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是你

　　告别了江原，覃念初独自推开店门离开了拳馆，转而又重新退回到老旧而昏暗的居民楼道。

　　冷风急速穿透楼层之间的缝隙灌了进来，她上手将围在脖子上的围巾掖紧，听着从巷道浅浅传上来的脚步声，慢慢下到了一楼。

　　街头那台感应路灯因久年失修而频闪不断，来人拖着步子从覃念初的身旁缓慢经过，却在两人擦身走过几步之后，突然回身叫住了她：“覃念初？”

　　覃念初下意识回过头。

　　那人看着她猛吸了一口嘴里的烟，而后随手将烟头丢到地上踩灭，这便笑着朝她走了上来：“还是真是你。”

　　微弱的灯光照在那人脸上，覃念初没接话，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怎么，不认识我了？”那人说起话来就像是个十足的恶棍，“是我啊，王浩轩，好歹也算做过几天彼此的老相好，不会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吧？”

　　“有事么？”覃念初冷声应道。

　　王浩轩闻言冷笑了笑，嘴里止不住连啧三声：“你怎么还是和之前一样，说话永远都是这么地冷漠伤人。”，眼见对方还是那副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样子，他转念想了想，又道，“也对，毕竟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嘛，要不是看到新闻，我还真不知道你现在混得这么有钱。”

　　覃念初看着对方沉默不语。

　　王浩轩这时却意外收敛起了浪荡的性子，突然伸出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语气也连带着柔和了几分：“哥哥我最近正好有点缺钱，你看在我曾经帮过你的份上，能不能借我点钱接济接济你哥哥我？”

　　压在肩头的力道愈渐收紧，覃念初皱着眉将那只手挡了回去，遂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巷子里走：“不借，没有。”

　　莫名被她的冷漠回绝激怒，王浩轩当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挡住她的去路，抓起她的衣领张口就是威胁：“覃念初，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现在可不是以前那个怂小子了，要是把我给惹急了，我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胸前的衣襟被对方死死拽住，覃念初下意识抬头对上那人凶狠的眼神，忍不住屏息咽了咽口水，语气逐渐软了下来：“你不就是要钱么，那我给你就是了。”，她抓住对方的手尝试往外推，“但我们有话好好说，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没办法给你转钱。”

　　王浩轩闻言松了手，立即从兜里掏出手机翻开二维码递了出去：“你早这样不就好了。喏，先加个微信。”

　　胸前的激烈还未平息，覃念初主动配合对方扫了码，低头操作转账时趁机用余光观察周围的路况，只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尽快逃跑。

　　页面很快便跳转来到了输入支付密码的界面，覃念初倏而将头抬起，看着对方正色道：“我要输密码了，你转过去。”

　　王浩轩明显疑惑地歪了歪头，像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把戏，于是低眉冷笑道：“想耍赖？你放心，我对你的支付密码没有兴趣，况且我人站在这里根本就看不清你的手机屏幕。”

　　“谁知道你有没有撒谎，明明看得清却说看不清？”覃念初当即反驳了回去，“而且我们体格相差那么大，我就算是跑了你也能追得上我，我才不会干这么蠢的事。”，她说着抬眼看了看那人，见对方似乎并没有打算要辩驳，于是又故作软弱地小声嘟囔了几句，“你要是不转过去，我不放心……”

　　紧皱的眉头逐渐松懈下来，王浩轩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遂配合着转了身：“行。”

　　来自对方的威胁已然降到了最低，覃念初将亮着屏的手机对准那人的后背，屏住呼吸连着往后退了几步，在确认了安全以后立马撒腿逃开。

　　身后蓦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王浩轩循声迅速回过头：“我操！覃念初！你敢耍老子？”

　　冷风如刀子般刮在脸上，覃念初只身跑进巷子里，边喘着粗气边翻开通讯录准备拨打电话求救。双腿忽而不受控制地开始变得有些僵硬沉重，道路中段的地面陡然抬高，她急速跑过时意外脚下一软，差点一个踉跄向前跌去……

　　眼看着追逐迎来了突破点，王浩轩当即快步上前将人擒住，扯着对方的围巾将人直接拽到面前，转而上手掐住她的脖子恶狠狠道：“覃念初，我刚刚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

　　脖颈处霎时泛起阵火辣辣的疼，覃念初在倍感窒息下奋力挣扎，意识迷离时却突然想起来一句话，嘴里止不住含糊道：“江……原……”

　　像是无意间道出了解咒。

　　下一秒，
　　一个高大的黑影直冲上来，瞬间将那人踢倒在地。

　　身旁传来一声吃疼的惨叫。

　　江原立即伸手接住覃念初，跟随她一起滑跪到地面上，转而低声询问道：“怎么样，还好吗？”

　　惊魂未定，覃念初一脸呆愣地看着及时出现的江原，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刚准备开口给对方回话，转眼却见王浩轩正拎着根木棍疾速赶来，于是脱口而出道：“小心——”

　　话音未落，江原反应迅速地将人护在怀里，力道当即朝他的后背敲去，粗硬的木头瞬间因受力直接碎成了两半。

　　时间仿佛静滞了一秒。

　　江原宛若无事发生般就地起身，身手敏捷地将那人反手欺压在地，转而用膝盖抵住那人的后背一通乱怼，霎时掀起阵连声的惨叫。

　　武力悬殊带来的强有力压制让王浩轩止不住跪地求饶：“大哥大哥……刚刚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下次绝对再也不敢了！”

　　“还敢有下次？”江原十分不爽地轻哂了一声，语气里一时聚满了轻蔑，“你差点动手伤了我的人，我这都还没开始跟你算账呢，你觉得这事就这么算了？”

　　抵在后腰的力道愈渐加重，王浩轩被对方压在身下无力反抗，只能憋屈着咽下这口气，尝试与对方继续沟通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那大哥您说，要怎么处理才能让你消了这口气？或者你要实在觉得看我这个人不爽，就直接把我人送进局子里去也行。”

　　江原闻言满脸不屑地用手背拍了几下那人的脸，冷声笑道：“你小子倒是挺会占便宜，不过这事我说了可不算，你得问她。”，他说着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覃念初，语气霎时又温柔了起来，“你说这人该怎么处理？”

　　摊在地上的身子还在酸软发麻，覃念初故作镇定地从地上起身，伸手用力扯下挂在脖子上的围巾，转而眼带蔑视地看着那人说道：“算了，我知道处理这样一个人对你来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为他这种烂人脏了手未免也太不值得。”，她说着又看了看趴在对方身上的江原，“还是把他送到警局吧，专业的事就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处理。”

　　江原听闻立即点了下头：“行，听你的。”

　　-

　　华灯染上霓虹，将整座城市笼盖在亮光筑起的繁华之下，一切仿佛又重归安宁。

　　月色愈渐明朗，覃念初与江原并排从警局出来，缓慢同行在回程的路上，身旁偶尔路过几名擦身而过的行人。

　　“你跟里面那人是什么关系？”江原好奇问道。

　　覃念初仰头看了看天空，仔细在脑子里斟酌了一下措辞，最后嘴里只淡淡吐出几个字：“前男友。”

　　江原闻言稍显震惊地张了张嘴，想说句什么却始终迟疑着没说出口。

　　覃念初转头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没忍住当场笑出了声：“怎么，没看出来？”

　　“确实没看出来。”江原如实说道，“你的眼光还真是……”

　　“你是想说——”覃念初没等他说完便把话接了下来，“我的眼光还真是够糟糕的，竟然会选他这种人渣当自己的男朋友。”

　　“也不是这个意思……”江原说着顿了顿，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就是觉得那小子除了长相还说得过去，整个人混得几乎就没有其他优点了，不太明白你当初是怎么看上他的。”

　　“你这不一个意思么。”覃念初略有不满地撇了撇嘴，“不都是在说我眼光差？”

　　“所以你的择偶标准是，单纯只看长相能不能过你这关？”江原试探着问道。

　　覃念初闻言朝身侧看过去，嘴角忽而扬起个暗昧不明的笑：“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江原愣着迎上她的视线，只一秒又迅速将目光从她的脸上挪开：“你要是不想回答的话就算了吧，我就随口一问。”

　　两人继续并排往前走。

　　清晰的脚步声时不时从底下传上来，覃念初在沉默良久后却突然开了口：“当然不是。”

　　江原不明就里地转过头：？

　　覃念初直接无视他的反应，转而又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颜值固然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标准，只是相比较而言，我现在会更加看重一个人的人品如何，要是有个人明明长得很帅，但人品却相当差劲，那么在我这里也会立马被pass掉。”，她说着下意识转头往旁边看了一眼，“但我那个时候毕竟年纪还小，小时候确实没现在会识人，所以眼光低点也正常。”

　　江原一下就抓住了重点：“小时候？”

　　“是啊。”覃念初低头回忆道，“那个时候，我应该还在上高中吧。”

　　“上高中？”江原有些惊讶地转过头，“你是不是被人给骗了？”

　　覃念初满脸荒唐地对上他的视线：“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这么白痴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原紧忙解释道，“就是觉得你那个时候年纪还太小，担心你是不是被别人给欺负了。”

　　“放心，我这个人抗击打能力很强的，别人怎么都欺负不到我头上来。”覃念初说着忽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只是这个‘前男友’的故事吧，有点说来话长。”

　　江原平淡看着她，遂点了下头：“哦，那你长话短说？”

　　明明好奇却故作无所谓的样子让人止不住想笑，覃念初忍笑将头回正，最后在步履逐渐趋于平稳时尝试着开了口：“许心妍刚辍学来南星那会儿，得知我在南星一中上学，有段时间就经常带着人到我家附近的巷子里堵我。”

　　“然后呢？”江原问。

　　“然后我实在是被她烦得没辙，就想了个办法，找到当时在我家附近那块活动的街霸，也就是里面那个叫‘王浩轩’的家伙，与他做了场交易。当时他答应每天带人护送我上下学，而我也答应给他当三个月的女朋友，然后我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在街霸的‘保护’下安稳渡过了一段时间。”

　　“再然后呢？”江原迫不及待接话道，“你就真和那个混蛋交往了三个月？”

　　对方一脸心急地等着她的下文，覃念初见状没忍住又笑出了声，却在笑声即将消失时忽而摇了摇头：“没有，后来我怕时间久了事情会暴露，到时候被我妈发现了她会担心我，所以我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在第三天的时候和他提了分手。”

　　“三天，已经足够让消息传播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她抬头仰望着夜空，不自觉陷入那段有些不愿回首的回忆，“所幸的是，我很快就醒悟了过来，也深刻领悟到了什么叫‘求人不如求己’，所以最后选择了及时止损，而且那几天我都没让他碰我，最后也达到了一开始想要达到的目的，这么说来其实我也不算吃亏。”

　　“但毕竟这件事是我爽约在先——”覃念初说着又低了低头，“所以人家对我心存怨恨，也不是完全不可以理解。”

　　“原来是这样。”江原明白似的点了下头，语气好似有些惋惜，“那还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覃念初怔愣着回过神，而后又转过头来看他，“可惜我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是个纯粹的好人？”

　　“跟他这种人还有必要讲道理？”江原一脸真诚地迎上她的目光，“我是在可惜当时没下手重一点，像他这么欠揍的人，理应就该多挨上我几拳。”

　　覃念初当即被他随手出拳的样子给逗笑，眼看着前方马上就要到路口，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路，转而又继续说道：“事情呢就是这么个事情，我这该说的不该说的也全都跟你说清楚了，虽然这故事听起来吧，确实是多少有些狗血了，但我向你保证，我刚刚说的每一句话可都是实话，绝对没掺半句虚假。”

　　跟在身旁的江原仔细听着，最后配合着点了下头：“嗯，那这么说，你这其实也不算是谈过男朋友嘛，我感觉那小子对你来说，根本连朋友都算不上。”

　　对方说话时语气明显轻快了不少，覃念初听闻忍不住又开始调侃：“是呀，我就一个平平无奇的没什么感情经历的普通人，不像江总您这样，身边可供挑选的优质对象众多，这么多年肯定谈过不少女朋友吧？”

　　旁边的人突然就没了话。

　　覃念初这头正往前走着，身后的人忽而上前握住她的手臂，只轻轻一扯便让她被迫回了身。

　　“我这个样子，看起来很像个渣男么？”江原特意俯下身来看她，问。

　　两人的视线这么自然而然地撞到了一起，随之而来的，是因失序产生的心跳漏拍。

　　覃念初讪讪挣脱开那只手接着往前走：“不像么？反正看起来就不是会缺女朋友的人。”

　　江原立马起身跟上：“覃念初，你这是在以貌取人。”

　　“怎么了？”覃念初止不住反驳回去，“难道我猜错了？”

　　“何止是猜错，简直是大特错特错！”江原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没谈过恋爱。”

　　“你？江原？”覃念初难以置信地转头笑道，“年轻有为还帅气多金的江氏继承人居然从没谈过恋爱！这说出去谁信啊？”

　　“帅气？”江原闻言略显得意地冲她挑了下眉，“原来在你眼里，我的外形条件竟然这么优越？”

　　没忍住当场翻了个白眼，覃念初斜眼朝身旁丢过去一句“无聊”，这便撇下旁人径直往前走。

　　江原勾唇笑了笑，立马贱兮兮地跟了过去：“这就生气了？”

　　覃念初没理他，头也不回地迈着步子继续往前走。

　　江原紧跟在她身侧，说话诚恳但又好似带着丝丝随意：“但我刚刚那说的确实是实话，我是真的没谈过恋爱，这么多年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真的，我没骗你。”

　　先前被对方拉扯过的小臂还在隐隐作痛，覃念初没回话，而是自顾自地小声嘀咕了一句：“没谈过还那么会撩，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一阵冷风呼啦吹过，恰巧将这句温声细语打得残败不堪。

　　江原完全没听清她刚刚说了什么，便又上手扯过她的手臂问道：“你说什么？”

　　身子再次被迫转了过来，覃念初吸气抬起头，转眼见对方肩上留了些细碎的木屑，于是借机打岔道：“我突然想起来你刚才好像被人打了一棍，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江原听闻下意识抬了抬肩膀：“没事，隔着那么厚的衣服呢，应该没什么大碍。”

　　“可那木棍毕竟有那么粗，而且直接都给敲断了。”覃念初说着便皱起了眉，“要不还是先去医院看一下？这样至少也能安心一点。”

　　“你这是在担心我？”江原饶有趣味地朝她看过去，见她一直眉头紧蹙，反倒是先想办法安慰起了她，“我没事，不用去医院，前面这马上就到酒店了，我回去简单上点药就行。”

　　覃念初闷声回过头：“那好吧。”

　　“不过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帮个忙。”江原紧接着说道，“受伤的部位在肩膀后侧，我一个人上不了药，你得帮我。”

　　隐藏在眼底的笑意犹如这暗昧的夜色般旖旎，覃念初温吞地哦了一声，明知故问道：“那你要我怎么帮你。”

　　“可能要麻烦你……”江原故作镇定地轻咳了一声，小心试探着这道虚拟的友情界限，“跟我一起回一趟酒店了。”

　　路灯下的树影随风晃动着，覃念初看着地面讪讪点了下头：“哦，那就去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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