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落弦声

作者:青春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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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过一劫


      海上日出,壮丽却冰冷。橙红色的光芒撕裂深蓝色的天幕,将无垠的海面染上跳跃的金鳞,也照亮了沈清梧脸上凝结的盐霜和无法掩饰的疲惫。

      一夜的奋力划行,早已耗尽了她的力气。手臂酸麻得几乎抬不起来,掌心被粗糙的木桨磨出了新的水泡,破裂后火辣辣地疼。小船像一片枯叶,在看似平静却暗藏力量的涌浪中起伏,每一次摇摆都让她心惊胆战。

      她不敢停下,甚至不敢稍微放松。根据老者的指引,月亮湾应该就在南方一天左右的水程。但在这茫茫大海上,没有任何参照物,她只能依靠太阳辨别方向,心中充满了不确定的惶恐。

      干粮和水所剩无几。她小口地抿着皮囊里带着腥味的水,喉咙依旧干得冒烟。烈日升起来后,毫无遮挡地炙烤着她,头晕目眩的感觉阵阵袭来。

      她必须到达月亮湾。必须找到那个叫“海姑”的女人。这是霍锋用命换来的指示,是那本沉重札记唯一的、渺茫的希望出口。

      时间在单调的划桨声和海浪声中缓慢流逝。正午时分,她看到远方天际出现了几个黑点。是海鸟?还是……船?

      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是渔民?还是……追兵?

      黑点逐渐变大,看清了,是几艘中型帆船,正朝着她的方向驶来!船帆的样式……不像普通渔船,倒有些像是……海盗?!

      沈清梧脸色煞白,几乎要绝望!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她拼命划动船桨,想改变方向避开,但她的小破船速度太慢,在对方眼里恐怕如同静止!

      帆船越来越近,甚至能看清船上人影晃动,以及他们手中明晃晃的兵刃!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那几艘帆船却似乎并没有在意她这只小虾米,而是调整了方向,从她侧前方不远处的海面驶了过去,船速很快,直奔北方而去。

      北方……是望海驿的方向?

      沈清梧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几艘船远去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这些海盗急匆匆地去望海驿做什么?趁火打劫?还是……另有所图?

      她不敢细想,只是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更加拼命地向南划去。

      日落时分,她几乎已经虚脱。就在她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快要涣散的时候,前方海岸线的轮廓终于出现了一点变化——一个弯月形的、看起来相对平静的海湾映入眼帘!

      月亮湾!是月亮湾吗?!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体内!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片海湾划去。

      靠近海岸,她看到湾内确实停泊着一些渔船,岸边散落着一些低矮的房屋,炊烟袅袅,看起来比望海驿更宁静,也更……破败。

      她不敢贸然靠岸,而是小心地将小船划到一处偏僻的、礁石林立的地方,费力地拖船上岸,隐藏起来。

      然后,她整理了一下狼狈不堪的仪容,深吸一口气,朝着那片小渔村走去。

      村子很小,人也不多。几个皮肤黝黑的渔民正在修补渔网,看到陌生面孔,都投来警惕和好奇的目光。孩子们躲在大人身后,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衣衫褴褛、面色苍白的外乡人。

      沈清梧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害,用生硬的、夹杂着之前学来的零星词汇和手势,试图打听“海姑”。

      渔民们面面相觑,似乎有些犹豫。最终,一个年纪稍长的渔民指了指村子最里面、靠近悬崖的一间孤零零的小木屋。

      沈清梧道了谢,心中忐忑地走向那间木屋。

      木屋很旧,门口挂着风干的鱼和海草,屋檐下吊着几个贝壳风铃,海风吹过,发出空灵的撞击声。

      她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谁啊?”

      门开了。一个穿着粗布裙、围着防水围裙、头发随意挽起、肤色是常年经风吹日晒的古铜色的中年妇人出现在门口。她看起来四十岁上下,面容普通,甚至有些粗糙,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她的视线在沈清梧身上快速扫过,带着审视。

      “我找海姑。”沈清梧低声道,手心因为紧张而出汗。

      妇人目光微凝:“我就是。你是谁?”

      沈清梧没有说话,而是从怀中取出那枚老者给的黑色小海螺,递了过去。

      海姑看到那枚海螺,眼神骤然一变!她迅速接过海螺,仔细看了看,又猛地抬头看向沈清梧,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和急切!

      “进来说!”她一把将沈清梧拉进屋里,飞快地关上门,插上门闩。

      屋里光线昏暗,弥漫着鱼腥和海盐的味道,摆设同样简陋。

      “这海螺是谁给你的?望海驿的老陈头呢?他怎么样了?”海姑连珠炮似的发问,语气急促。

      “陈老伯他……让我来找您。”沈清梧避开了老者的结局,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能否完全信任,“他说,把这个交给您。”

      海姑死死攥着那枚海螺,指节发白,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了许多:“他让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沈清梧看着她,犹豫了一下。霍锋和老陈头都用生命保护那本札记,眼前这个海姑,真的是最终的托付对象吗?

      但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那个层层包裹的油布包。

      当看到那个油布包的形状和沈清梧拿出它时郑重的神态,海姑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布包,身体甚至微微前倾,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沈清梧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油布包,露出了里面那本泛黄的札记。

      “这是……陈老伯托我,交给您的。”她说道,仔细观察着海姑的反应。

      海姑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近乎虔诚地伸出手,抚摸着札记的封面。她的指尖划过那些熟悉的字迹,眼圈瞬间红了,嘴唇哆嗦着,喃喃道:“……终于……终于送到了……”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沈清梧,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有激动,有悲伤,有难以置信,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沉重。

      “孩子……你……你一路……辛苦了……”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我知道这是什么……老陈头他……是不是已经……”

      沈清梧沉默地点了点头。

      海姑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古铜色的脸颊滑落。她用力抹了一把脸,再睁开眼时,眼中只剩下一种钢铁般的决绝。

      “你放心!这东西,在我这里,就算拼了命,也会把它送到该送的地方!”她将札记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她看向沈清梧,语气变得柔和却坚定:“你就在这里住下,外面现在乱得很。我这里虽然简陋,但暂时安全。”

      沈清梧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下了一些。她看起来找对人了。

      海姑将她安置在屋里一个小隔间,给她拿来了干净的衣服、食物和清水。沈清梧终于吃上了一顿热乎的饭菜,洗去了满身的盐渍和疲惫,换上了虽然粗糙但干净舒适的布衣。

      她太累了,几乎头一沾枕头就陷入了昏睡。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身体依旧酸痛,但精神恢复了不少。

      海姑不在屋里,灶上温着鱼粥。沈清梧吃了粥,走出木屋。

      阳光很好,海风轻柔。渔村看起来平静依旧,但她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紧张气氛笼罩着这里。村民们看她的眼神依旧带着探究,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和……担忧?

      她在屋后找到了正在修补渔网的海姑。

      “醒了?”海姑抬头看了她一眼,手上活计不停,“感觉好些没?”

      “好多了,谢谢海姑。”沈清梧在她身边坐下,犹豫了一下,问道:“海姑,我们……什么时候把东西送出去?”

      海姑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现在情况有点麻烦。”

      她压低声音:“昨天傍晚,村里来了几个生面孔,说是收海货的商人,但看举止气度,根本不像。他们在村里转悠,打听最近有没有陌生人来,特别是……女人。”

      沈清梧的心猛地一沉!追兵这么快就摸到月亮湾了?!

      “是冲着我来的?”她的声音发紧。

      “十有八九。”海姑脸色凝重,“王庭那边下了狠心,赏格高得吓人。沿海这几个据点,恐怕都不太平了。他们现在还没搜到我这里,但迟早会来。”

      “那……那本札记……”沈清梧急切道。

      “东西必须尽快送走!”海姑斩钉截铁,“但我原来的那条线,恐怕也被盯上了。需要另想办法。”

      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看来,只能走那条最冒险的路了。”

      “什么路?”

      “海路。”海姑看向茫茫大海,“三天后,有一艘‘黑鲛号’的船会经过附近海域。那船的船长……早年欠过我一个天大的人情。或许可以说动他,冒险带你和大靖东南沿海的一个岛上去,那里有我们的人接应,离大靖更近,也更安全。”

      黑鲛号?听起来就不像正经船只。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风险很大。”海姑看着她,“那船长认钱认人情,但也翻脸无情。海上风浪无情,王庭的水师和海盗也在四处活动。你怕吗?”

      沈清梧摇了摇头,眼神平静:“不怕。”她经历的生死险境已经太多了。

      海姑看着她眼中的坚韧,点了点头:“好。那你这几天尽量不要露面,安心待着。我来安排。”

      接下来的两天,沈清梧足不出户,待在木屋里。海姑则早出晚归,似乎在紧张地筹划着什么。村里的气氛似乎更加紧绷,那些陌生的“商人”并没有离开,反而增加了人手,像是在进行拉网式的排查。

      第三天夜里,海风很大,海浪拍岸的声音格外响亮。

      海姑深夜才回来,脸色在油灯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亮得惊人。

      “安排好了。”她低声道,语速很快,“明天子时,村西头最偏僻的那个小码头,‘黑鲛号’的舢板会在那里等你。这是信物。”她递给沈清梧半块磨损严重的黑色玉佩。

      “你跟他们走,他们会送你去‘三屿岛’。到了那里,找一个叫‘徐先生’的人,把札记交给他。他见到札记和这半块玉,自然会明白一切。”

      “海姑,您不跟我一起走吗?”沈清梧接过玉佩,感到一丝不安。那些搜查的人越来越近,海姑留下太危险了。

      海姑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洒脱和决然:“我得留下来,稳住那些人,给你们争取时间。放心吧,我在这月亮湾活了半辈子,自有办法应付。记住,上了船,少说话,多观察,一切小心。”

      她将一个准备好的小包袱塞给沈清梧,里面是干粮、水和几件换洗衣物。

      “走吧,现在就从后面暗道去码头附近藏着,等到子时。”海姑推开后窗,外面是漆黑的悬崖和小路。

      “海姑……”沈清梧喉咙哽咽。

      “快走!别磨蹭!”海姑催促道,眼神严厉,“记住你的使命!活下去!把东西送到!”

      沈清梧不再犹豫,深深看了海姑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里。然后,她接过包袱,钻出后窗,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的悬崖小路上。

      海姑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站立,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转身,吹熄了油灯,屋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海浪声永不停歇。

      沈清梧按照海姑的指示,躲藏在村西码头附近一堆废弃的渔网和木桶后面。海风冰冷刺骨,她蜷缩着身体,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子时将近。

      远处海面上,果然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灯光,闪烁了三长两短——是约定的信号!

      一条黑色的小舢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划破海浪,靠上了简陋的码头。船上站着两个身材彪悍、水手打扮的男人,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岸边。

      沈清梧深吸一口气,从藏身处走了出来,举起了那半块黑色玉佩。

      其中一个水手看到她,点了点头,示意她上船。

      沈清梧快步踏上摇晃的舢板。

      水手立刻撑离码头,朝着远处那艘更大的、在黑暗中只有一个模糊轮廓的帆船划去。

      海风越来越大,浪头也高了起来。舢板在波峰浪谷间剧烈起伏。

      沈清梧紧紧抓住船舷,回头望向月亮湾。

      村庄笼罩在夜色中,寂静无声。只有海姑那间小木屋的方向,似乎……突然亮起了火光?!

      紧接着,一阵隐约的喧嚣和呼喊声被海风送了过来!

      沈清梧的心脏骤然停止!

      海姑!

      她出事了!

      那些追兵……他们发现了!

      “掉头!快掉头!”沈清梧猛地抓住划船水手的胳膊,声音凄厉,“回去!海姑有危险!”

      那水手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语气冰冷:“老实待着!船长只让我们来接拿信物的人!其他事,与我们无关!”

      “不!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她是为了……”沈清梧的话未说完,另一个水手已经恶狠狠地瞪了过来,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再嚷嚷,就把你扔下去喂鱼!”

      冰冷的威胁和眼前逐渐变大的火光,让沈清梧如坠冰窟。她眼睁睁看着月亮湾的火光越来越亮,呼喊声似乎也越来越清晰,却无能为力。

      舢板距离那艘大船越来越近。

      那是一条看起来就充满煞气的三桅帆船,船体漆黑,船首雕刻着狰狞的海兽头像——黑鲛号。

      它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漂浮在黑暗的海面上,等待着吞噬新的猎物,或者……承载渺茫的希望。

      沈清梧被粗暴地拉上大船甲板。

      船帆鼓满风,发出巨大的声响。黑鲛号缓缓转向,驶离这片海岸,将那片燃烧的村庄和未知的惨剧,抛在了身后。

      沈清梧趴在冰冷的船舷上,望着那片逐渐远去的、映红夜空的火光,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混合着咸涩的海风,无声地滑落。

      又一个为她牺牲的人。

      这条用无数鲜血和生命铺就的生路,究竟还要延伸多远?

      她紧紧攥着怀里那本札记和半块黑玉,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眼神,在泪水中一点点变得冰冷、坚硬。

      如同这漆黑无情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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