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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
在宴雪深亲征后不久,谢霜序便搬回了坤宁宫。
北狄的战报接连传回京城,牵动着谢霜序的心弦。
起初是“陛下已抵达北境,首战告捷,歼敌千余”。谢霜序能从只言片语中想象出宴雪深在沙场上运筹帷幄的模样,该是十分沉稳有魄力吧……
他抱着云朗,指着地图上北狄的大致方位,轻声说:“云朗,你父皇在那里,他在守护我们的江山。”
数日后战报再次传来“遭遇小股残部顽抗,陛下轻伤,无碍”。寥寥数字,却让谢霜序寝食难安。轻伤?是怎样的轻伤?
再后来,捷报传回京城“余孽首领伏诛,北境隐患已除”。朝野上下一片欢腾,庆祝着这场决定性的胜利。谢霜序接到捷报时,正抱着云朗在庭院中看初冬的第一场细雪。雪花落在宣纸上,氤湿了墨迹,他却看着那“凯旋在即”四个字,久久未能移开视线。
云朗在他怀里咿呀着去抓雪花,凉意让孩子咯咯笑起来。谢霜序却将怀中的小身子搂得更紧了些,目光仿佛透过这纷扬的雪,看到了归途上那风尘仆仆的身影。
曾几何时,这样的雪天只会让他想起楚照野。想起年少时那个会在雪地里为他折梅,会小心翼翼温暖他双手的恋人。可如今,占据他思绪的,却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身影。
那个曾用强权将他禁锢,却又一次次为他奋不顾身的帝王。
他想起产后那些夜里,宴雪深笨拙的学着给孩子换尿布,哼唱不成调的摇篮曲。这个掌控天下的帝王,会为了孩子生病而彻夜不眠。平心而论,他确实是个好父亲。
他想起玉华行宫那场大火。宴雪深是如何不顾一切地冲进火海,用被灼伤的手臂紧紧护住他和云朗。那一刻,他看到的不是帝王,只是一个愿意用生命守护妻儿的男人。
他想起那么多夜晚宴雪深和他彻夜长谈,宴雪深总会屏退左右,与他同阅奏章,尊重他的想法,认同他除皇后和母亲外的价值……
他更想起宴雪深出征前,将兵符塞进他手中时说:“若朕有不测,你便是云朗最大的倚仗。”那不是命令,而是托付,将他最珍视的江山与血脉,都交到了他的手中。
自古以来兵权是帝王最大的权柄,这不仅是嘱咐,更是信任。
而信任……是相互的,他愿意……信一次宴雪深。
雪花落在他睫毛上,融化成冰凉的水珠。谢霜序忽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那个他曾经畏惧怨恨的帝王,已经用一点一滴的守护与尊重,在他心上刻下了更深的印记。
楚照野给他的,是年少时干净纯粹的爱恋。而宴雪深给他的,是历经风雨后依然不离不弃的相守。前者如春日繁花,美好却易逝。后者如冬日炉火,温暖而持久。
“父皇……”怀中的云朗忽然含糊的唤了一声,小手仍执着的伸向飘落的雪花。
这一声稚嫩的呼唤,像是终于把谢霜序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他低头亲了亲孩子冰凉的小脸,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滑落。
不是伤心,而是释然。
他终于明白,早在宴雪深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已经跟着那个人去了北狄。那些强装的镇定,那些夜半惊醒时的空落,不是因为责任,而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有那个人在身边。
“等你父皇回来,”他轻声对云朗说,也对自己说,“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雪越下越大,将大地覆盖成一片纯净的白。谢霜序抱着孩子转身回到殿内,脚步坚定而从容。
这一次,他的心不再飘摇不定。因为他相信,无论风雪多大,那个人一定会归来,回到这个有他和云朗在等待的,叫做家的地方。
这一次他愿意相信宴雪深。
归程比预想中更快。
那是一个午后,冬日的阳光带着暖意。谢霜序刚将玩累了熟睡的云朗安置好,正坐在窗边翻阅内务府关于年节用度的册子,就听得宫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夹杂着甲胄碰撞的沉重声响和宫人压抑着的,激动的声音。
他的心,毫无预兆的剧烈跳动起来。
几乎是同时,殿门被猛地推开,一道挺拔而带着一身未散寒气的身影,逆着光,大步跨了进来。
是宴雪深。
他比离京时清瘦了些,肤色深了些,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和历经杀伐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夜空中的星子,在踏入殿门的一刹那,视线便精准的锁在了窗边那抹月白色的身影上。
四目相对。
谢霜序忘了起身,忘了行礼,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甲胄上落了满肩的雪,看着他下颌新添的一道浅疤,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汹涌澎湃的思念与……小心翼翼。
宴雪深也看着他,看着他似乎比之前更显清减,却别有一种沉静安稳的气度,仿佛他离开的这些时日,这坤宁宫,这整个后宫,都被他打理得妥妥帖帖。
他一步步走近,甲胄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他停在谢霜序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北境风雪的凛冽气息。
“霜序……”他开口,声音因长途劳顿和情绪激动而沙哑不堪,“我回来了。”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最朴素的四个字。
谢霜序终于回过神,他站起身,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鼻尖一酸,眼前瞬间模糊。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碰碰他甲胄下的手臂,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然而,他的手在半空中被宴雪深一把握住。那带着薄茧和凉意的大手,紧紧包裹住他微颤的指尖。
“我回来了。”宴雪深又重复了一遍,仿佛是为了让自己也确信。他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抚上谢霜序的脸颊,指尖拭去那悄然滑落的泪珠,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别哭。”
这一声安抚,却让谢霜序的泪水落得更凶。这数月来的担忧,恐惧,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在这个真实归来的人面前,土崩瓦解。他不再压抑,任由泪水流淌,却不再是悲伤,而是喜极而泣。
宴雪深心中大恸,再忍不住,长臂一伸,将眼前这个泪人儿紧紧的拥入怀中。坚硬的甲胄硌得人生疼,但两人都浑然未觉。谢霜序的脸埋在他冰冷的胸甲前,泪水浸湿了金属的边缘。宴雪深的下巴抵着他的发顶,一直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沉沉的,安稳地落回了实处。
不知过了多久,谢霜序才勉强止住泪水,从他怀里微微挣脱,脸颊泛着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陛下……一路劳顿,先去沐浴更衣吧?甲胄冰冷……”
宴雪深却不肯松手,依旧揽着他的腰,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让我再抱一会儿。”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在军中的每一个夜晚,我都在想,若能这样抱着你,便是立刻死了,也甘心。”
“胡说什么!”谢霜序猛地抬手捂住他的嘴,眼中带着未散的泪光和一丝真实的恼怒,“这种不吉利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看着他这般情态,宴雪深却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连带着谢霜序也感受到了那份愉悦。他拉下他的手,在掌心印下一个滚烫的吻:“好,不说。为了你和云朗,我也要长命百岁。”
提到云朗,谢霜序才恍然想起:“云朗刚睡下,陛下要不要去看看他?”
“自然要看。”宴雪深这才松开他,却依旧牵着他的手,一同走向内室。
摇篮里,小云朗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数月不见,小家伙似乎又长大了不少。
宴雪深站在摇篮边,俯身凝视着儿子,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柔软。
他伸出手,极轻的碰了碰云朗嫩乎乎的脸颊,动作小心谨慎,生怕惊扰了孩子的美梦。那在战场上挥剑斩敌沾满血腥的手,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他长得更像你了。”宴雪深低声道,语气里满是骄傲和满足。
谢霜序站在他身侧,看着这对父子,才明白幸福为何物。他轻声将云朗这数月来的趣事一一说给他听。
宴雪深静静的听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儿子的睡颜,只觉得连日奔波的疲惫,都在妻儿这平淡而温馨的絮语中消散殆尽。
夜晚,宫宴盛大,为陛下凯旋洗尘。
宴雪深换下戎装,身着帝王常服,与谢霜序并肩坐于御座之上。
他依旧英武,却褪去了战场的杀伐之气,眉宇间多了几分历经沉淀的沉稳与温和。而谢霜序,身着皇后礼服,端庄华贵,眉目沉静,偶尔与宴雪深对视时,眼中流淌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与默契。
席间,宴雪深并未过多谈及战场凶险,只将功劳尽数归于将士们的浴血奋战和朝臣们的辅佐。他的目光时而扫过身旁的谢霜序,其中蕴含的赞赏与情意,虽未明言,却已让在座不少敏锐的老臣心下明了。经此一事,帝后之情,已非昔日可比。
宴席散后,回到坤宁宫,宫人们早已备好解酒汤与热水。
沐浴过后,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亲密地交叠在一起。
宴雪深拉着谢霜序在窗边软榻上坐下,握着他的手,细细摩挲着。分别数月,虽有书信往来,但终究远隔千里,此刻人在眼前,触手可及,那份刻骨的思念才终于在这真实的触碰中渐渐平息。
“霜序,”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谢霜序摇了摇头:“臣妾并未做什么,不过是尽了本分。” 他抬眼看他,眼中带着清晰的担忧,“倒是陛下,在战场上……定然十分凶险。” 那道下颌的浅疤,在他眼中依旧刺目。
宴雪深知他担心,避重就轻道:“都过去了。看到你和云朗安好,一切都值得。” 他顿了顿,目光深深地望进谢霜序眼底,语气变得郑重起来,“霜序,经过这些事,我越发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江山社稷是责任,但你和云朗,是我的归处。”
他轻轻抚上谢霜序的脸颊,指尖带着温热的力度:“从前……是我不对。用错了方式,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你怨恨我是应当的。”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提及过往,承认错误。没有帝王的架子,只是一个丈夫对妻子的忏悔。
谢霜序心头巨震,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愧疚与深情,那些曾经如鲠在喉的委屈,怨怼,仿佛在这一刻,真的被这温柔的注视和坦诚的话语缓缓抚平了。
他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都过去了。”
宴雪深显得异常激动的追问到:“真的吗霜序!你不用觉得为难,我知道……我错了,你不用如此委屈自己……” 还未得到回答,宴雪深已经泪流满面。
谢霜序迎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深藏的不安。他忽然想起这数月来的思念与担忧,想起看着他平安归来时那巨大的喜悦。那些过往的伤痛,与眼前这个活生生的,爱着他也需要他爱的人相比,忽然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他缓缓的,极其坚定的,点了点头。
“是,都过去了。” 他重复道,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释然“从今往后,我们……好好陪着云朗长大。那些曾错过的时光,会慢慢补回来的。”
这句话,如同开启宝藏的钥匙,瞬间点亮了宴雪深的眼眸。巨大的狂喜席卷了他,他再也无法克制,低头,深深地吻住了谢霜序的唇。
衣衫不知何时滑落,烛火不知何时被捻暗。锦帐之内,温度逐渐升高。宴雪深的动作带着久别重逢的急切,却又因谢霜序生涩回应而倍加怜惜。他的吻,他的抚摸,都细致而郑重,像是在一寸寸确认怀中人的存在,也在确认这来之不易的圆满。
谢霜序在他身下微微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或寒冷,而是因为那汹涌又熟悉的情潮。他白皙的皮肤染上动人的绯色,眼尾湿润,喉间溢出细碎的,连他自己都感到羞耻的呜咽,却被宴雪深以更深的吻堵了回去。
“霜序……我的霜序……”宴雪深在他耳边一遍遍低唤着他的名字,如同最动听的情话。
意乱情迷间,他不想再去纠结过去的得失,只是遵循着本能,紧紧拥抱着身上的男人,如同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又如同归巢的倦鸟,终于找到了最终的栖息之地。
翌日,谢霜序在宴雪深怀中醒来。
晨光熹微,透过帐幔洒入些许光亮。他微微一动,便感觉到腰间那条坚实手臂的收紧。
“醒了?”头顶传来宴雪深低沉而满足的声音。
谢霜序抬起头,便撞入那双含笑的深邃眼眸中。想起昨夜的缠绵,他脸颊一热,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挪开些距离,却被宴雪深更紧地搂住。
“躲什么?”宴雪深低笑,手指缠绕着他的一缕墨发。
他的语气充满了宠溺。谢霜序看着他,心中最后一丝羞赧也化为了暖流。他将脸轻轻靠回他温热的胸膛,听着那强健有力的心跳,只觉得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云朗该醒了。”他轻声提醒。
“让他多睡会儿。”宴雪深不以为意,依旧揽着他,享受着这难得的温馨和谐的清晨,“往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谢霜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宴雪深放在他肩头的手,十指相扣。
“这里,”谢霜序看着宴雪深,目光清澈而坚定,“就是我的归处。”
无需再多言语。
阳光正好,岁月安然。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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