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遗

　　陶安最近其实已经暖和了很多，陶师大的玉兰也开了花，玉瓣微厚，皎白清香，有很多学生都在花瓣掉落的一瞬间把它拾起来，夹在书里做书签用，尚柏也夹了两朵，借着好天气和树下的光影拍了个视频，依旧是平和的声音，【宋彦，你看我们学校的玉兰，整条路都是，我现在感觉自己身上都是玉兰的味道】，他另外还近距离拍了玉兰的照片【这是树上掉下来的，等干了以后送给你】。

　　现在快到中午了，宋彦正在办公室做明天的排班，看着那张图片，知道尚柏已经回来了，他仔细端详着，书页微卷，玉兰绽放，阳光明媚，照片中像有风影移动，珊珊可爱，他不禁感觉到有一阵春意袭来，伴随着玉兰的香气在他的周围散开。这工地上四面漏风，连野草的生长的速度都比其他地方要晚三分。他好像看到了尚柏在校园里悠闲散步，下意识的给尚柏打过去视频电话。

　　尚柏正打算去桃园看一下那边是不是也开花了，要是真开了，那么一大片林子，得多美。见宋彦打来，他有些惊讶，宋彦从来没主动打过视频，他咧着嘴接起视频：“宋彦，等我给你拍桃花，直播的。”

　　“回来了。”

　　“嗯，前天晚上十点多下飞机。”尚柏边走边说。

　　“穿薄外套啦？”宋彦笑着问。

　　尚柏那对漂亮的锁骨半遮着。

　　“给你展示一下我的审美哈哈哈。”尚柏拿着手机给宋彦展示了一番，他穿着件薄的棕色灯芯绒夹克，里面是一件黑色长袖V领，下面是白色纯棉料的裤子。

　　“怎么样？这身儿？”尚柏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笑着问。

　　“哟！这是谁的朋友啊，长这么帅呢，啧啧，瞧瞧那衣服穿的，那颜色搭的，真衬人，哎主要还是人长的帅怎么穿都帅，穿烂背心儿也帅！”宋彦大夸特夸了一番。

　　“草，宋彦你他妈脑子又被驴踢了。”尚柏咯咯的笑，宋彦这怕不是第二次开这种无厘头玩笑了吧。

　　宋彦也笑了，尚柏的黑眼圈在屏幕里都能看到，可想而知真实情况要更严重，他肩上背着个大黑书包，书包被里面的东西拽的下坠，分明是学习任务很重，可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笑的鲜活。

　　“宋彦你知道吗，玉兰开的时间不会很久，大概就半个月吧。”

　　“已经很长了。”宋彦看着他的黑眼圈。

　　“今天天气好，我早上晒了被子，宋彦，你们工地晒不了吧，全是土。”

　　“嗯，晒不了。”

　　人看上去是有点累，不过精神头还可以。

　　“这两天还是挺干巴的，你们工地有时间喝水吗？”

　　“大把的时间，你也要多喝水。”

　　嘴唇确实有点干。

　　“那个考研的同学说我讲的很好，课件做的也好，麻利的就报了名，我现在不缺钱了，宋彦，我随时可以请你吃‘国宴’哈哈。”

　　“你先吃，到时候再给我推荐。”

　　“以后一起去山西玩吧，我发现很多好玩的地方。”

　　“好。”

　　“你记得我给你发的那只龅牙狗吗？很乖，它的孩子也是龅牙哈哈哈！我真的第一眼看到那只小狗的时候就知道是它的孩子了。”

　　“那只黄白色的狗是吗？丑萌丑萌的。”宋彦笑着说。

　　“对对对！就是那只！另外一只小黑长的好看，但是会咬人。”

　　“那已经是大黑了吧，你没被咬吧？”宋彦回想着那张图片。

　　“没有，在院子里拴着呢。”

　　“哦，那就好。”

　　“宋彦，他们那边的话我居然能听懂，神奇吧。”

　　“老黄去南方了，估计得过几天才能回来。”

　　“上午给老黄整理资料呢，下午还得去。”

　　“考察这些天的资料也得整理，下周有组内汇报。”

　　“马上要写新论文了，你说我会不会真的把那椅子腌入味啊。”

　　屏幕里的人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没有一个字是喊累，宋彦觉得鼻子酸酸的，他问：“尚柏，每天要做这么多事啊，不累吗？”

　　“还行，姑且忙一点，算不上累。”

　　还是相同的话，和去年他认识尚柏的时候一样，不累，因为感兴趣所以不觉得累，确实，尚柏的工作量一直都很大，一直都没变，变的是他的看法，以前他会羡慕同样是辛苦的，为什么尚柏能活的那么有劲，现在却想着再辛苦也要好好休息，而且在这基础上尚柏还要拉着他走，要拍那么多那么多照片给他，尚柏给他的耐心足够多，比他自己给自己的都多，想到这，宋彦觉得鼻子更酸了。

　　“宋彦，你知道玉兰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不太懂。”

　　“你肯定不知道，是友谊长存，哈哈我也是听旁边这个人说的，希望咱俩永远最好，一辈子都最好。”

　　“……”

　　“真想让你也过来看看啊，现在是玉兰花开的最好的时候，这条路就是咱俩一起去礼堂的那条还记得吧，当时是光秃秃的。”

　　“……”

　　蜜蜂是给不了花园什么，可至少能对园丁做出感谢，能尽力酿造蜂蜜报答他，可宋彦想的不止这些，这远远不够，相比尚柏给他的，远远不够。

　　玉兰花的影子投在尚柏的脸上，微风吹拂，花瓣硕大，从尚柏的表情明显能看出风很舒服，尚柏亮晶晶的眼里映着玉兰花，头发被风吹的卷翘，但依然遮不住眼里的疲惫，宋彦搓着手里的笔，觉得自己心里的那团情绪冲破了什么而发生了变化，不是之前的那种，而是一种更为强烈的，有些形状的东西，流速加快了，色彩也更丰富了，甚至让他有几个瞬间放开那些灰色，去自动拥抱加进些粉色的橘。

　　“我现在到桃园了，人还挺多，都奔着桃花来的。”

　　“看见麻雀了吗，哈哈，飞到长椅后的灌木丛了。”

　　“要是能站的高点就能给你拍个全貌了。”

　　“我要辣手摧花了，哎草，揪烂了，哎，我还挑了朵好看的来着。”

　　尚柏每说一句，宋彦就会有不同的情绪，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些好像能捕捉到的情绪了，人有时候会诧异自己的情绪变化为什么能如此之快，如此之多，以至于脸上不知道要做出哪一种表情，宋彦想笑一笑，可觉得笑这个表情不足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哭？当然也不完全是，还有很多很多情绪，多到可能要真实的站在尚柏面前，他才知道应该做什么样的表情。

　　“宋彦？宋彦？朋友给点反应啊。”尚柏正要给宋彦展示桃花林，见对面一直没反应，以为是真卡了，就先在长椅上坐下。

　　“尚柏，我去找你吧。”宋彦轻声说。

　　“啊？”尚柏听见了，以为听错了。

　　“尚柏，我去找你，你方便吗？”宋彦大声说，他感觉心跳的很快很快，但还不够。

　　“方便方便，你要过来？什么时候？”

　　“我现在就去，我马上去！”宋彦说着站起身往外走。

　　或许是春天已到，看到了玉兰花让宋彦在一整个冬天尘封的情绪瞬间发生了变化，或许是尚柏一次次的轻微刺激产生了质的飞跃，也或许是尚柏的回应太过喧嚣所以再远他都能听见，他觉得就现在，马上想见屏幕里的人，不是去看玉兰，也不是去看桃花。

　　尚柏蹭的一下站起身，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他是平和也没有了，镇静也没有了，这跟之前他约宋彦不一样，他没准备啊，虽然也不知道要准备什么，“那，那我，在学校吗？”尚柏赶快问。

　　“在学校吧，我时间不多，过去见你一面还得回来。”宋彦说着上了车。

　　“那行。”尚柏背着书包就要去门口。

　　“你别等我，该干嘛干嘛，我到了给你打电话，得一个小时后了。”

　　“好。”尚柏听见自己心跳的很大声。真的已经盼望很久很久了，从宋彦离开后的第一天开始，盼望着哪天宋彦主动要见他，盼望着擅自给宋彦开的‘药方’是管用的。

　　宋彦一踩油门上了鹊华北街，他觉得一定是这两个月以来尚柏的行为对他产生了新的影响，两个月，两百多张照片，两百多句细心的配文，还有漫无目的的聊天，有时候一天没有，有时候一天有很多，这些围绕在尚柏身边的事一点一点的浸润着他，人们的表情，太阳月亮，某种工作，一只猫，甚至是尚柏的分叉牙刷都让他从去年时常感觉到的萎靡麻木中得以喘息，要是在以前，他是绝对不可能因为一时冲动就要去做什么，大可等之后再去弥补，可现在尚柏出差回来了，就在学校，能见到，能听到，能摸到，亮晶晶的，独一无二的，美好的，跟工地完全是两个世界的尚柏，而他心里也好不容易有了些变化，好不容易到此刻为止这变化强烈到可以看见了，可以抓住了，就不要辜负了尚柏的辛苦，不要让它再转瞬即逝，他想抓住，想有所改变，想再次感受心脏的剧烈跳动，想为友谊长存大笑或流泪。

　　人的心是如何变麻木的？是如何封闭起来的？是从小到大一次次忽视自己的感觉，忽视到大脑给予的刺激被超我过分操控从而截断了身与心的一致性，是“我应该”一次次压制着“我想要”，是心感受不到生命的喜悦因此迷失。

　　尚柏给他开了这个口，用一次次的敲击帮他打开了房门，让他能看见自己身后的房子里究竟藏了些什么，他看见了渴望，但还不是全部，尚柏做的已经够多了，是继续去探索还是再一次关上房门，决定权在宋彦手里。

　　宋彦要选敞开，对他自己敞开，也对尚柏敞开，走的慢也没关系，只要能看见尚柏，就没什么可着急的。

　　他在车上给郝达打去电话：“郝达，在哪呢？”

　　“回办公室了，一会儿就午休了，我先偷会懒。”

　　“我出去会儿，要是何建找你或者做了什么别的事，第一时间告诉我。”

　　“你去哪？”

　　“买点药。”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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