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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入夜,汴京城喜气洋洋。
明光堂灯火通明。每间屋子门户大开,屋内桌上都点着油灯,暖融融的橙红光芒,将整个中庭点亮了。庭中放着两张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洛厌挥挥手,一手握着笔,另一手驱赶秋日里最后残存的蚊子。一拍,幸好没血,代表还没人被咬。
“啧啧!蚊子进了屋里,晚上不得被它们咬死啊!”
“放点驱蚊草啊。”休花趴在案台对面,脑袋斜倚在臂弯里,眼睛抬起来看他。
“我才不要那些臭得要死的驱蚊草。”
“怎么会,我的东西都是很香的。”休花问,“你画的是什么呀?”
“我画一个笨蛋。”
休花垂眸看画:“这人的头上怎么戴着朵花啊?”
下一秒,一朵花被别在休花的耳朵上。
“诶。”休花脖子一缩,样子很单纯。
“笨蛋。”洛厌咧嘴一笑。
休花掏出一面小铜镜,对准他:“你画的是这个?”
“诶!”
模模糊糊的镜中,那一朵花已在洛厌的耳上。
休花托腮,叹了口气:“唉,你如果执意要自认笨蛋,我也不能对这事实说什么。”
“找打!”洛厌愤然拍笔。
另一张书案边,伸手伏案,在白纸上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上”字。毛笔轻飘飘,笔尖软乎乎,一用力就印出一个墨疙瘩,实在不好掌控。
沉瑜在它的对面,点头称赞:“不错不错,这个‘下’字写得极好。”
伸手拱手:“承认承认!”
她原本想讲的“承让承让”,奈何学的时候,没学清楚,听成了“承认”。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承认承认”会是谦虚。其实,全学反了,谦虚变成了很不谦虚。
“上”和“下”,倒也不必澄清。原本她只会写一个“上”字,现在一下子变成两个字,岂不是很合适。
伸手又写了一个“上”字,怯怯道:“我……我有事要说。”
“说!”洛厌没揪住休花,先听她说话。
“其实,只是我自己想看王吟月的画……虽然,那些理由,也是我想做的就是了。”
“切——”洛厌道,“直接说嘛。”
休花说:“是啊。我其实也想看看,那传说中的美人,究竟是什么样。”
沉瑜落寞:“看来,美人入梦,还是骗小生的……”
“我……”伸手一时结巴。
不知道你们会帮我。
就好像,那白象不到死前,也从没遇过所有人都把美食投给它的样子。在之前,哪有遇到过对它好的人呢?
它死后,宫里来了官员,叫人以车将白象尸首运到城边空置库房,以药草保全尸身不腐,择日下葬。而她,只装作有神上身,什么都不记得了,一醒来就在象背上。
或许念着此事使城中百姓喜乐,加之她有明光堂撑腰,宫中的消息是并不怪罪。
待一回明光堂,她自觉莽撞,虽无后果,总是为别人添了许多麻烦,决定说清此事。没想到,这几人也并不怪罪。
伸手憋了半天,最后还是只说出一句:“我知道了。”
众人一点头,也不多说话。她自顾自一笑,左手伸进怀中,只一摸,凉丝丝的,是那面具。
她未察觉,她的左手已有了一点点的感觉。
“明大人,来作画吧!”伸手抬头,朝着明月喊道。
“你傻叫什么,大人今日不在。”洛厌嫌弃。
“他在的。”
伸手忽有一种信心,每次有人需要他时,他都能出现。
“那不就真成了神了吗……哪有那种事情。”她自言自语,自嘲一笑。
屋檐上,轻灵歌声忽飘来。
伸手露出笑容。
她想捡一片落叶,吹奏一曲,不论好坏,只为应和这歌声,却发现一片叶子都没有了。现在是冬天,怎么会捡得到叶子呢?
她也不恼,只闭目一笑。
来年春天,叶子便会再长出来。
-
长阶数也数不尽。
皇宫就在这里。
至少现在,绝不是可当戏园一般,随意进出的地方。
那么,如何才能走进去?在这长阶之外,还有多少级长阶,多少泥泞地?要走过什么,你才能获得走上长阶的机会。
最保险的方法,或许是从母亲的腹中出生时,就出生在长阶之上。
早朝已散,这是过节前的最后一次上朝。大殿前,长阶上,官员们还有事要说,三五成群,叽叽喳喳的样子,和他们口中麻雀的不堪之态,其实是一样的。
没有人和乌琼玉说话,乌琼玉也不和别人说话。颇戏剧化的,他站在长阶前,不向下走,一动不动。他身上穿得很暖,从护项到里衣,全是保暖的上好毛皮,手却赤裸着,又冻又红。
明笃从人群中走出,走到乌琼玉的身边,递他一幅毛茸茸的兔毛手套:“小玉,你太心急了。”
她想为他戴上手套,可是,他的手已攥成一个紧紧的拳头,怎么塞进手套里呢?
“你很好,只是太轻信他。”明笃回眸,一瞥丘毗,依旧是那温和儒雅的模样,“他心思颇深,不会置自己于不利之地,因此不会真心助你。方才在朝堂上,他所说之话,虽是赞同我,但并非我吩咐他如此。只是他见风向不同,见风使舵而已。”
是啊,谁敢反抗她?都只是想巴结她。
他对她的恨,简直是一种愚蠢。不合利益的立场,就是不该有的立场。丘毗大概早觉得他蠢,为什么偏要和明笃作对。他早就想卖掉自己,只为了讨明笃的喜欢。
乌琼玉一句话也不说。
“这是给我的。”他问。
“是。”
“做得很好。”
乌琼玉接过手套,走下长阶的第一级,头也不回地将手套抛在地上。
明笃躬身,捡起手套,乌琼玉还在向下走,很快就消失在长阶之下。
她抚着手中手套,那兔毛的柔顺触感,令人的心中也不可抑制地升起温柔。这是汴京城中最好的裁缝做的,当然不错。手的尺寸,是乌琼玉来杀她那夜里,她默默记下的,如果他试了,会发现从里到外,都是做得很好。
可做得很好,不代表有意义。
乌府,厅堂中暖烘烘的,熏了浓香。
“什么味道这么臭!”
乌琼玉一进门,自己伸手开了窗,想求个清醒。寒风吹过,不仅清醒,还被冻了个哆嗦。这是他最喜欢的堪国熏香,如今只觉得难闻胜过油烟。
门前,高朋高义各站一边。
高义恭敬道:“有人求见。”
“白象为什么会死,会跑出去,打听到了吗?”乌琼玉坐回榻上,喝了一口暖融融的蜜水,越发觉得喉咙黏腻不适。
高义道:“管象的人本有两名,一直将白象手脚囚在木架中。这两人见白象不听话,不肯训练礼仪,怒而责罚。惩罚太过,激怒了白象,它才跑出去。”
“太过?能把白象折磨死吗?”
“白象的确是寿终而死,的确是与他们无关……”高义声音越来越低,“但这两人苛待白象,致使白象逃跑,亦是事实。”
“那它既然不想学礼,为什么那天,又知道跪拜行礼?总不能连白象都知道我——”
都知道我好欺负。
这句话当然不能说出。说出了,他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高朋高义不语。
“罢了,你们下去吧。”
“大人,有人求见。”高朋重复。
“谁求见?”
“是那两个看管白象的人。”
乌琼玉的忍耐到了极限。
“滚!”他气急道,“把它们喂老虎——不,还是遣送回牢里。”
现在不宜轻举妄动,只好绕他们一命。要不是他们,伸手没那么好逃脱。但是,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他们二人说,有大事要禀报您!”高义为难道。
乌琼玉深呼吸,还是道:“让他们进来。”
高朋护着两个佝偻的身影走来。
一个是之前在围猎场见过的,那名鬼鬼祟祟的男子,另一名男子虽未见过,但既然说是“养白象的人”,想必这二人是一起的。
两个人抬起头,打量了乌琼玉一眼,马上窃窃私语,真是一副亲昵的好朋友样子。临到此刻,还在思考对策,神色变幻多样,样子滑稽,乌琼玉看了只觉得心烦。
“唉,还是滚出去吧。”他捏住眉心,懒得说话。
两人却还不走,又窃窃私语了一阵,乌琼玉简直想让高朋把他们两个打出去了。
其中一个男人,终于瞥见乌琼玉脸色越来越不好,终于大着胆子,大声讲道:“我们知道贼是谁。”
乌琼玉:“什么贼?”
“我们知道偷白象的贼是谁!”他说得更慷慨。
“……”
乌琼玉简直要被气死了!
这两人一直关在郊外围猎场,未有人告诉他们城中之事,当然不知白象朝拜之盛况。还以为找出小偷,就能立功。磨磨蹭蹭,拖拖拉拉,就是为了这点破事!
现在谁不知道她是谁!
话出口的前一秒,乌琼玉却将这话压了下去。他怒气太盛,以至于开始犯蠢了——他们都不知伸手骑白象回汴京,他们怎么会认识她?
他的脸上终于再次扯出笑容来。
“仔细说,你们怎么认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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