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请上座

　　试剑第五天。
　　今日，只有四组对决。
　　今日，阿秋的对手，是沈依依，而下一场，她将迎战方行书。
　　昨日中央大街骚乱，众多试剑少侠们都被各自师长管着不准参与，不准踏出演武广场半步。朱杉和朱宣早就想冲上去帮忙，在掌门朱以冬和同门的看管下动不得分毫，而筑剑山庄却是借口大师兄疗伤，早早地回到试剑苑。因此其他门派均有伤亡，只有筑剑山庄完好。
　　演武广场上的看客少了大半，不再像几日前那样拥挤——大部分人被昨日的毒和箭簇吓到，不敢再来冒险。少部分胆子大的或坐或站或倚着柳树，也是各怀鬼胎。
　　人群分列，阿秋从街尾缓缓走来。
　　她走的很慢，慢到围观的人都能看清她的脸——她的脸上没了斑驳的伤痕。
　　路过幡旗时，她抬头注视了很久。
　　缉凶令的令主是不能被敛尸的，除非有人完成了她的遗愿。
　　阿垣的尸身还在辛婆婆的医馆中，余心她们等着手刃仇人，再将两人一并入土。
　　她昨日还是没能如愿斩杀江大。
　　官府和武林盟层层布控将江大保护了起来，在处理江大的事情上许多人有意见，因此无人敢动他。江家的人全部被赶入祠堂，江鸣声不知所踪，万柳山庄的弟子被押入大牢，江家大院和万柳山庄被官府和武林盟的人翻了个底朝天。中央大街的尸体移到了城外义庄，医馆人满为患，江家和万柳山庄留下了一大堆烂摊子需要处理，少有人再有闲情管试剑大会的事了。
　　但是试剑大会还是要按部就班办下去。

　　因为只有四场比试，八大试剑台被两两分成四组，供试剑弟子更大的发挥空间。八大试剑台有七座都已站上了弟子，只有一处试剑台还空着。
　　阿秋的对手，沈依依，仍未出现。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目不斜视。可等了许久，直看到眼神发酸，也没见各方人士有任何动作，不由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沈依依怯战了？武林盟不抓阿秋了？
　　人群渐渐喧嚣。北海和西城站在岸边，少有的几位受伤不严重的掌门也围坐在试剑台对面以作裁决。北海昨日被箭射中，左手绑着绷带摇不了扇子，摸着下巴嘱咐属下去试剑苑看看情况。

　　锣鼓声响，两处试剑台齐齐出手。
　　阿秋望向远处湖面出神。五场试剑，这是她第二次这样独自站在试剑台上，不用担心暗剑，不用担心明枪，只是这样安静，放松地看着春城飘雪。
　　蓝的天，绿的树，白的云，碧的湖。
　　多么好的春光，多么好的景色。
　　阿垣看到过吗？乔娘看到过吗？站在这里的人，看到过吗？死去的，活着的人，都看到过吗？
　　江家和万柳山庄被彻查，那些冤屈能够昭告天下，钱唐的百姓会不再遭难。以后的以后，所有土地上的人，都能从容惬意地、享受这些时光和景色。
　　而她最终会夺魁试剑，并且杀死江大。
　　阳光穿透了她，暖流萦绕全身。
　　她转过了头。
　　沈依依正朝她走来。
　　沈依依走出试剑苑大门，穿过演武场，穿过人群，踏上试剑台。

　　昨日之前，所有人都觉得阿秋行至于此。
　　昨日之后，所有人都觉得，沈依依必败无疑。
　　一个天天只知道围着男人转的大小姐，又怎么会赢得了整个江湖都搞不定的妖女呢？

　　后来江湖盛传，整个试剑大会期间最精彩的决斗，既不在决赛场上，也不在方行书的对决中。这一场八强赛中沈依依与阿秋的对决，在很长一段时间中被人津津乐道。
　　这场试剑从一开始便是传奇。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放弃了自己的佩剑，拿出了筑剑山庄珍藏多年，曾经显赫一时的君子剑；打不死的妖女没再用昨日大战时厚重刚硬的阳剑，换上了一把普通的破损的剑。
　　阿秋拿过很多兵器，却没有一个真正属于她的，陪她历经磨练一起成长的兵器。正如她现在手中的这把一样。她手中这把，是阿垣的剑。
　　“此剑名为‘煌煌’，阿垣希望给所有受苦受冤的人开一条明路。现在托付给你，希望你能做到你所承诺的。”余心顿了顿，“也希望你所愿皆成。”
　　“煌煌”，阿秋看着手中的剑。剑柄处麻绳裹缠的粗粝感刺痛着手心，剑身更是伤痕累累，剑刃都卷了边。这是一把很普通的剑，也是一把很坚韧的剑。阿秋挽了一个剑花：“阿秋，请赐教。”

　　一场比试打地惊心动魄跌宕起伏。君子剑在不起眼的破剑下节节败退，筑剑二十八式被来路不明的退猪术步步紧逼，沈依依几次在落水的边缘勉强脱身。众人以为理当如此时，沈大小姐却怒呵一声，完全放弃了所学的招式，只是一昧地砍向阿秋。毫无章法的砍对阿秋来说丝毫没有威胁，但沈依依却突然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那力量甚至比拿双锤的九川更大——君子剑带出不可思议的剑风刮伤阿秋，阻拦她的去路。
　　但是阿秋知道她的力量，在她们第一次见面阿秋就被这股力量掀翻过。她从来没有小瞧沈依依，她一直都全力以赴，也一直迎难而上，在剑风之中直击君子剑。两柄剑嘶鸣着碰撞，划出一条长长的火花，沈依依拧转剑柄猛然砍下，情急之下阿秋全身内力灌注“煌煌”。
　　“铮——”
　　一声长鸣，是两柄剑最后的绝唱。
　　满身传奇的君子剑和饱经磨难的“煌煌”在试剑台上齐齐断裂，剑身被巨大的冲力弹出，双双坠入水中。
　　没了武器，就只能肉搏。沈依依从未离开过剑，根本敌不过惯常赤手空拳的阿秋。她被阿秋制住双手，却用蛮力拉扯开阿秋的控制，反剪过她的手腕砸向试剑台。试剑台发出沉闷的声音将阿秋反弹到空中，沈依依飞至空中，举起双拳。
　　这是第二座被打坏的试剑台。
　　上一座是以力量著称的长江帮，拿着双锤的九川砸穿的，这次却是柔弱贤惠的筑剑山庄大小姐沈依依用自己的双拳砸穿的。
　　阿秋在第一时间滚离了拳风，幸免没被那可怕的怪力砸出两个血窟窿，在身体还没停稳之际，她手拍台面横着冲向沈依依，反剪双腿夹住那个怪力少女，将她踢出试剑台。
　　其余三组试剑均已结束，八座试剑台只剩二人还在决斗。沈依依没有落回自己试剑台的那一刻，胜负已经定了，但是她已然不顾什么规则，她的眼中只有一件事情——不能让这人有机会接触到大师兄！
　　不顾规则的同样还有她的对手。阿秋飞落旁边的试剑台，掌风裹挟着巨大的内力击向沈依依，砸穿了又一座试剑台。那巨大的内力曾让数百人坠入迷境，沈依依躲开这波掌力，却立刻报以同样的招式。
　　二人对外界的阻声充耳不闻，你来我往打破五座试剑台，最后双双落水。
　　湖面炸出巨大的水柱，溅了岸边人一身。人群骚乱过后，湖面也渐渐平息，残破的试剑台倾倒在湖面，慢慢往下沉。
　　演武广场寂静许久，才有人喊出声音。
　　“快救人！”

　　众人下水，沿岸遍寻湖底，只找到了沈依依——阿秋消失在了茫茫湖底。

　　钱唐已经很久没这么混乱过了，也许久没这么轻松自在过了。短短两天时间钱唐百姓的生活翻天覆地一遍，渡口和街道没了江家和万柳山庄的层层把守，路边商贩小摊变多了，乞儿可以光明正大地走上主街，女子们纷纷梳洗打扮面目一新，甚至荒村野地立刻被除草耕地。
　　“都是这帮江湖人弄出来的！嘶！小神医！”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人露着臂膀，满脸痛苦。他的手臂上全是长长的抓痕血迹，这些抓痕之上，插了十多根银针，触目惊心。
　　他的对面，君迁面无表情：“莫动。”几下将银针拔出。
　　桌上的银针根根发黑，君迁擦了擦手，到一旁写药方：“每日煎服一帖，七日后若无改善再来。”
　　“好的小神医，您真是华佗在世，菩萨心肠，感谢感谢！”中年人满脸谄笑，穿上衣服不停作揖。
　　“最近不要去万柳山庄附近了。”
　　“好！”
　　男子的声音消失在门口，君迁知道他不会听自己的，也不再多费口舌。得益于江家给他的丰厚酬劳，他在街边闹铺暂租下这间小铺，为来往的人义诊。从来往患者路人的口中，他听到了不少事，比如阿秋力战整个武林，揭露江家罪行；比如江家和乔娘的真假缉凶令；比如阿秋和沈依依的大战砸坏了刀枪不入的试剑台，然后神秘失踪；当然还有满街的离奇中毒和凶猛的箭矢。
　　他两天两夜没能合眼，直到今日看病的人才少了很多。大部分人中毒不深，且性状相同，有了前面患者的药方后，大多数人便只要照着抓药即可。
　　中央大街混战的毒只对有内力的人有效，吸入者会气血瘀滞七窍，内力不畅，浑身疼痛，普通人吸入只会四肢麻痒难忍，并不会有其他症状；
　　毒不是什么奇门剧毒，原料并不难寻，只不过能毒倒满街的人，得需要多少材料才能制得，得将毒磨成多细的粉末，才能悄无声息地散入每个人的呼吸之中。君迁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人，为了什么目的，做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但是丧心病狂的事，又何止这一件。
　　他熄了灯，闭了门。中央大街空无一人，只有月色照着他的路。
　　他不想踏足演武广场，不想踏入万柳山庄的地界，他对试剑毫无兴趣，甚至厌恶。可他现在却走在中央大街上，走向演武广场。
　　演武广场四周点着几个灯笼，三三两两的弟子在例行逡巡。君迁的脚步停在河对岸，他遥遥望去，湖中试剑台，独立一人影。
　　他把自己站成了一个雕塑，又有什么用？他等的人，不会再出现了。
　　现在是亥时，试剑第六天。再过一刻，就要迎来试剑大会的决战。而今日，四强半决赛，可以说是本次试剑大会最无看点的一次比试。
　　方行书对战阿秋，江宽对战九川。
　　两人的对手都没出现，直接晋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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