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不驻晴天

　　陈叔那句“到此为止吧”像最终的丧钟，在苏阳耳边嗡嗡作响。她不知道自己在那条冰冷的小巷角落里瘫坐了多久，眼泪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和一种掏空灵魂般的麻木。四肢百骸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软绵绵地使不上一点力气。脑海里反复回荡着那些词：救护车、情况不好、私立、外地……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的墓碑，砸在她对林溪安危的最后一丝侥幸上。

　　不是急病。绝不可能是急病。
　　是林辉。
　　是他把林溪打成了重伤，甚至……可能……

　　那个最可怕的念头如同鬼魅，始终盘桓在她脑海边缘，她却不敢让它清晰成形，仿佛一旦确认，整个世界就会彻底崩塌。

　　她扶着粗糙肮脏的墙壁，挣扎着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险些再次栽倒。她必须去确认！活要见人，死……她猛地摇头，驱散那个不祥的字眼。她必须知道林溪在哪里！

　　她像一具被执念驱动的行尸走肉，再次走向锦华苑。这一次，她没有徘徊，而是径直走向那个她从未踏足过的、气势恢宏的小区大门。门卫穿着笔挺的制服，面无表情地拦住了她。

　　“我找林溪！我是她同学！她生病了，我很担心她！”苏阳的声音嘶哑急切，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门卫冷漠地打量着她狼狈的样子和手上的伤，语气公事公办：“抱歉，没有业主允许，外来人员不能进入。请您离开。”

　　“求求你！我就想知道她怎么样了！她在哪个医院？”苏阳试图硬闯，却被门卫毫不客气地推开。

　　“请你立刻离开！否则我叫保安了！”

　　争执引来了路人的侧目。苏阳看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阶级和隔绝的豪华大门，看着门卫冰冷而戒备的脸，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愤怒和绝望的无力感再次将她淹没。她像个小丑，像个疯子，在这里徒劳地叫嚣，却连靠近林溪的资格都没有。

　　她失魂落魄地退开，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阳光明媚，车水马龙，世界依旧喧嚣运转，仿佛只有她的世界停止了，破碎了，被染成了绝望的灰黑色。

　　她想起了林溪留给她的那部手机。她颤抖着拿出来，按下电源键。屏幕依旧漆黑。她不死心，一遍遍地尝试着林溪可能设置的密码——生日、学号、甚至宁安一中的缩写……全部错误。

　　手机冰冷的触感，像林溪此刻可能正承受着的、或者已经失去的温度。

　　傍晚，她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回到了那间破败的小屋。屋子里还残留着林溪的气息，那本写着娟秀字迹的笔记本还摊在桌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校服还搭在椅背上……一切仿佛都还是昨天的样子，只是那个人，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将脸埋进那件校服里，贪婪地呼吸着那一点点正在逐渐消散的、属于林溪的味道。无声的泪水再次涌出，浸湿了粗糙的布料。

　　就在这时，她的旧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苏阳的心猛地一跳，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几乎是扑过去接起了电话。

　　“喂？！”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期盼。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个略显熟悉、却又带着某种刻意压抑情绪的中年男声——是赵明远。

　　“苏阳同学吗？”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赵老师！是不是有林溪的消息了？！她在哪里？她怎么样了？！”苏阳急不可耐地追问，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赵明远那边又沉默了一下，这短暂的停顿让苏阳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苏阳……”赵明远再次开口，语气变得异常沉重，甚至带着一种公式化般的、宣读噩耗似的凝滞，“我刚刚……接到林溪同学家长的通知……”

　　苏阳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林溪同学……因突发性疾病，抢救无效……已于今天下午……不幸去世了。”

　　轰————！！！

　　世界，在苏阳的耳边彻底寂静了。

　　赵明远后面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见了。“突发性疾病”、“抢救无效”、“不幸去世”……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烙在了她的灵魂上！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将她最后一点支撑着身体的力气彻底砸碎！

　　手机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屏幕碎裂开来，像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涣散，失去了所有的焦距。整个世界在她眼前扭曲、旋转，最后坍缩成无边无际的黑暗。

　　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没有疯狂的质问。极致的悲痛在瞬间抽空了她所有的反应能力。她只是僵硬地、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像一尊瞬间失去了灵魂的石膏像。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她“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溅落在身前的地板上，触目惊心。

　　然后，她直直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失去了意识。

　　在她彻底陷入黑暗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是：那缕光……碎了。永远地，碎了。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那座冰冷的别墅里，林溪的意识在深沉的黑暗中漂浮。

　　她感觉自己被移动了。不是在地板上拖动，而是被小心翼翼地抬了起来，放在一个柔软却陌生的平面上。有冰冷的东西贴上她的皮肤，是听诊器？还是别的什么仪器？模糊的人声在耳边响起，听不真切，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情况很不好……多处软组织挫伤……疑似肋骨骨裂……胃出血迹象明显……生命体征微弱……必须立刻进行紧急处理和转运……”

　　转运？去哪里？

　　她想挣扎，想询问，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剧烈的疼痛依旧存在，但似乎被某种药物压制了一些，变得遥远而模糊。一种沉重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无力感掌控了她。

　　她感觉自己被推着移动，听到了轮子滚动的声音，听到了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然后，是引擎发动的低沉轰鸣。

　　是要去医院吗？父亲终于……肯送她去医院了？

　　这个念头带来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感到荒谬的希望。但随即，更深的疲惫和药力袭来，将她的意识再次拖入无边的混沌。

　　在彻底失去感知前，她仿佛听到一个极其模糊的、似乎是父亲林辉的声音，在对着电话另一端的人交代着什么，断断续续的词语飘进她几乎停滞的思维：

　　“……安排好了吗？……那边……确保万无一失……‘意外’……彻底了结……”

　　了结？
　　什么了结？

　　她无法思考，意识最终沉入了一片绝对的、没有任何光亮的黑暗之中。她并不知道，她所以为的“救治”，将是通往一个被精心安排的、在所有人认知里属于“林溪”这个人的——终局。

　　苏阳在极度的悲痛中昏迷，她所接收到的，是赵明远转达的、来自林辉的、冰冷而决绝的“死讯”。而林溪本人，则在药物和伤重的双重作用下，意识模糊地被带离，去向一个被严密掩盖的、不为人知的地方。

　　“死亡”的帷幕，在这一刻，以一种无比真实和残酷的方式，轰然落下。留给苏阳和读者的，只有无尽的悲伤、愤怒和一个看似无法改变的、血淋淋的“事实”。所有的线索都被引向了一个绝望的终点，为苏阳后续的彻底转变，铺就了最黑暗、也最决绝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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