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落砚野

　　二月的太平间比想象中温暖。

　　乔野站在金属抽屉前，看着工作人员拉出那个标着"沈砚礼"的格子。冷气涌出的瞬间，她闻到了熟悉的薄荷味——不是医院消毒水，而是高三那年她常塞给沈砚礼的糖果香气。

　　"只有这些。"工作人员递来一个牛皮纸袋，"病历和贵重物品已经交给家属了。"

　　纸袋很轻，轻得像一颗坍缩成奇点的恒星。

　　沈砚礼的宿舍抽屉上了锁。乔野用他曾经教她的方法——将回形针掰直，捅进锁孔第三道凹槽——锁舌弹开的声响在空荡的寝室里格外刺耳。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盒小熊软糖。生产日期是去年四月，保质期十二个月，刚好过期半个月。塑料包装上的小熊还保持着微笑，只是颜色褪成了病态的苍白。乔野记得那天，她硬把糖塞进沈砚礼的书包，说甜食能提高计算效率。他皱着眉说"不健康"，却在放学时偷偷往她课桌里放了两盒。

　　糖盒下面压着一沓便签纸，边缘打孔穿成了册子。从高一开学第一张【天文社招新，记得来】到去年十二月【今年第一场雪，要一起看】，每张都标注了日期和当天的天气。最新那张写着【高考加油】，背面是沈砚礼后来添上的字迹：【等你看完流星雨再拆】——墨迹晕染得很厉害，像是写字时手抖得握不住笔。

　　抽屉最深处躺着个牛皮纸信封。乔野的手指刚碰到封口，就蹭上了暗红色的痕迹——已经氧化成褐色的血迹像某种行星表面的锈斑。

　　信封里有十七页信纸，每一页都标着日期。第一页是高一开学典礼那天：【今天看见个女生在天文社招新海报前发呆，她耳钉会随光线变色】。最后一页只写了一半：

　　【乔野：

　　我算错了概率。

　　脑瘤的五年存活率是37%，遇见你的概率是0.00034%，而爱上你——】

　　后面的字被血迹吞没，纸张边缘有撕扯的痕迹，像是谁疼到极致时抓皱了它。信纸背面用铅笔写着极小的公式：

　　\[ P = \frac{1}{e^{\lambda}} \]

　　——泊松分布的概率函数，旁边标注着【奇迹发生的概率】。

　　窗外的香樟树突然摇晃起来。乔野发现信封内侧还有东西——半张被血浸透的CT片，对着光能看到脑部肿瘤的阴影恰好形成猎户座形状。胶片背面用手术记号笔画了条歪歪扭扭的曲线，旁边写着：【最后一次脑电波，想你时的频率】。

　　她下意识摸向耳垂，金属耳钉在二月阴冷的空气里冰凉刺骨。三百公里外的天文台里，射电望远镜此刻应该正对着猎户座方向，接收着早已不存在的信号。

　　宿舍门突然被推开。周亦扬站在门口，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沈砚礼的医疗记录。

　　"社长最后清醒时..."他声音哽了一下，"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那是个老式MP3，背面刻着猎户座简笔画。乔野按下播放键，先听到医疗器械的滴答声，然后是沈砚礼虚弱到几乎听不清的嗓音：

　　"现在是2024年1月17日凌晨3点29分...猎户座应该升到天顶了..."背景音里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对不起，这次真的算错了..."

　　录音突然中断了几秒，再次响起时变成了乔野熟悉的声音——是高二那年他们在天文台的对话。沈砚礼清朗的嗓音和她的笑声交织在一起，背景里还有流星划过天际的呼啸声。

　　"我做了降噪处理..."现实中的沈砚礼声音越来越轻，"把最好的...都存下来了..."

　　最后的杂音中，有个几乎微不可闻的气音："...要幸福啊。"

　　乔野把MP3贴在心口。窗外开始下雨，雨滴打在香樟树叶上的声音像极了射电望远镜接收到的宇宙噪声。她突然明白沈砚礼为什么要把所有纸条按日期排列——那是一个关于他们的，精确到秒的星历表。

　　小熊软糖在掌心碎裂成粉末。乔野尝了一粒，过期的甜味里泛着微苦，像极了那个总把止痛药藏在薄荷糖盒里的少年。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文台的数据库里，猎户座方向的电磁波记录突然出现异常波动，频率恰好是145.8MHz——持续3秒后，永远归于沉寂。

　　沈砚礼算了一生，算过爱上乔野的概率，算过以后的生活。

　　唯独没有算到「他没有撑过高考」

　　「没有撑到有乔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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