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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真10
已经多少年了,8年还是9年。
僵直道酸楚的身体,被健壮的黑衣安保,如同布料般,强力的拉扯出来。
如同,对待着随手出门即将抛弃的垃圾般。
因为身体长期固定在一个姿势下,而导致被强迫大幅度运动下,导致的大脑晕眩。
眼睛所见,也在这晕眩中而白茫,便是一个趔趄,才勉强适应身体堪堪站稳。
狼狈难堪,正如戴贺采所直接昭示挑明,文远不过是倚仗着戴家的寄生虫,若不是他戴贺采的重视,单论文远算得个什么。
风采依旧,似在故地重游般,眼神游荡着田园风光,再度笑眼吟吟的“俏丽佳人”,戴贺采在下车后舒缓着筋骨,感受着乡村中带着野草苦涩泥土腥味却又格外清爽适宜的空气。
“两三年不见,这真实一点没变啊,文远,你的老故乡,真算得上是个世外桃源啊。”
戴贺采的话语,与他对这片原始的乡土,所展现的舒畅和亲切,并不存在任何的明察暗访。
可这对于真正感受过,这片土地贫瘠,纷争,苦难和抛弃的文远而言,甚至看不得出,有任何值得称赞的地方。
戴贺采两年前来到这里,探寻着文远的父母时,这里是庄家田地。
而在八九年前,在文远的记忆中,这里也是如此。
布满杂草野树篱笆道,片片枯绿黄田,和在几乎割离了时代的,用石头黄土黑片瓦,搭驻的桩栋农村房以及被烟雾熏染成黑炭烟囱中寥寥升起的青烟。
但让文远记忆最深的,是在他童年时,所认为的,将村庄包围,庞大到看不到尽头的山林野道。
像是要,将村庄永久的封锁在这密闭的群山中,不知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逃离的方法。
贫苦而麻木,却仍在这份温水煮青蛙的平淡日子中,消磨自己的人生。
这样的贫穷,麻木下的蹉跎。
所想所愿的,应当逃离着落后的村庄。
是的,曾经文远也是这么想的,他想通过学习改变自己的人生,他想带着他的父母和兄弟,从这无穷无尽的深山和劳苦中解放出来。
文远曾无数次无数次的幻想着,他考上好大学找到了好工作后,带着他最重视的亲人,脱离这不断的消耗不断的劳作直至悄无声息得死亡的深山中,去感受外面世界的繁华,去体验从未吃过的美食,去观看从未鉴赏的风景,去享受生活,而不是只为存活。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文远的幻想…
10岁那年,他被自己的父亲,从那么远那么大的山林中带走,连欺骗和隐瞒都不曾给予的安慰。
他的父亲便那样直白而残忍的告诉他,家里已经养不起了。
他的父亲便和他的母亲商量后,决定把他丢了,往后生死和恩怨都一笔勾销,他们也不会追偿,养了文远这10年的付出…
就这样的轻描淡写,就这样的冷漠无情,一套衣裳一个大饼,便将年幼的文远,丢弃在不知名,也不知地的小镇中。
时过境迁,痛苦和怨恨只会越发的猛烈。
但文远始终不明白,也始终不理解…
在三个兄弟里,论懂事听话,他文远是最乖巧的,最体贴父母的孩子。
论样貌,他文远同样是三兄弟里,最出众白皙的小孩。
论成绩,以及让父母在外人面前成夸耀的资本,同样的也只有他文远够格。
村里的所有人,都说他是未来的大学生,他是村里面的骄傲,他是父母鸡蛋里生出的金凤凰。
明明在三个兄弟里,他才是最优秀懂事的那一个,却为什么偏偏抛弃的是他…
这么多年了,他始终不明白,也始终放不下。
可再度踏上这多年未见的家乡,本该浓郁到噬人心肠的怨恨和愤怒,却像是被母亲温柔的安抚着熟睡的婴儿般,瞬间平静下来。
当飞鸟从泛黄的青树划过天空,当泥巴路旁的泥巴房升起一串串灶火的白烟。
如梦如幻,一切都是那样的平和惬意,一切也都是那样的自然安慰。
有些迷茫,也有些错愕,但更多的是,由内心散发的,无法掩盖的思念和悲伤。
文远并没有原谅,更不会释怀他父母兄弟对他犯下的过错。
但他的家乡,孕育着他的土地,从始至终,都只是在它所在的山土间伫立着。
他的家乡,这片土地,并无任何的过错。
无边的恶,也会被这片沉默而温柔的群山包裹。
文远看着,在记忆中无数次闪回的故土,无数汹涌的情感,最终只转化成长久而广阔的注视。
“文远你还记得你家的位置吗。”
“娇俏的少女”灵动的如山野中踊跃的白猫,脚步轻快的朝着那涌起烟囱的土泥房,一蹦一跳,而回身探望着,表情变得平和的清瘦青年。
如躺在鹅毛云朵般,被温柔而细腻包裹着的情绪。
文远从天地田云间移开的眼神,正撞上了戴贺采如弯月般璀璨浩瀚的眼瞳,如此真挚,而又如此鲜活,充斥着美好的光彩。
那是文远所向往的,也所喜爱的眼神。
尽管对面是戴贺采,可对上这样灵动而“善意温情”的眼眸时,文远还是不由自主的回答:“时间过去太久了,有印象,但已经记不得具体的位置了。”
不做以回复,仍是以戴贺采为首的,走马观花的悠闲,两个保镖,两个青年,进行了这场突发奇想的踏青活动。
泥巴道,大黄狗。
田里耕种大水牛。
屋旁鸡鸭乱步走。
唯余三两老人屋前守。
正是踏入阔别已久的老家,熟悉而陌生。
房屋内灶台柴火升起的春烟燎燎,只是几个穿着不分秋夏,也不分色彩缝补麻衣的老人,坐在小板凳上,在哪布满沟壑如枯树般的脸上,是那浑浊而又探寻的眼神,看着他们这些外来访客。
老人们没有说话,泥巴房周边的大黄狗却在沸沸的狂叫。
正午的休息,田里的大水牛也跪坐在杂草旁,安静的咀嚼,鸡鸭鹅早在异样的响动后点头卡脖的离开。
无声的对视,如旧时代与新世纪的隔绝,被遗忘的和萌芽崛起的割裂。
那样麻木而又深邃的眼神,仿佛穿透了那老旧苍垂的灵魂,直视着文远和戴贺采等人。
像是无言的所说着,他们日如一日的辛劳下,是永无止境的疲苦,劳碌而平凡,荒芜而规缚。
住够震撼人心,也住够让人退避。
是文远率先移开了视线。
而戴贺采依旧那样的新奇愉悦,在文远视线的回避后。
戴贺采挥了挥手,身后的保镖立即上去,站在靠近戴贺采身边的后面。
指着那些苍老的存在,戴贺采果断的朝保镖吩咐。
“去问问文远老家的位置。”
得到指令,一个保镖停留在原地,而另一个保镖朝着老人们逼近,前去探问。
两个保镖身形都极为健硕高大,直逼两米,严谨的黑色西服,将壮硕到几乎喷发的肌肉包裹,如山熊样让人屏气凝神的压迫。
而老人们只是漠然的睁着那双空荡,而被日益劳作下粗糙褶皱的皮肤压垮的细瞳,安静的看着那朝他们逼近的“黑熊”。
由远及近,竖直晃动着尾巴的黄狗,黑边红皮的嘴唇中,诞出的口水,龇出的白牙,用以警告保镖,来保护着自己苍老的主人。
在遭遇明显强过自身的生物时,畏惧和逃避是身体的本能。
明明黄狗也恐惧到双腿打颤,但仍是朝着黑衣保镖框框狂吠。
视线既不在那群苍皮如枯骨的老人脸上,也不在进行反应的黑衣保镖身上。
似深思又似感慨。
顺着戴贺采的目光,落到的是哪条,仍在狂叫颤抖的大黄狗身上。
那条黄狗也并非年轻,如田地泥土般纯朴的色泽皮毛,早已夹杂着片片干白。
不知是经历了,多少次的生育,随着黄狗的犬吠嚎叫,除了四肢的晃动,还有那几乎贴拖在地面的发黑发乌,已经如脚皮般干燥的□□,尿液也随着每一次的嚎叫而止不住的外泄。
目光冷淡而尖锐,扫视穿透着层层泥巴房。
突兀的回头,戴贺采看着文远开口道:“文远,你们这儿吃狗肉吗。”
同样躲避那些老人视线,而将目光转移在鸡鸭老牛和那片黄绿相间的田野,和一望无际的山峰的文远,被这骤然的话语刺的回神。
不必多加思考,戴贺采的目光仍没有从那黄狗身上移开。
文远知道戴贺采在想什么,毕竟,在戴贺采的生命中,他从不隐晦,直白而热烈的表达,所占据他几乎所有情感的亲情。
不仅,对人也对物,这是曾经正常相处时,戴贺采和文远常会探讨的话题,也是在戴贺采表露出真实的自我后,文远唯一能共情甚至感触的问题,爱与亲情。
用悲惨创造的幸福。
这是文远幼年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
是回忆也是报复,他不知道戴贺采的想法的核心,却明白自己接下来的话语,确实会让戴贺采的情感产生波动。
压抑着隐忍报复下,对戴贺采反应的猜想,自我欺骗自我淫意用来抒发着无法反抗而又挤压在内心喷薄的恨意和愤怒,用这种如石子打坦克样的,安慰着自己心态,来用此卑劣的发泄自我情感的方法,文远回答着戴贺采已经察觉,真实的,却会感到反感的答案。
“吃,毕竟,贫瘠和匮乏的生活,村里无论老人小孩只要是肉都会吃的。
但这里的贫苦,远超想象。
不能吃牛,因为需要劳作,等牛老的做不动事是,才会卖了或吃了。
也不舍得吃猪,养头猪所需要的精力和时间,损耗的成本太大了。
除非喜嫁丧办,不如根本吃不上猪肉,鸡鸭需要生蛋,野兔野鸟也只在山林的深处,除了鱼就是狗肉。
无论是将老死的大狗,还是出生不过几月的小狗,只要是家中聚餐有喜,或者办宴席的时候,都会吃狗肉。
而且,为了凸现宴席事情的重要,老狗小狗都会有区分的。
越重要的宴席聚餐,狗肉用的就会越嫩。
就如我曾在父母那听闻的,村长家儿子结婚,所食用的狗肉,都是在母狗刚生完小崽窝里抱出的狗儿…”
是压抑太久,阴暗到扭曲的病态,是明白自己再无机会和可能的泄愤。
无法遮掩的期待,以至于是文远自己都没察觉到,越发杂多的言语中,是几乎无法隐瞒的兴奋。
适者生存,成王败寇戴贺采的冷漠发自内心,他从不在乎自己不关心的人与物,就算是他人在自己面前被撵成肉泥,他戴贺采所在意的,也只会是那飞溅的血液是否弄张了他的衣服。
情感总会影响到人的理智判断,亦如现在的文远。
文远如此焦急而期待的,想要看到他的厌恶和反感,想要以这种可笑到可怜的方式来报复舒缓他文远自身的情绪。
同刘杰聪那外溢的内疚,和不知分寸的愚昧冲动一般。
此刻的文远,同样被情绪冲昏了头脑。
如若看着,自作聪明想要逃离的马戏团的猿猴。
他是多么了解文远,而又多么的爱着文远。
以至于,在对上文远那已经颤动到,无法隐瞒的布满恶意的期待的眼神中,仍是以体谅而温和,如包容不懂事的无知婴孩般怜悯的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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