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的美男子偷偷跑了

　　三年光阴，如雍河之水奔流不息。天盛城的铅灰色天空似乎也明朗了几分。肃政司的玄衣吏员依旧穿梭于街巷，但那份初设时的肃杀之气已沉淀为一种令人敬畏的常态。

　　纳摩的血，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其激起的涟漪渐渐平复，但余威犹在。勋贵们虽心怀怨怼，在拓跋宏的带领下转为更隐蔽的对抗，却再无人敢如纳摩般公然挑战法度。

　　祈安主导推行的“明经”、“明法”、“明算”、“武举”诸科公开招考，已举行了两轮。一批批出身寒微却才华横溢的士子，以及勇猛善战的平民子弟，通过公平的阶梯，源源不断地涌入北国的各级官衙和军营，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与清明。

　　祈安府邸的书房内，烛火摇曳。他身着居家常服，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严，却更显温润儒雅。案头堆放着户部呈上的最新奏报：垦田数增，商路复通，府库渐盈。他修长的手指划过那些数字，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根基渐稳，国力日升，这正是他理想中北国应有的模样。

　　祈安看着“府库渐盈”四字，三年心血，刀尖行走，总算……有了些根基。百姓能喘口气，将士粮饷无忧，才有力量展望更远的疆场。尉迟鹰……这个名字在他心头沉甸甸地划过，他下意识望向窗外千渝居所的方向。

　　夜色如墨，祈安府邸的侧屋内，一片死寂。千渝蜷缩在床榻上，眉头紧锁，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白日里刻意维持的轻松早已荡然无存，此刻的她脆弱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可能断裂。

　　奶奶…奶奶你在哪儿？好黑…好大的火…别烧了！别烧我的家！

　　噩梦开始了。

　　灼热的火焰舔舐着她的梦境，桃源境宁静的竹楼在冲天的火光中扭曲、坍塌。空气中不再是皂角的清香，而是浓重的、令人窒息的焦糊味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她看见奶奶慈祥的脸庞在火光中变得惊恐、扭曲，然后被一个狞笑着、手持“鹰”字箭矢的模糊身影狠狠刺穿！

　　“奶奶——！” 无声的嘶喊堵在喉咙里，化作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她想要冲过去，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奶奶倒下，看着熟悉的孙老伯，云腾，小虎子……一个个倒在血泊中，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溅到她的脸上、身上。

　　混乱中，一个熟悉的、温润如玉的身影在火光边缘一闪而过——是慕风！他穿着桃源教书时的素色长衫，背影挺拔，却头也不回地走向更深的黑暗。

　　“先生！别走！救救他们！救救奶奶！” 她在梦中绝望地哭喊，伸出手想要抓住那飘渺的背影。

　　然而，那背影倏然转身，火光映照下的脸，却变成了军师“祈安”那张平凡而温和的面容！他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嘴角甚至带着那抹熟悉的、温润的笑意。

　　“不——！” 极致的恐惧和背叛感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她的心脏。

　　“啊——！” 一声凄厉的、带着无尽恐惧和绝望的尖叫，猛地撕裂了寂静的夜，从侧屋爆发出来！

　　几乎在同一瞬间，主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急促地拉开。祈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袍，只穿着单薄的白色寝衣，脸上带着来不及掩饰的惊惶。白日里那份从容温润消失殆尽，只剩下最本能的担忧。他几乎是冲到了侧屋门口，急促地拍门：“千渝！千渝！你怎么了？！”

　　屋内，千渝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整个人如同离水的鱼般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她的中衣，黏腻地贴在身上。她眼神涣散，充满了未退的惊惧和泪水，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

　　“千渝！开门！” 门外，祈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拍门声更急。

　　千渝被这声音拉回一丝神智，她茫然地环顾四周，黑暗的屋子，陌生的环境…不是桃源，不是火海…是祈安府邸的侧屋。但心头的剧痛和恐惧依然如潮水般汹涌，让她无法平息。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门边，颤抖着手拉开了门闩。

　　门一开，刺骨的夜风灌了进来，也带来了祈安身上清冽的气息。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挡住了部分寒意。月光下，他单薄的寝衣勾勒出略显清瘦的轮廓，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和紧张。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狼狈不堪、泪痕交错的脸。

　　“渝儿…” 祈安温柔地道，“你是做噩梦了吗？” 他没有贸然进入，只是站在门口，目光紧紧锁住她，观察着她的状态。

　　渝儿？千渝看着祈安，他叫我什么？只有奶奶和慕风才会叫她渝儿。她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她下意识地向前一步，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冷汗，狼狈地滑落。

　　“火…好大的火…血…到处都是血…” 她语无伦次，声音破碎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奶奶…他们都…我抓不住…救不了…他走了…他就在那里看着…” 她痛苦地摇着头，分不清说的是慕风还是梦中的“祈安”，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

　　祈安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看着眼前这个白日里坚强乐观、此刻却脆弱如琉璃般随时会碎裂的女孩，所有的克制和界限都变得苍白无力。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身份，一步跨进屋内，反手轻轻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冷风。

　　“看着我，千渝。” 他的声音异常柔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却又没有丝毫压迫感。他没有触碰她，只是微微俯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惊恐含泪的双眸平齐，试图将她的神智从噩梦中拉回来。“看着我，这里没有火，没有血。这里是天盛，在我的府邸。你很安全，非常安全。”

　　千渝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他脸上，对上那双在黑暗中依然温润沉静的眼眸。那眼神里没有审视，没有怜悯，只有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这眼神…太像了…像极了桃源境慕风高烧昏迷时，她守在他床边，他偶尔清醒时看她的眼神。

　　“祈…祈安？” 她喃喃地唤了一声，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抖。

　　“是我。” 祈安轻声应道，语气无比肯定。“我在这里。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把她拥入怀里。

　　千渝像是被烫了一下，却没有躲开。那温暖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穿透了她冰冷的恐惧。她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了一丝，但泪水流得更凶了，如同决堤的洪水。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悲伤、恐惧、孤独和无助，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她将脸埋在祈安的胸膛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兽般的呜咽。那是痛到极致，却又不敢放声大哭的悲鸣。

　　“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心疼，“别怕，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屋外，风声似乎也小了些。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朦胧的光晕，将两人依偎在门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剩下千渝压抑的哭泣声和祈安低沉的、一遍遍重复的安抚。

　　不知过了多久，千渝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她抬起头，眼睛红肿，脸上泪痕狼藉，但眼神里的惊惧总算褪去了大半，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祈安，单薄的寝衣在深夜的寒气中显得有些可怜，但他专注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

　　“对…对不起…” 千渝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鼻音，“吵醒你了…我…我没事了…” 她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祈安摇摇头，眼神温柔：“无妨。噩梦而已，不是你的错。”

　　“喝点水？” 他环顾四周，看到桌上的茶壶，走过去试了试温度，还好，尚有余温。他倒了一杯温水，走回来，递到她面前。

　　她接过水杯，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两人都微微一颤。她低头小口啜饮着温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慰藉。

　　“祈安…” 她捧着杯子，声音轻得像羽毛，“你…也做过噩梦吗？”

　　祈安在她身边的地上随意坐下，背靠着门框，姿态放松了些，却依旧守在她身旁。他沉默了片刻，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那平凡的面容在夜色中竟显得有几分清寂。

　　“见过地狱的人，谁又能真正逃脱梦魇呢？” 他没有直接回答，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只是，活着的人，总要学会在黑暗中，抓住那一丝微光，继续走下去。” 他侧过头，看向她，目光深邃，“你做得很好，千渝。比很多人都好。”

　　千渝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抹深藏的、同样沉重的痛楚，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他懂，他真的懂。这份理解和共情，比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更有力量。紧绷的心弦，终于在这一刻，缓缓地、彻底地松弛下来。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祈安看着她眼中重新凝聚的疲惫和逐渐平稳的呼吸，温声道：“安心睡吧。”

　　千渝慢慢地、顺从地躺回床榻上。祈安替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他没有离开，而是走到窗边，背对着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道沉默而坚定的守护屏障。

　　窗外，月光如水。屋内，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千渝闭上眼睛，身体依旧残留着噩梦的余悸，但那个守在窗边的身影，像黑暗中的锚点，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沉甸甸的安全感。虽然心头的伤口依旧在隐隐作痛，桃源的血色阴影也未曾消散，但至少这一刻，在这“咫尺天涯”的屋檐下，她知道自己并非孤身一人面对那无边的黑暗。

　　祈安站在窗边，听着身后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紧绷的肩背才微微放松。他回头，借着月光，看着榻上那个蜷缩在被子里的身影，小小的，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洞穴的小兽。他眼中翻涌着浓烈的、无法言说的愧疚、怜惜和一种深藏的情愫。

　　夜还很长，他如同一尊石像，静静地守护着这一方短暂的安宁，仿佛要替她挡开这世间所有的魑魅魍魉。

　　是时候……该拔掉西边那颗毒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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