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冬日有阳光

　　涂卡完毕，程艳南开始按着顺序作答填空题和大题。

　　写到立体几何时，程艳南长舒一口气，多么清晰明了的xyz三轴建系。还好可以建立坐标系解题，如果只能像董心瑶她们那些文科生一样用公式和定理搞定题目，对于像她这样没有任何立体空间感的人，这道13分的题就完蛋了。

　　程艳南在给ABC等各个点标坐标时，想到了超会写立体几何的韩冬河，他对于什么几何题都信手拈来。之前程艳南问过他一次，韩冬河看了一眼题目，几秒思索后就脱口而出：“这一看这俩就是垂直的啊”。

　　程艳南盯着那个钝角发呆，怎么也看不出来垂直在哪。直到可以坐标系解题，一切都简单了起来。

　　韩冬河考得怎么样了呢？也许他都写到圆锥曲线了。

　　还是担心一下董心瑶吧，她肯定在对几何抓耳挠腮中。

　　还是赶紧写题吧，得意忘形容易乐极生悲。

　　程艳南及时拉回自己的思绪。所有点的坐标已标好，她开始全神贯注解题。

　　教室里只有写字声，翻卷声，和电风扇的摇摆声。

　　韩冬河感觉自己睡了一个好觉。

　　当他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韩妈眼睛红肿，坐在他身边。

　　虽然浑身还是没什么力气，但头不怎么晕了，韩冬河觉得自己的脑袋很清醒，身体也比早上舒服多了。

　　他在努力回想睡前的事情。

　　他是在病房独卫里刷牙来着，然后发现自己出血有点严重，头晕得站不稳，好像也听到了妈妈叫他的名字，然后是什么？

　　想不起来了，好像醒来就是在床上了。

　　“妈。”韩冬河轻轻和妈妈说话。

　　“儿子，你醒啦。”韩妈温柔地回应他，眼睛里闪烁着泪。

　　“妈，我是不是早上吓着你了？”韩冬河对妈妈很抱歉，“对不起。”

　　“是妈妈对不起你，没有好好照顾你…”韩妈强忍着泪水，“你现在怎么样？头还晕不晕？”

　　韩冬河赶紧安慰妈妈，自己现在状态好多了。

　　“你睡着的时候，大夫给你输了血小板，输完就不会流血了。”

　　“是啊，生物课上老师讲过血小板是凝结血液的作用，实践和理论一样。”

　　韩冬河看着妈妈的心情好了一些，他觉得自己也更舒服了点。

　　“冬浩怎么样了？他们也快期末考试了吧。”

　　“弟弟好着呢，不用操心他，你好好养病。”

　　韩冬河点点头，抬头看着挂在墙上的钟表。

　　他这一觉确实睡了够久，现在居然已经4点50了，数学考试时间都过了一大半。不知道李冠一和程艳南的数学考得怎么样了，他俩应该正在对大题奋笔疾书。

　　韩冬河对妈妈说：“妈，你去接冬浩放学吧。”

　　“不用，今天妈妈就陪着你。我让冬浩在保安那等会儿，等你爸爸下班去接他。”

　　“我已经没事了，您去接弟弟吧，我这一生病，本来就委屈他，我爸做饭太难吃了。”

　　“再难吃能有多难吃？妈妈真放心不下你。”

　　“我想吃您做的饭了。”韩冬河很少和妈妈撒娇，“我想吃您炒的酸辣土豆丝和米饭。”

　　自从生病以后，韩冬河的食欲很差，吃什么都是应付着。好不容易有想吃的，韩妈打心眼里高兴。

　　“好！妈妈回家给你做！但你现在不能吃辣的，就做醋溜土豆丝吧。”

　　“好。”韩冬河给妈妈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韩妈拿着包就要出发。走前，她从包里拿了一小袋东西递给韩冬河：“儿子，这是你的准考证，前天晚上冠一交给妈妈了，妈妈一换包就给忘了。”

　　韩冬河接过东西后，她离开了病房。

　　韩妈撒了谎，其实她是故意没把准考证交给韩冬河的，最近也丝毫不主动和儿子提与高考有关的事情，她怕儿子会伤心。

　　在她去接小儿子放学时，路过一所中学，校门口站了一些等学生出考场的家长们。她看着那些家长，心一下子就酸了起来，她本该是其中的一员。

　　前天下午，张炳辉给韩妈打了电话，询问韩冬河的病情，以及孩子的准考证该如何处理。

　　韩妈拜托班主任把韩冬河的准考证交给李冠一，她去找李冠一拿。又嘱托老师，不要让其他同学知道韩冬河生病的消息，别影响了心态。

　　当晚，李冠一向她打了招呼后，一边翻斜挎包拿准考证，一边问她关于韩冬河的情况。韩妈看着李冠一真挚的眼神，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但她只能忍住情绪，对儿子的好朋友撒谎，说韩冬河挺好的，冲刺班对他有很多提升。

　　两人又聊了几句，李冠一向她说了再见，回家继续复习了。

　　待李冠一走远后，韩妈看着韩冬河的准考证，开始嚎啕大哭。

　　她不懂化验单上各种各样的细胞指标代表什么意思，但她能看懂韩冬河的检测数值与正常范围相差甚远。

　　护士又催她去缴费，前几天刚交的两万块钱剩的不多了。

　　冬浩的班主任告诉她，冬浩主动和老师说，自己不想参加下周的海洋馆实践活动，能不能把在群里交的120元报名费抵成下个月的午饭费。

　　李冠一笑着说，等高考完一定要拉着韩冬河好好打几把游戏，还想和韩冬河一起去听听真正的民谣歌手唱歌和弹琴，希望能得到她的支持。

　　医生告诉她，韩冬河的病情很严重，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韩妈感受到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但她身为母亲，必须为了孩子勇敢和坚强。

　　在这个无人熟识的街头，她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放纵一下自己的情绪，成年人有时也很脆弱。

　　在抒发完情绪后，韩妈擦干眼泪，直奔血液医院。

　　韩妈本来打算一直不和韩冬河提准考证的事情，直到今天早上韩冬河失血晕倒，她看到韩冬河手机锁屏上那条来自李冠一的“高考顺利”。

　　有些事情，不是不提起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的。有时你觉得这样做是为了更好，实际上却是伤害得更深。

　　一切都交给命运顺其自然吧。

　　韩妈离开后，韩冬河拆开了小文件袋，拿出了自己的准考证。

　　证件左侧是个人信息，右侧印着他穿着夏季校服拍的高考采集照。

　　一寸照上的少年剪着短碎发，穿着白半袖，坐的笔直端正，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清爽，意气风发。

　　与现在躺在医院里的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韩冬河举着胳膊看自己的准考证，采集照片那时他身体还算健康的状态，偶尔留点鼻血。

　　那时他以为自己是单纯上火了，或者学得太猛了，甚至还有可能是因为补充营养过度而吃得太好了。别的同学也总有点小问题出现，他流鼻血的频率不高，也没当回事。

　　如果当时多注意一点，也许一切都有转机。

　　可惜没如果。

　　韩冬河抬手摸了摸自己现在的脑袋。住院后他就剃了头，随着日子过去，现在头发长出了一截，没那么丑了，至少在面对那俩人时不会太难看。晚上还要清洁一下自己，不能看着脏兮兮的。

　　韩冬河又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留置针，这个没法遮住，但胳膊上的出血点可以穿长袖病号服盖一盖。

　　他想尽量保持像以前一样正常。

　　窗外蝉鸣不止，天空很蓝，飘着零散的云。韩冬河感觉自己胸口有点闷，他戴上耳机，通过听音乐来缓解不适感。

　　他的脑子里突然闪现了一段记忆。

　　像今天这样的某个夏天的傍晚，一样有着蓝色的天空和白色的云，他和程艳南下了补习班，顺路在地铁站附近的一家冷饮店买刨冰，那时店里正在播放《少年锦时》。

　　程艳南说：“真好听，每次听这首歌，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

　　韩冬河回应：“这是我学会和弦以后，练习弹唱的第一首歌。”

　　“因为好听吗？”

　　“嗯…其实是因为这首歌的和弦很简单，都是基础和弦，很方便上手。这首歌也是‘吉他三月通’练习曲中我最感兴趣的一首。”

　　程艳南接过店员里的刨冰，小声说了句谢谢，接着说：“吉他三月通？”

　　“嗯，一本吉他自学教材。”

　　程艳南惊讶：“你的吉他是自己学的？”

　　“是，我的中考礼物就选了吉他，暑假除了上课就在家里弹琴了。吉他课不便宜，我也想试试只通过自己能不能学会。”

　　“好厉害！你上台表演得那么好，我还以为你从小就练。”

　　“断断续续地学了一年多了，其实也是皮毛而已，和专业的没法比。”

　　“靠自己学会吉他就很厉害了，我看谱子就觉得很难。”

　　“当你真喜欢吉他，也不觉得它难了。踏踏实实学，一定能学会。”

　　“要是物理我也能踏踏实实学就好了。”

　　韩冬河笑笑：“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你不热爱的东西学起来就会很痛苦，不过你确实在物理这方面没什么天赋。”

　　“我早就有自知之明。”程艳南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红豆和芋圆。

　　两人离开冷饮店时，歌曲正好也放到了最后。最后一句歌词是：

　　“晴朗蓝天下，昂头的笑脸，爱很简单。”

　　就像蓝天配白云，盛夏配蝉鸣，红豆芋圆配刨冰，一切都那么普通，那么合拍，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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