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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在西厢院靠近假山处,一株桃树花开正茂,密集的花朵拥挤着,娇柔的花瓣透着春生的蓬勃的竞争力,在阳光下更添生机。
杜韫毓就住在这个院子里,这时也就靠着门廊盯着这株桃花,她的脸色苍白而颓乏,在刀光剑影中磨砺的眼神也暗沉一片,她已失去对这个世界的向往和热爱了。
听得咳嗽声,正在收拾的忧奴忙拿了件斗篷给她披上,柔声道:“姑娘,我扶你去院子中晒晒太阳吧。”
见杜韫毓不说话,忧奴便使了点力半扶半推着她来到院子中,专指着那株桃树道:“主人亲自去桃林给你挑的,主人说,这是他见过最娇艳的桃花,却也比不上姑娘千分之一,所以把这桃花挖了回来种在这里,就是让这桃花汗颜来着,明年就会开得更艳了。”
杜韫毓却没有因这番逗趣的话开颜,只是又咳嗽了两声,脚下却不再动了,停顿了片刻,反身要回房间去。
“姑娘,再看看吧,你来府中后一直就待在房中,宁掌柜说……别的大夫也这么说,要多透透气这病才好得快啊。”
杜韫毓不知是因听到忧奴提起宁不归还是别的什么,忽然间掉下泪来,这可把忧奴吓坏了,她跟着杜韫毓已有不少日子了,就是在伊人楼最开始的那些日子,也不见杜韫毓如此脆弱悲切,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扶她回房去。
“敏敏。”走了两步,宋翾来了,拎着两壶酒,笑吟吟道:“难得日头高照,花草皆醒,你我独醉如何?”
忧奴见了宋翾,一句主人就随她张大的嘴无声地飘走了,一对黑葡萄似的眸子就上上下下打量着宋翾,喃喃道:“主人怎么穿这样?”
杜韫毓本侧身背着,听了这话,也慢慢扭脸来看,也微微错愕,这是她这多日来唯一的神情变化。
恐怕认识宋翾的人都知道,宋翾向来着深黑一类的服饰,今日却穿了一件花粉色的外袍,交叠着金线滚边的白色衫子,他因真气出了岔子,肤色有些苍白,衣裳一衬,便透了抹红气,脸上又笑着,在阳光下这么走来,好似前朝贵族胡浪子弟的做派。
见二人都把他盯着,他自己先展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问道:“如何?”
忧奴笑道:“主人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毋庸置疑了!”
宋翾哈哈一笑,却道:“待你见了真正的天下第一美男子,只怕你要叫你的主人我一边去了。”
忧奴忙问:“可是近来澐王为讨好你送到红馆的那两个?”
宋翾走近道:“ 比起他来,他们也过不耳耳。”
忧奴立即一撇嘴道:“我知道啦,是孟先生咯。”她似乎对孟遂颇有成见。
宋翾却只笑了笑,挥手让她退下,自己伸手揽住杜韫毓的肩,好似他还未长成这么高大的儿郎时那般,将杜韫毓领到他专为她打造的秋千上坐下,将手中的一壶酒递过去,笑道:“你说你从小就在马背上,不知道在秋千上什么感觉,今日咱们来比对比对。”
杜韫毓怎不知他的苦心,就是那身衣服,也是专为逗她开心穿的,因她曾逗趣幼时的他,说他生成那般可人模样,但凡穿个别的颜色,也少不得迷惑多少世人的眼睛,那时他因这话三天不理她,今日却为她穿了这么件就是一般女子穿了也略显娇嫩的颜色,心中更是痛苦,却不忍拂他的意,把酒接过,强压下胸腔前的那一片隐痛,淡淡道:“太艳了些。”
宋翾笑道:“我是来羞煞那株桃树的。”
杜韫毓终于扯出一抹笑意,看着那株桃树道:“它同它的同伴一起好好的,你又何必将它搬来这里,让它一个孤苦无依的。”
宋翾却道:“敏敏此言差矣,它和它的同伴在一起,便只是万千嫣红中一抹,它到了这里,便是独一无二的风景,它也可以和兰草、水流、山石交朋友。”
杜韫毓轻轻饮了口酒,忽然惨然一笑道:“你看我,连喝酒都这般小气了,我真是学会了。”
宋翾眸色一沉,面上却依旧笑道:“今日是坐秋千的杜大小姐,自然温婉。”说着手上轻轻一推,秋千载着杜韫毓就漾了开去,随着他接连助力,秋千越漾越高,杜韫毓的衣裙和斗篷也就飘飘洒洒地漾开了,好似一朵盛开的桃花。
杜韫毓在秋千上去看宋翾,每一次离他越远,反倒把他看得越清楚,越近反倒越模糊,她是知道外头那些流言的,她有时候想,要是真的该多好,可如今的她早已失去为难宋翾的资格了,她知道只要她提,宋翾绝不会拒绝,可她不能这样自私和无耻。
秋千漾回来的时候,杜韫毓忽一把抓住宋翾的胳膊,她的面上一片冰凉,好似春风也带刀似的割着她的皮肉。
她问宋翾:“我又害你被骂了吧?”
宋翾摇摇头,又神情倨傲地道:“谁人敢骂我?”
杜韫毓本要苦笑,忽地咳嗽不止,宋翾没有做什么,只是看着她,半晌,咳嗽止住了,她无力地道:“我该回去喝药了。”
宋翾没有搀扶她,只是目送她,见忧奴迎她去,才离开院子。
手中的酒只喝了两口,也就拿着边走边喝,大街上人来人往,都识得这是当朝帝师,自动让开了一条道,宋翾今日穿的花哨,人越发显得跋扈,只见他一路走,就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朝路人脚下扔,也不管别人是个什么反应,一开始是金子,后来是玉佩、戒指、头上的簪子,连束发的玉冠也扔了,披头散发,他却不管不顾,最后实在没得扔了,连那件花粉色的袍子、脚上的靴子也扔了,就这么一路到了红馆。
宁不归一见他,却并不表现惊讶,似是早已习惯他这副模样,直把人领到专属的厢房去,命人打水替他擦手,又叫人要为他束发,却被他推开了。
只见他慵懒地靠在榻上敲着案几吩咐:“酒!美人!”
宁不归示意下人去安排,问道:“要哪个美人啊?”
“遥荷,我要听他唱曲。”
宁不归道:“这可让我为难了,你知道遥荷现在在陪谁吗?”
宋翾摇着手中早已空了的酒壶问:“谁?”
“童宝麟。”
“哦?”宋翾直起半个身子,遥荷是澐王为他在江南物色的美人,才送来不几日,才貌具备,一副嗓子更是天籁,宋翾正喜欢着呢,“想不到童二也换口味了。”
宁不归道:“我倒是觉得他是冲你。”
宋翾把头一仰,脖子弯出个漂亮的弧度,哼笑一声,听宁不归接着道:“此人刚愎自负,自以为是,这盛都谁最出名,他就要和谁比个高低,这些年你看看,他哪样不是学你?唯有好男风这一项,他今日才算是跟上你的步伐了,但也只是个起步,不过我看他是要跟你反着来,你爱美惜美,他却恨美虐美。”
宋翾抬头问道:“他动手了?”
宁不归点点头,“你来之前,冷谜就已向我禀报,只怕遥荷有得苦头吃了。”
宋翾指指自己的头发,那被他推开一直等着的清秀小倌就上前替他束发,宁不归又命人取来他存在此间的衣袍鞋履给他穿上,跟着他朝童宝麟所在的厢房走去。
门外已聚了不少红馆的少年,一个个面带怒色,就连一向以冷貌出名的冷谜也紧绷着脸,想来气得不轻,只听房中传来鞭子抽打的声音,伴随童宝麟不堪入耳的谩骂,却不听遥荷叫喊求饶。
看来也是个有骨气的。
众人见宋翾来了,齐齐喊了声公子,冷谜道:“有一刻了。”
宁不归示意他们下去做事,伸手要敲门,宋翾却一脚踹开了,房内正在挥鞭的童宝麟和只着单衣趴在地上的遥荷都齐齐看来。
童宝麟面上邪恶痛快之色正盛,而趴在地上的遥荷身上已有几道鞭痕可见血迹,面色苍白,眼中却无畏惧,奇怪的是,也无仇恨,只是在见到宋翾时,猛地将头埋下了。
“我当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帝师来了。”
宋翾面上带笑,对宁不归道:“宁掌柜,看看什么叫威风,这才叫威风!让那些平日里想逞威风的人都来学学。”
二人相识多年,自然配合默契,宁不归当即就朝楼下众人吆喝一声,来这类地方消遣的,哪个不喜凑热闹,当即就有数十人拥挤着上楼来。
童宝麟冷哼一声,对宁不归道:“宁掌柜,开门做生意,你可没说不准玩鞭子。”
宁不归在一众花花绿绿中一身白衣更显清俊,他是做生意的,任何场合,都是未语先笑,也见过不少场面,纵然心中愤怒,却不露声色,面带微笑道:“这是自然。”
童宝麟似是得到了许可般道:“本少爷还未尽兴呢!”说着扬起手中的鞭子,朝遥荷脊背狠狠抽去。
啪!
结结实实抽出一道血痕,接着第二鞭第三鞭,遥荷始终没有吭声。
围着的看客都觉得太残忍,不由皱起了面孔,甚至哎哟地叫出了声,宁不归笑意越来越僵,不由朝宋翾看去,见宋翾好整以暇不似要管,也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直到第五鞭,看客中有人忍不住出声道:“童二少,差不多得了,太晚回家你的夫人该着急了。”
这声音不大,颇清朗,透着正气,众人朝说话之人看去,见是个二十七八的男子,眉清目秀,因留了一把长长的胡须,看起来比他本来年纪老成许多,其中有认识他的,也有不认识他的,不由都为他捏了把汗,谁不知道这盛都除了当朝帝师宋翾,就数这个童宝麟最跋扈狠毒,惹了童宝麟,只怕有大麻烦了。
那男子却不惧,迎视着童宝麟投来的威胁目光,听童宝麟道:“萧老二,你管什么闲事!”
大家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当朝太医令萧子安的弟弟萧子理,因曾担任御史一职,一张嘴得理不饶人,谁都挨过他的参,后来因得罪的人太多,皇帝不得不将他革了职,也就闲赋在家,平日里喜好结交文人墨客,聚众以呈口舌之快。
萧子理冷笑道:“我是为你好,免得这皮肉之苦报应到你自己身上。”
童宝麟闻言大怒,家有悍妻是他一生之隐恨,由萧子理提及,看客面上皆忍俊不禁,更令他怒上加怒,一起鞭子就照着遥荷天灵盖抽去。
若是抽中,恐怕遥荷要丢掉半条命,说是迟那时快,宋翾一闪身,已来到这一鞭下,伸指隔空朝鞭尾一弹,鞭子去势一偏,抽在了一旁的酒具上,一时噼啪脆响,酒具皆四分五裂,四处飞溅,宋翾一只手已握住了童宝麟再次想要扬鞭的手腕,脸上就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讶色。
童宝麟动弹不得,只把眼一瞪,却触到宋翾的眼时又飞快闪躲开。
宋翾温声道:“童二少,你醉了,回家吧。”
童宝麟知道再待不下去,狠狠剜了萧子理一眼,甩开宋翾的手,冲开众人,怒气冲冲离开。
宋翾意味深长地看了遥荷一眼,再也没有兴趣留下来,这时天已黑尽,街面上鲜少有人,他出了红馆,纵身跃上屋脊,顺着那一片青棱棱的房瓦朝北面奔去。
不多时来到一处住宅之上,停下身形,朝那住宅的书房看去,透过撑开的窗户,见里头一人正伏案书写,灯下的面容俊美雅然,一笔一顿从容宁逸,他人忽然就静了下来,就在那屋瓦上坐下,静静地把里头的人看着。
这是他少为人知的习惯,每晚的这个时候,他像个小偷,要来孟遂住宅之上,这么把孟遂盯上一会,有时是片刻,有时是一两个时辰。
然后他会离开,慢慢走回府中,二人住得并不近,可每当他见完孟遂走回去时,总觉得心中的回味才将将开始,人就已到了府门前。
今晚他走得更慢,近日有关于他娶妻的传言越来越烈,不知孟哥哥听闻作何感想?他想知道,又害怕知道,他几次想当面澄清,可又觉得太过稚气,孟哥哥聪慧明辨,怎会不知他的心思,既知心思,又何须解释?
就这么走着走着,忽地头皮一紧,有人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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