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余音

　　假期结束了。

　　日历还停留在八月，但这次返校的她们，严格来说，已经是高三生了，暑假过完了，进度也上来了。

　　刘老师在讲台上语重心长地说:“同学们，这次可得快点调整状态了啊，咱们一轮复习也开始快一个月了，之前没学明白的东西，抓紧时间，一轮复习可能是你们最后学懂它们的时候了，时间不等人，可得珍惜眼前知识啊。”

　　刘老师的话，穿过闷热的空气，落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方余婉有些恍惚。方余婉突然有些感慨，如果当时郁晶选择竞赛这条道路，那她旁边坐着的又会是谁。

　　好像一切都没变，两年前，刘老师也是在这个讲台上给大家述说着高中生活，窗外的风还是同一个风向，阳光照射的角度好似没有丁点偏移，身边还是那个她。

　　但好像什么都变了，是人与人之间关系微妙的变化，还是课间不再有喧闹的追逐，变成了趴在桌上小憩或争分夺秒刷题的沉默背影。每个人的眼神里，除了少年的清澈，更多了一份关于人生的思考。

　　郁晶鲜少地认真听完了刘老师对大家的教诲，她眼睛里的光不似曾经冰冷，仔细看，她眼眶竟然红红的。

　　方余婉默默在笔记本上记下日期，这天过后的日子，是大家共同奋斗的青春高潮。

　　高三的日子过得真的很快，时间的度量单位变成了周，月，年。在大家来不及反应中，时间的数字已经快速变化。

　　郁晶几乎不再回那个让她感到窒息的家。平时的月假，她也选择留在学校。除了逃避那份无处不在的不自在外，她心底还藏着一个更隐秘的私心：她想留在这里，留在有方余婉身边，留在有大家在的地方。

　　只有在这里，在堆满试卷的书桌前，在深夜亮着台灯的寝室里，在方余婉偶尔递过来的一个关切眼神和偶然的分享中，她才感到一种踏实的安心和归属感。

　　高三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后，有人欢喜有人优，公布成绩的那个夜晚，方余婉挤进人堆里观望着排名，在前列看到自己的名字才安心下来，回头撞见了吴夏薇，她匆忙喊住她本来想关心关心的。吴夏薇与她对视后，仍然是那个熟悉的笑容，“余婉，你猜我这次退步了多少？”

　　方余婉笑了笑，没说话。

　　“两百多名！哼，我不信我们寝室还有比我更多的，我就问谁有我多。”说完，吴夏薇一脸无奈的笑。

　　看着她以开玩笑的口吻讲出这种话，方余婉却感觉很心疼，虽然平时吵吵闹闹，风风火火的，但吴夏薇不是那种懈怠学习的人，反而她很认真。吴夏薇总是说自己不是天赋异禀的人，想要拿到高分就得比别人更加努力百倍，一篇文言文她要求背到自己滚瓜烂熟，解不开的题她会八分求索，问同学问老师，走路也不忘带着单词册子。尽管如此，结果偶然还是会不尽人意。

　　“一定是我还不够努力！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吴夏薇握着拳头给自己加油鼓劲。

　　“没关系的，偶尔的失误罢了，高考前的考试都是查漏补缺，复盘后再好好专研一下，下次肯定可以的。我特别相信你，夏薇！”方余婉眼神异常坚定，她确实打心底就觉得吴夏薇配得上更好的排名，她也一定可以。

　　“嗯！”吴夏薇猛地点头。

　　刚才那一抹被阴霾笼罩的笑容伪装被真实而又笃定的表情驱散。吴夏薇拉起方余婉的手:“大家都可以的。”

　　如果说年级前十的争夺是尖子生们无声的硝烟，那么像吴夏薇这样成绩的起伏波动，则更像是独属于大多数中等生的悲伤心事。

　　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她们会因为一次突然的猛跌而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情绪崩溃到不想再看一眼课本。只清晰地记得排名变化的数字。这不是吴夏薇一个人的烦恼，支芝对着数学卷子默默流泪过，林玫也曾因为物理崩盘而一整天不想说话，方余婉自己也有过看着不理想的分数发呆的时刻，甚至晓幂幂，在家庭变故和学业追赶的双重压力下，也曾在深夜的台灯下红了眼眶。

　　这是高三生的常态，是大部分人深深的无可奈何。

　　但不管怎么说，高考前的所有考试都是查漏补缺，发现问题解决就好了，大家仍然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任何情绪，但别忘记了继续赶路。

　　哭过之后可以擦干眼泪，把揉皱的试卷重新展开，把错题一道一道弄懂，把模糊的知识点重新夯实，这应该才是高三教会她们最重要的事。

　　复习的日子中，偶尔，郁晶会感觉到一道粘腻的目光从某个角落投来，她只是微微蹙眉，然后更专注地低下头，将那些不适隔绝在外。只要不造成实际性的影响，都不足挂齿。

　　当然还有方余婉的小身影帮她挡住这道不怀好意的目光的。

　　高三的冬天雪都比往年下得大了不少，寝室里的大家一觉醒来学校已经被厚厚的白色被子蒙盖，一步一个脚印那么清晰。

　　“我们来堆个雪人吧。”方余婉拉着郁晶和寝室的大家，兴高采烈地提出这个建议。

　　大家不约而同，她们在大雪里享受着片刻没有学习的烦恼。

　　“吴夏薇！你把雪球扔我衣服里面了，你想冷死我啊。”林玫一边说着一边双手裹起大雪球，已经做好了瞄准发射吴夏薇的准备了。

　　“啊啊啊，不要啊。”吴夏薇陪着躲避，每次趁林玫不注意就赶紧抓起一把雪朝林玫丢过去，要不说吴夏薇还有点射击天赋在呢，随手一扔就能精准打到林玫。

　　林玫仔细瞄准后的大雪球却一个也没中。

　　大家看着她们两个，笑得不成样，还没等笑声落下，一个又一个的雪球朝她们飞了过来。

　　砸在支芝的头上，砸在晓幂幂的胳膊上，砸在方余婉的腿上，砸在郁晶的脚上。砸在大家的心上，一点也不冷。

　　“愣着干啥啊一个个。”

　　“吴夏薇！”

　　“现在好了，你现在的敌人可是五个人了。”

　　“1v5我也不怕，哈哈哈哈。”

　　别的同学看见这六个疯一般的背影，忍不住也想加入，这片雪地从六个人变成了一群人，它不是那么单调的纯白，被同学们五颜六色的羽绒服还有欢声笑语染地生动又丰富。

　　在冬雪消融后的初春盎然来了百日誓师，给快要精疲力尽的大家又注入一管兴奋剂，激昂的口号声快要震碎天际，在青春热血剪辑VCR里，大家都是自己的主角。

　　一模是高三学生第一次真正了解高考的排名与题型，人数多题也难，一般同学一模其实很容易考得很差。但成绩出来了后，寝室里的所有人居然都取得了不错的名次，进步不少，方余婉看看吴夏薇，心照不宣地笑了。

　　相比于百日誓师一时的激情，真实的成绩进步更使人激励，很多时候我们不是害怕，只是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行，只要体验过一次成功，就会上瘾的。

　　一模二模三模，考试一场接一场，频率高得让人麻木。成绩的波动依然牵动人心，但大家似乎都练就了更坚韧的神经。考好了，互相击个掌，短暂地高兴一下；考砸了，互相拍拍肩膀，说一句“没事，还有下次”，然后埋头钻进错题堆里。

　　晓幂幂的成绩在大家的帮助还有自身不懈努力下，以后完全超越了曾经的自己。她脸上的笑容多了，眼神也更加沉稳坚定。支芝的英语突飞猛进，成了寝室里的小翻译官”。

　　林玫在爱音乐的同时，还爱上了刷题，沉静专注了许多，偶尔还在寝室开演唱会也算是一种娱乐消遣。吴夏薇的成绩不再像坐过山车，她已经学会了更平和地面对起伏，那次句“革命尚未成功”成了寝室里互相调侃又互相打气的口号。方余婉现在甚至偶然还进过前十，郁晶嘛，仍然位居榜首是别人可望不可及之处。

　　夏天将高考倒计时融成了个位数。空气又里弥漫着的木棉花香气。老师开始传递高考秘诀，强调应试技巧，而且更照顾大家的情绪。

　　试卷依旧在做，但氛围似乎没那么剑拔弩张了。大家开始小心翼翼地整理陪伴了自己一年的书本、笔记、试卷，那些写满批注、画满重点符号的纸张，无比珍贵。

　　方余婉看着郁晶小心翼翼地将一本写满数学精妙解法的笔记本收好，那本子边角已经磨损。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郁晶放弃竞赛时说的话：“我不想错过和你们一起经历的过程。”

　　“我也不想。”方余婉看着郁晶心里默念着。

　　“嗯，快结束了。再坚持坚持。”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考试，老师给了同学们一个惊喜。

　　每张试卷的最后一行都写着:最后，高三组全体教师，祝愿大家在新的旅途中，以智意为帆，万勤奋为桨，在知识的海洋里乘风破浪，驶向成功的彼岸!

　　后面还附属了所有老师的署名。

　　有的同学在考完最后一门看到这句话潸然泪下，因为高中这青春三年真的好像要落幕了。大家居然还有点舍不得，不是舍不得学校，是想念着那些人与事。

　　方余婉将试卷最后一行裁下，好好的完整的保存在文具盒里，快要结束了总得留下点什么吧。

　　这次成绩只公布了全校前十，毕竟本来也不是让同学们作什么参考的，还有不到一个星期，好好享受吧。

　　不过令大家惊讶的是，这次的万年老二不再是王屾，出现的是那个让郁晶最悸动的名字。

　　方余婉。

　　大家都跑来惊呼祝福方余婉，说她这是要成为黑马的节奏。但是方余婉自己知道，只不过碰巧刷到了老师出的原题，又碰巧自己都记得，她很清楚自己的实力。

　　郁晶看着排行榜第一次露出对排名的欣喜。

　　奇怪的是那天之后，那个老是莫名的偷窥视线好像消失了。难道终于认输了吗？但已经是无人在意。

　　高考的那天天气晴朗，微风不燥，一切都是那么的刚刚好，大家复习之余畅谈着人生理想，想去哪个城市想做什么工作，想要什么样的人生。这都是十几岁的我们好奇又迷惑的事，对这些充满期待的同时又畏惧着现实落空。

　　未来怎么样，谁又知道呢。

　　最后一场考试是生物，考试前大家送出了最后最真诚的祝福，待铃声响起后，尘埃落定，三个月假期每个人都信誓旦旦地说要把失去的全玩回来。

　　考完后，越过还谈论着答案的人山人海，方余婉捂住耳朵拼命向前跑，她们步伐一致，又坚定不移。

　　走出考场大门，印着“方余婉小仙女高考辛苦了！”的横幅映入眼帘，方爸方妈挥着手生拍方余婉没看见，而方漫呢，拿着喇叭重复播放着“方大小姐你最棒！”的加油语。

　　周围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但方余婉不觉得尴尬，她冲过去猛地抱住了家人们，喜极而泣。

　　“再见，我的高中。”

　　“不，再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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