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灵记

　　祈福的阵势很大，兰氏说要在寺庙里住上一夜，嘱咐她们把衣衫带好。

　　“我们去的是城郊山头上的山平寺，清元应该去过吧？”兰氏问道。

　　施清元说：“是两年前去过。”

　　“那间寺庙很大，站了半个山头。”兰氏继续说，“按照老夫人的要求，我们会去寺中的厢房住上一晚，以便更好的祈福。”

　　施灵双抿唇，若有所思地点头。

　　她还没去过这么大的寺庙呢，不知道和别的寺庙有什么区别。

　　施灵双想得轻松，一旁的施清元却面色复杂。

　　这样大的阵仗，让她总有些不安。

　　兰氏叮嘱完，让她们先回去收拾行囊，两人踏出院子的时候，碰到了从外面回来的大伯父。

　　自她及笄过后，不光是父亲见得少了，连大伯父也鲜少遇见。

　　施清元领着施灵双行礼，施德生和蔼一笑：“好久没见到你们两个了。”

　　“明日去山上，厚衣裳记得多带一些，因为祈福而风寒可就得不偿失了。”施德生停下脚步叮嘱道。

　　他面上看着有些憔悴，风尘仆仆的，但嘴角提起的弧度又恰到好处，让他看起来和蔼可亲。

　　施清元一一应下，施德生又交代了几句，说道：“那你们快回院子吧，我去找你们大伯母。”

　　施灵双和这位大伯父相处不多，在施清元说话的时候，她就在一旁笑着点头。

　　短短的几句话听下来，大伯父看着倒是一个很和气的人，和堂哥给她的感觉很像。

　　施清元目送着施德生进屋室后，对施灵双说：“走吧，我们回去。”

　　“明日你记得跟紧我，不要乱跑。”施清元思索片刻刚刚的事，忍不住朝她说两句，“到时候应该是大伯母带着我们，你不跟着我，牢牢跟着她也行。”

　　兰氏是个很稳妥的人，心也善，施清元相信她。

　　“我肯定会牢牢跟着姐姐的，”施灵双保证道，她笑着说，“就是到时候姐姐别嫌我就好。”

　　施清元没有点头，也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然后先行离去。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施灵双已经习惯了姐姐每次对她好完又冷却下来的举动，她看着施清元的背影弯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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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去往山平寺的路上，竟下起了小雨。

　　施清元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将窗帘落下，面色有些严肃。

　　“下雨了？”施灵双听着淅淅沥沥落下来的雨声问道。

　　去寺庙的当日落雨可不是个好兆头，施清元轻轻点头，闭目沉思着。

　　施灵双见她闭目不言，将头轻轻靠在马车壁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在施清元阖上眼不久，马车就停了下来。

　　施灵双听了一会，撩起一点帘子向外望去，原是雨越下越大，施瑜方骑着马顶不住了。

　　兰氏连忙招呼他快进来，小厮们向马车中送入毛巾与衣衫，折腾了一会，才复又前行。

　　只不过再次起步，就比之前慢了许多。

　　雨下个不停，上山的路又十分泥泞，施灵双担心了一路，好在是安稳到了山顶。

　　几辆马车一前一后的，距离慢慢就拉大，等施灵双掀开马车门帘的时候，早已不见前方的马车。

　　不过此时刚好雨也小了不少，她扶着侍女，在侍女的伞下快步走入寺庙的连廊下。

　　天被云层笼着，黑压压的，分明应该是下午，可瞧着却黑得像晚上。

　　大房一家已先行去往厢房，施灵双站在连廊下等着施清元，却听到她惊讶地说：“长宜？”

　　施灵双诧然扬眉，转身向前两步将头探出看去，就见到季长宜高挑明丽的身影背对着她站立。

　　季长宜身边还立了一位气度不凡的男子，侧颜瞧着有些眼熟。

　　施灵双刚看过去，那位男子就倏地偏头朝她看过来。

　　竟是几日前在珍品阁遇见的那名男子。

　　他漆黑的眼眸鹰一般盯过来，施灵双的心骤然加快，她愣了片刻，大方露出一个笑容，手却往后背了背攥紧了衣裙。

　　她勉强着自己把视线慢慢移到前方面对着季长宜的施清元身上，施清元恰巧也看见了她，对她微微点头，寒暄了两句便朝她走来。

　　施清元一走过来，施灵双就忍不住松开紧攥着的衣裙，向前抬手挽上她的手。

　　“别回头，走吧。”施清元心下庆幸着当朝在寺院里不用太过拘于礼节的习俗，没有向施灵双介绍季长宜身旁的男子，也没有让她同季长宜见面，她只是拉着她往前走。

　　施灵双的心底骤然松下来，可松下来的同时又滑过一丝莫名的惆怅与忧伤。

　　她张了张口，想问施清元，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无趣，遂闭上嘴，默默地跟着姐姐往前走。

　　施清元带她走到寺院后面，找了一位小僧人带着她们走到厢房中。

　　令她错愕的是，两人的厢房居然是分开的，一个往东走，一个往西走。

　　虽说离得也不算远，可毕竟隔了好几个厢房，倒是有些奇怪。

　　施清元原本还斟酌着是否要开口调换厢房，没想到常跟在兰氏身旁的那个侍女过来对两人说道：“大少爷刚刚淋雨染上了些风寒，夫人担心一会风雨又大了起来，便说晚上先不办素斋宴了，两位小姐在自己厢房中用了晚膳早些休息。”

　　她说完后便离开了，徒留施清元与施灵双两人面面相觑。

　　“堂哥，染上风寒了？”施灵双有些惊诧地说。

　　施清元心中的思虑更重一层，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有种淡淡的不好预感。

　　“你来我的厢房，和我一同用膳。”施清元本想说一同用膳一同睡觉的，可话到嘴边了还是把那句一同睡觉憋了回去。

　　不过意料之中施灵双那副傻兮兮的高兴样子却没有出现，面前的少女咬着唇，眼睛向上望着她，巴巴地开口：“姐姐，现在没了雨，我想先四处转转，等会再来你的房间一同用膳行吗？”

　　“我不是说了，你不要乱跑，跟在我身后吗？”施清元有些不悦。

　　许是这些天姐姐对她太好了，施灵双有了些底气不惧她的目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可以宿下来的寺院，想多看看。”

　　“因为，因为明日就要跟着大伯母祈福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就想现在在寺院里多看看。”她解释着，说了一大堆理由。

　　施清元虽仍有些不悦，但施灵双的理由未免过于可怜，让她想起了她们之间失去的那十年。

　　她的语气就硬不起来了，沉默片刻说了一句：“随便你。”便转身离开。

　　施灵双有些惊喜，可她仍不敢完全确定，她立即将目光转向还没来得及跟上施灵双的红卉。

　　红卉愣了一瞬，朝她笑道：“二小姐快去吧，到时候记得来用晚膳。”

　　“好，我会记得的！”施灵双弯着眼睛对她道谢，然后转身从连廊处穿过月牙门，走向一旁的小道。

　　雨停了，可连廊上仍挂着雨珠，滴滴答答的。伴着比平时凉爽的空气，施灵双深吸一口气，脚步轻快地向前走去。

　　寺院厢房周围人不多，僧人也居住于此，施灵双在这里走了几步便往后山处走去。

　　大雨过后，树木和草地上都挂着雨珠，显得颜色鲜艳不少。她一边走着，一边下意识地瞧着周围的草木。

　　这里的许多草木中夹杂着草药，施灵双不知道是寺庙里特意种植的还是山头自然生长的，不过这些草药看起来长势喜人，比以前在春申镇庆闲拿过来的饱满不少。

　　她在这里观察了许久，越看越喜欢。施灵双直起身子，拦下了一位刚刚出门的小僧人问了一下这些草药。

　　这位小僧人年纪不大，听完她说话有些脸红地回答道：“这些都是自然之物，不过师兄弟有时风寒发病了也会采下一些。”

　　施灵双点头朝他道谢，再次转身看了下几株草药的方位便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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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

　　施灵双回来的时候，恰巧是晚膳时刻。

　　她推开门，小心地冒出一个头来先笑着。施清元面上神色平淡，看不出什么喜怒。

　　“姐姐，现在该用晚膳了吧？”施灵双踌躇着问道。

　　施清元不带任何音色地开口道：“是啊，你的时间算得准。”

　　施灵双赶紧坐到她身边，挽上她的手，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笑着：“是呀，当然要准时回来和姐姐一同用晚膳。”

　　施清元看了她两眼，把她的手拉开：“我去让红卉传膳。”

　　她的动作不甚温柔，可施灵双从她的眼角看出来一点溢出来的笑容。

　　施灵双用力点头，乖乖地坐在原处满眼依赖地望着她，让施清元心中更加熨贴。

　　寺院里的晚膳就是普通的斋饭，施清元非常防备地让红卉用银针试毒过后才让施灵双拿起筷子。

　　“红卉姐姐会医？”施灵双惊讶地问道。

　　“奴婢只是略懂皮毛而已，要是到解毒那步就不会了。”红卉俏皮地眨眨眼，退下去。

　　施灵双慢慢来回点着头，忽然偏头对施清元说：“我会解毒。”

　　施清元伸出去的手顿住，抬眼看着面前已经低头吃饭的小姑娘。她好像就是纯粹地说一下，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可施清元的心骤然缩紧，她知道施灵双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伸出去的筷子顿了顿，若无其事地伸下去夹上一块素鸡放到施灵双碗中：“多吃些。”

　　施灵双乖巧地把那块素鸡夹起咬上一口：“谢谢姐姐。”她含糊不清地说，眉眼弯弯的，看上去很开心。

　　施清元似乎不在意那些虚礼，所以她逐渐在施清元面前放开自我，不然含着食物说话这件事是绝对不敢做的。

　　施灵双笑完，将头低下去继续用膳。

　　施清元的目光落在她毛茸茸的头顶，在心中叹了口气，可又忽然笑了一下，遂也将注意力转到斋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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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怀瑾到厢房后放下行囊，处理了带过来的一些公文后，眉头越拧越紧。

　　他干脆将笔放下，转头望着天色已经暗下来的窗外，手指搭在书案上不紧不慢地敲着。

　　心中惦记起了前段时日大理寺的事，又想起下午在连廊下少女探出来的半个侧脸，他愈发烦闷不已。

　　不过季怀瑾面上仍是一副平淡的样子，只是绷紧的嘴角和紧握的手心泄露出几分心里的不宁。

　　派人知会过季长宜后，他便换上全黑的夜行服冒雨出门。

　　季怀瑾本想趁着夜色与小雨挖出一些身边潜伏着的奸细出气，没想到刚翻到后山处，竟然就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男人身形圆润，他撑着伞，蹲在那里动作怪异，衣衫下摆被雨淋透。

　　季怀瑾将自己掩藏在门后，看着前方男人的举动，心跳突然加快了两下。

　　他认出来了，这人也是户部的官员，只是季怀瑾记住的是他的另一个身份。

　　施灵双的大伯，施家大房大爷，施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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