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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
闻得此话,台上长久面无表情的教主忽得一笑,本是平常的笑,混着缭绕的烟和诡异的光线,微勾的唇角显得十分妖冶。
也不用他下令,自是有人围到景宴身边去。
看着围过来越来越近的带刀壮汉,戚念握紧了手中的承影,往温映处靠得更近了些。
倒是魏宗源听到此话愣了愣,像是明白了什么,觉得这少年的挑衅真是及时,他怎么就知道自己安排了人在外面。
此时此刻,魏宗源也不再隐遁,他向群众们介绍自己,“吾乃魏宗源,是在任的县官。”
跪着的人一片哗然。
“怎么回事,这是真的魏大人?”
“好像是真的,我在素斋馆遇到过他。”
“那魏大人怎么会来这里啊?”
“会不会把我们也抓起来啊……”
“……救命,我们可是被迫来的啊……”
“这是什么人间修罗场哦……”
“还有那个不跪的也好帅哦……”
说着说着,陆续有人站起来,台上隐秘角落处闭眼打坐的法净大师也睁开眼,看到自己的弟子,便站起来向魏宗源走去。
走近又看到温映,他略微有诧异,庄重向温映行了个礼,道:“温施主,好久不见。”
温映眉眼弯弯,也回了个礼,“法净大师,好久不见。”
法净见温映气色还好,伸手将手里的褐色紫檀念珠交予温映,“贫僧说下次再见时便赠与你。”
温映想起那个约定,忽觉原来自己竟可以熬这么久,熬到了再见法净大师的年纪,她默默接过,只觉时光飞逝,前尘如烟。
景宴不知道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只静静盯着那串念珠瞧。
而魏宗源上一次见师父着法衣,还是他还俗的时候,这次难得见到,只觉威严万千,只是这一见面就送念珠,实是让他有些嫉妒。
法净见魏宗源还在发愣,也不去提醒他,只静静说了句阿弥陀佛,拉回了徒儿的深思。
台上的彩衣教主见这一幕,慢慢踱过来,像是一只悠闲散步的孔雀,到了温映跟前掩不了他的好奇,“这就是我闻香护法看中的有缘人?”
温映:……
“我求护法大师重写闻香经,磨了护法大师三天三夜他都不答应,可你一来他就送念珠给你,这是什么说法。”彩衣教主从自己的羽衣上扯下一根绿毛,放在掌心,往温映的方向一吹。
绿色的羽毛在空中飘呀飘,或急或缓,慢慢飘到温映眼前,却被景宴一掌抓住。
“冯施主,温施主身体不好,你别逗她。”法净大师制止道。
“大师让我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凭什么?”冯灵生饶有兴致看着法净护犊子似的温映,“你说说她和你什么关系,她和我闻香教什么关系。”
温映不答反问:“那你为什么单从广济寺带走观音尊者的头像?”
“你是说这个?”冯灵生转头指着莲灯后面的佛像,“她最好看呗。”
温映:……
表示无法对话的温映,求助看向了景宴,发觉自己一行人已经被围观,她不好意思咳了一下。
恰逢此时场外的官兵也拿了人进来,看到属下的魏宗源便把他们压回了县衙,奇怪的是冯灵生并没有反抗,十分配合跟他们回了县衙,仿佛是去串门,一点也不紧张。临走时,他还一直盯着温映瞧。
温映在车上想起刚刚冯灵生的笑,直打哆嗦,“咦,想多了真冷……”
景宴便用旁边置着的披风将她裹起来,温映想要合群一点,便扭着身体不让他裹。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路,到县衙的时候,着实是累了。
登闻鼓一敲,魏宗源随即升堂,渐渐有百姓围过来,其中不乏有僧侣和道士。有些狂热群众见到冯灵生,高呼:“冯大师。”
冯灵生闻声回头,单手举起,眼尾和嘴角微勾,精致的脸上绽出一抹笑,似是满意后给出的施舍,其间又夹杂着不屑。他未梳的头发闪出黑耀的光泽,看起来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耀眼又刺眼。
倒是魏宗源对这盛况不置可否,按照惯例开始审问。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冯灵生。”
“我这里有很多状纸,皆是状告你经由入教种福钱名义进行敛财,你认否?”
“进闻香教,万般皆自愿,种福钱也是看缘分。自认为所求大就给大,所求小就给小,自己想要的配得上多少便是多少,怎么变成我强迫的呢?”
冯灵生环视一圈,在人群中找到温映一行,向魏宗源挑眉,“你看,他们一行不也什么都没给吗?”
魏宗源觉得他的狡辩还挺有道理的,就像是功德箱,去佛寺钱没人强迫你给多少,做事全凭自愿,于是他让小吏们刚刚找到的原告带出来,和他对质。
“你?我记得,你求夫人一举得男,最后得了个女儿,便想要拿回钱财。”冯灵生指着面前的人道,“至于你?你求取得体贴娇妻,最后却找了个河东狮,不忿便想拿回来。”
接着他又走了两步,“你?你求你爹死在探亲路上,可最后他还是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带了个哥哥,现下家财更不是你的了。”
冯灵生在堂上来回逡巡,对上他的视线,那些人默默埋了头,往后退一步。
外面围观的百姓见堂上没人能接得住冯灵生的对质,顿时嘘声一片。
魏宗源对此有准备,其实他早就调查过,这些人目的不纯,也没想过能用这些人制服他,便又交上了另外一拨人,“那这些人你可还记得?”
第一个人上来的是个不修边幅的青年人,满脸青色胡茬,看到冯灵生那一刻,眼里迸出强烈的仇恨,连端坐明堂的魏宗源也能感受到,他赶紧下令两个小吏在青年人两旁一左一右护法,生怕出什么亵渎明堂的事情。
青年人咬紧后槽牙,仿佛要把冯灵生生吞活剥,“我状告冯灵生卖假药。”
冯灵生切了一声,说道:“我不过就是告诉你把燃尽的符纸融入水中,给你有孕的妻子喝下,所为祈福。”
青年人突然泪流满面,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她难产死了!”
冯灵生无语道:“她难产你找接生的麻烦啊!”
“就是因为你这碗水,她没有找大夫喝药,说信你信你,结果一尸两命!”青年说着说着就往冯灵生身上扑来,“我要杀了你给他们偿命!啊!”
左右两个小吏及时把他制住才免了这场闹剧,力竭的青年跌坐在地,不住抽噎。
“说是祈福听不懂吗?那是水又不是药。”冯灵生像看愚蠢的蝼蚁看向那青年。
台下的温映觉得更冷了,不住得往景宴身边凑去,景宴适时伸手搂住温映,想给她一丝温暖。
第二个是位髙佻女子,她头簪白花,一身白衣,看起来干净又脆弱。
她跪在地上,瘦弱的背脊仿佛能顶天立地。
“小女状告冯灵生聚众行□□之举,每月朔望,闻香教就会举行集会,我未婚夫于上月,参加完集会后,在家自尽,留有遗书一封。”女子想起清秀的未婚夫,默默垂泪。
“参加集会都是听我讲经,不过一节,他不守戒律,本身也就无救。”冯灵生摸着自己的羽衣,“参加完之后谁知道他们不是花前月下去了。再说,他是男子,他淫人还是人淫他,这可得好好分辨清楚?”
门外再次一片嘘声。
“这是谁家女儿?还没嫁呢,她未婚夫家里没人吗,哪能轮得到她告?”
“哎呀呀,还不是怕丢人吗……”
这时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大喊,“逆女,你还不快下来?”
女子回头,决绝道:“你们不给杨郎伸冤,我来!”
当时仵作虽然验出了这档子事,但没有确凿的证据说是在集会时,杨郎是个读书人,他本想以德教化,最后却落得这个下场,实是苍天无眼。
堂下哄声越来越大,女子受不得在地下的未婚夫被侮辱,却也没有办法,只得默默垂泪。
魏宗源见堂下乱成一片,一拍惊堂木。
又带上一个原告,这次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翁。
老翁杵着拐杖颤颤巍巍跪下道:“老夫状告闻香教蛊惑人心,宣扬有害思想。说是以身饲道,来世成佛,小儿听后自断一臂,焚于田间。”
冯灵生神秘道:“他死后自会被道祖封为独臂佛。不如你去问问他?”
这话气得老翁颤巍巍站起来直想用拐杖抽他。
堂外有此一遭的人也不少。
“我们家也有!以后我儿不劳动,难道靠我的魂来养他吗?”
“没想到,我上次参加集会还没有听到这一节呢?”
“跟你说,你去得多了就有了,那时候你会心甘情愿听的。”
“咦,好可怕!”
温映也气得直哆嗦,真的还没见过这种蛊惑人心的,死后的事情谁知道,难道都要为了知道死后的事情去死一死?
魏宗源见他还在辩驳,便最后拿出了一份册子,道:“我按照你的账簿统计了一下,这些银钱数目不小,去向何处?”
“大家有难时自来支取,我聚于百姓,还与百姓。”冯灵生答得痛快,又原地转圈,仿佛在显摆自己做了多伟大的事情一样。
魏宗源走到他面前,及时打断了他的自我陶醉,“可我看,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这些和索契往来的书信,都是从你闻香教搜出来的,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冯灵生接过,没有说话,只是笑笑。
“若是没有,那便收监吧。”
冯灵生依旧沉默。
却见外面一小群百姓,跪在地上,正为冯灵生说情。
“我夫在外行走时遭遇意外,是闻香教把我的儿子养大的……”
“上次是教里人对暗号救我于强盗之手……”
“我们一村都是闻香教徒,要抓就把我们都抓起来吧!”
跪着的百姓见魏宗源没有回应,打开手里的油桶盖,大呼:“如果今天要判冯教主死罪,我们就自焚于此。”
堂外还不断有百姓聚拢,眼看就要形成骚乱。
温映看见这一幕,实在气到发抖。平常爱民护民,就是让他们在关键时候这样来作践自己的?
“百姓少教化,不是人人都能读的起书,故这种借由经卷、口口相传的确实存在,合起来的种福钱在某种程度上能算是他们之间的互助。”景宴从温映手中抽出被捏成盐菜的袖子,“但是这可是一大笔钱,如果不由官方掌控,实在是太容易出乱子。”
温映一想到那钱流向索契,又是一阵心痛。
不过魏宗源好似见多了信众聚集的场景,不慌不忙,宣布道:“既如此,过几日雁鸣山法会,诚邀冯教主论道,到时候请各位信众来听,僧、道、闻香教徒,都来此,我们请各位都来听听。不过冯教主就暂时收押,你们可有异议?”
台下的人也不是不识好歹,见暂缓宣判,这才收拾了摊子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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