤,此后江泓一直避世不出,江府也变得低调,不参与六司之争。
时至今日,这位江家主什么时候出山了?
众目睽睽之下,裴闻向金桥之上的人影行礼:“恭迎域主,不知今日域主召六司前来何事?”
谢昀没有回答,反倒是江泓剑袖一挥,众人仰头看去,只见剑海中稳稳悬下来两颗人头。
裴闻神色一震,旁边的药司主已惊诧道:“……裴老?周老?”
两颗人头滚落在地,属于大乘期修者的声音也传遍清镇殿:“符道司主、运道司主意欲刺杀域主,二者无视天威,犯逆道之罪,今斩首示众,戒告六司——”
这一出手,前排的司主们都惊住,面面相觑。符道司主是与裴家交好的周老,前几日还在与众人讨论红雪来源;运道司主更是裴家的长老,新来的域主居然一出手就杀了俩?
清镇殿中一片死寂,后排许多道督、仙使们却心中微动。
若说只有一个被废脉的谢昀,六司之中的年轻修士还不敢站出来,但现在“化光剑”江泓的出现,却让他们眼前一亮——新旧“天下第一剑”的同时出现,对任何一个憧憬剑道的修士意义重大!
六司之中不乏江府的势力,此时这些人率先行礼:
“谨遵域主令——”
“谨遵江尊者令——”
络绎不绝的声音,受这股气氛感染,许多年轻修士也跟着行礼。
裴闻回头,看见礼司及符道司竟也有修士低下了头。
仅仅一瞬,局势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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