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无月(虐)
少年一倒,整过十日。太子未问,李将军已知详情便也心默未说。只看着连日送来压满库至数不清的木箱子,眉抽凌乱两刻,心说高门显贵人家阔气。
东厢亦已变样。原先是李阙将军惹烦了宝贝教发落之粗糙处,现不知是哪户小姐的娇闺绣房,绫椅软榻青罗帐,连食碟果盏都烧着天家印。
兰草近晚醒来,身下成了床。只半刻敛目躺着,无声,无动。
耳边安静。眼前亦好。
只有些冷清。
帐外烛仍明。
兰草神空淡,又闭目。
“锵——!”
兰草蓦睁看帐外,细嗅周遭无味。
“锵——!”一声冷兵激戾。
兰草微蹙,起身,出帐,见帐外诸物摆设稍愣,唇微动,无声低眸站了片刻,又抬眼抬步近门开。
却即又愣。
春池……竹宁……还有几人……在这。
月意目中冷凝神却不冰,正与师父无刃近搏。拳腿招招狠戾残影破风,偶出柳刃,只教避或击落。
西厢阶下,春池竹宁勾奚坐着蹲着靠着看,还有一个唤裴良,冷面独立一头。
停手会教一脚踹嵌至枇杷树干里,月意余光见人出一瞬欲停,却不能停,只又接招——
“嗵——!”
便教一脚踹嵌至枇杷树干里。
又瞬重摔落,撑着地方半起,一口血便吐出至树下沙石地。
兰草微怔,即看院中其余人。却见人皆无急色,只似忍痛站立直身,对“爹爹”弯腰。
而后方才那人回来站定也弯腰,只稍远那人仍立身站在原处。
“嗯,醒了?”李阙将军只侧慈笑看小娃娃。
兰草闻声看人,听明,轻点头:“爹爹。”
院中便除李将军瞬皆惊懵愣,看去。
“……”众人神色同又异,异又同。成各自了然。
“我有些旧识,从前教他骗去,后见我时身总带伤,便是因那人磋磨。听其言说,那人手段过于残忍,我便担忧你教骗去。”
我若教骗去,他的食物要先教我吃光了!
“那他便是不怕什么,也只该怕你了。”
师父……
宣齐洲……你又骗我。
但我现需回去,给你带些厚衣袍,你要去之处,天十分冷。
……
兰草垂眼,无声转身,欲回房。
院中众人不知为何,又怔。
“小公子!”春池即蹙急唤,咬牙忍膝后痛抬步过去,温笑给小兰草点心。
兰草闻唤顿步,回身,就见春水温殷。
兰草轻轻笑。
他们……是宣齐洲……同一师父的人吗。
那……不要疼。
兰草看春池,眼中轻说等等,转身回房,片刻又出。双手中,捧六朵温白花。
“吃一些。不疼。”兰草轻声。又给春池花。
春池愣,低头看白花儿,一时怔不能回神。
“我房中兰草化形,无身份,需你相助。”世子曾对春池言。
春池便成一披氅戴帽小儿,入府门走了遭。也是院中唯二,知晓眼前花何处来。
好物定需偿。春池不知少年随后会如何,心中慌,全不愿要只急看小兰草欲言:“小公子——”
“无事。吃一些。”兰草只看人,轻摇头,又给。
“再不走留下生炊做饭啊!”李阙将军抱臂叹看少年人情长。
春池却忽愣见,是六朵。
眼中瞬生热。
春池紧抿取一朵吃下。接过其余分给院中众人。余一朵收入衣襟。
院中春池竹宁月意勾奚裴良吃下花,又对李阙将军躬欲立,却果真惊觉身痛渐皆消。心惊又看少年时,檐下已无人,房门已闭。
一如旧年,世子身影冷寂,他们躬身片刻再立,人便已不见。
五人走后,李阙将军院中又微叹,抬步行近上阶,敲了敲门声压轻:“孩子,爹爹引你用饭可好啊?”
半晌无应。
李阙将军眉间蹙推门入,便惊见地上又倒少年,扶起看——面又灰白无色。
草木花叶,各长有时,违时强生,便需偿。偿多自然有亏。
好在徒儿信言尽详,李将军凝眉出剑瞬斩断少年身后长发,留至颈中,又托草叶娃娃回床放下浇了好些温热水,才见渐回血色。
李阙将军半晌松气,又十分粗糙稍显笨拙给小娃娃盖上被,看了看,又浇了些水,而后去取来徒儿送的各样娃娃吃食直拉过一矮几都放床边。而后自不住笑又叹。
韩城啊韩城……你这下可是有花儿能养了。
今夜云沉无月。
﹉﹉﹉﹉﹉﹉﹉﹉﹉﹉﹉﹉﹉﹉﹉﹉﹉﹉﹉
“阿娘……阿娘……呜呜呜呜呜……石头好饿啊……呜呜呜……疼……”是一少年人,腿带伤,哭着不停推母亲的苍白尸首。
“恩人!谢谢恩人!谢谢恩人!!”见平地生花,便对兰草磕头。
“恩人……再给我一些花吧……”过数载,又来跪求。
“花,吃的,从土中长那个,哎哟……我腿又疼了,恩人,求你,再给我一朵吧!”而后如此。
“你们看见了吧!求求你们,放了我吧!这是神花!一朵足够还你们五百钱了!”而后如此。
“跑?我让你跑!!我让你跑!!!”
“哈哈哈哈哈哈哈……”
“生些花!听不明吗!”
“生不生!!你生不生!!!”
“唔……唔……”夜中,少年紧闭目忽有声,声声不停,额间冷汗簌簌落,息沉促显又魇。
只教听者心绞魂湮。
烛已尽灭,房内无光。少年便教整个轻柔包入怀,温着前后胃腹肩背,抚着外侧脸颊眼侧,默泪吻上齐颈乌发。
少年肩渐松,息渐缓。
“可见过坏人?”
“你要小心。”
“若拿不准,可来问我。”
“人总要独行,兰澧。”
“莫怕,我离只如鸟兽外出捕食,无法将你带于身侧,你在我‘巢穴’中,我总会回来。”
却又轻起念喃。
“宣齐洲……”
“宣……齐洲……”
别走……不要走……
“宣……宣齐洲……宣……齐洲……”
等等……抱抱我……再走吧……等等……
“啊……”
一息一抽脊骨。一声一凌血肉。
太子鬓入无光湿凉。便似笑了。
十五加冠,父字“映约”。日在中央,足民衣食。齐洲国和,映约民安。
怎就连株草叶都不能教明朗快活。
怎就,连株草叶都不能教明朗快活?
也只在无光暗中,太子失仪,无声苦痛久落泪,又讽悔至极。
“唔……”少年忽有微不满声。展身整个侧靠压上身后人。
宣齐洲闭目,紧啮压声吸,随后不再有颤息响。
少年不惯仰睡,几刻不舒皱皱眉,挪身侧身便伸手抱住石头,半缩起身抵着脑袋,又续沉眠。
掌下人已无柔发。只余温软脊背。
宣齐洲指尖轻轻慢慢摩挲,眼对一处全黑虚空,闭目不能再想。
“可食。”
“吃吧。”
“我已用饭,你吃便是。”
“你可有姓名?”
“宣,齐洲。”
“我,想,饮茶。”
“我,想,吃,点心。”
“莫怕。”
“嘿……”暗中便又有声傻笑。
石头教抱着闻声,半刻,亦似笑了笑,手臂有一瞬想要紧紧收回将人揉入心血,却是攥拳许久压下,终半分未动。
兰澧往军中,后会如何,宣齐洲不知,亦不能料。是乖巧柔软尽数忍下不适,还是……可军中便是受欺负之处,不顺不能升,不熬不能出……苗儿聪慧,应……应能……
宣齐洲又睁目,对无边暗幽,眼中自讽着忽生点点稀松实在希冀。而后渐皆破灭,而后苍枯灰暗无力。
事与愿违时,人便总奢望,总空盼,想坐享其成,想虚惊一场,想神明忽便眷顾来推一把,可到最后往往只两条路,要么事与愿违落败,而后肿着脸赞神明有心历练,要么事与愿违却终成,只叹自过险技高超。
随意什么,宣齐洲回不去数日前那晚,改不去宫中无人孤高寂寒,便只能阴私至极期盼苗儿再回时能好,不必如那些人一般,苦熬疯魔数载……最终抽刀自了结。
“宣齐洲……”苗儿又出声息唤。
……嗯。
……嗯。宣齐洲久应,又闭目,又轻摩挲。
月上天上月,云是人间云。
云沉月常在,不见亦可期。
天慢些明。
天慢些明。
﹉﹉﹉﹉﹉﹉﹉﹉﹉﹉﹉﹉﹉﹉﹉﹉﹉﹉﹉﹉﹉﹉﹉﹉﹉﹉﹉﹉﹉﹉﹉
京南街,外使邸。亦不见月。
“因穆,桑古都路其乌丽比格擦,特林奴忽和那?”主人,乌丽格背叛您投靠左都候,明日是否要除掉她?苏依忽出声问。
羌王寝衣散发,正许久未动坐看案上一烛白光,闻声眉间生不悦蹙:“出去。”
“……因穆,苏依介未以木杜次林那浑。”
羌王只似觉吵,蹙愈深,抬眼看案前:“出去。”声警带幽冷寒。
主人,苏依一定能找到那个人。
找到哪个人?羌王心自嘲。
已经,过于久了。久到他自己都不记得那人是什么模样。是死是活,又在天在地……找到了又能怎样?提着牛羊金银,闯进家那人中道谢?
苏依怔片刻,垂眼默,转身无声合门离。
“桑其,忽和代?”少使,杀吗?门外人问见苏依出,靠柱身起立身问。
苏依看庭中火晃。半晌忽生笑,却是笑意杂:
“各仑次林土亚,且藏杜次林那浑。”
这里的人死光,不如找到那个人。
“南依其那浑次林,斯外勒阿日同,斯格泥忽路含?”我们不能找一个人,穿白衣,手臂上割一道疤吗?
“南还那浑诺都次林,斯外勒阿日同,斯格泥忽路含……塔忽和些因穆。”苏依神色暗不清,微哂说罢下阶走了。
我们已经找了无数人,穿白衣,手臂割一道疤……主人都不喜欢。
庭中火影星碎散。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