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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猫大盗”
富闻谦轻而一笑,“呃,云梦富氏没什么别的本事,但就长在见过六百年风雨,想在家中寻本失传的医药典藏也非是难事。”
“我原先也未想到这味药材,还是在架阁库里翻到后,才猛然记起小时读解饶的《药览补注》,曾见过这条医理。”
江月明听罢此言,当即不再多言,更不去质疑,只是默默端起茶盏啜了口茶。
若论家世渊源,当今大成公认的七大望族里,哪家比得上云梦富氏?即便是历经百年的临川苏氏,汴梁张氏,也得甘拜下风,更莫说此朝才崛起的广陵江氏了。
他方才说的那本《药览补注》——应是……两三百年前便焚在乱世烽火里了罢?
想及此处,她眉梢一跳,转首再瞧富闻谦,莫名多了一种自己在看刚从地下出土文物的怪异感。
他的眉眼温润可亲,衣上那抹澄澈干净的浅蓝似是从天边遥遥借来,携了风儿轻晃起他的发带。他是如此年轻俊雅,却执了青瓷茶盏,悠悠品着茶,满脸淡然地与她讲:“嗯,我看过两百多年前失传的医书。”
江月明一瞧便忍不住想笑,但知这事情本没什么好笑的,世家珍藏实乃常事。但他那副语气配上外表,却教她越瞧越觉得好玩。
有一种她在与风华正茂的翩翩佳公子闲聊,他却忽地指着书页,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小友,你这书上写的不对,当年我与李太白喝酒时应该是这样……”
富闻谦瞧见她在那捂着嘴偷乐,莫名其妙,“怎的……你笑什么?”
江月明急忙别过脸,抬袖遮了面上笑意,“没,没什么……只是在想,往后江某想寻什么典籍孤本,得多多仰仗富大参知。”
富闻谦总觉她的反应奇奇怪怪,但心里一时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便稀里糊涂地应了声“好”。
正在此时,侍立在院门外的春桃忽地穿过庭院,步履匆匆,面色焦灼。
她在江月明身侧急急停下步子,在她耳畔小声交代两句,江月明立时面色古怪,犹疑着摆摆手,“我知道了,你且下去罢。”
富闻谦抚着怀中猫儿,抬眸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江月明蹙眉片晌,望向他的目光里满是疑惑,“希成,那惑心草……除却入药煎服,可还有旁的使用之法,比如气味、汁液……抑或旁的法子?”
富闻谦想了想,道:“惑心草烈香扑鼻,实际气味却无大用,且长于旱地,采下即枯,更无汁液可取。除却入药煎服……也可取草煮水,将汁水掺在平日饮食之中……”
但他还未讲完,又随即自己摇头否认,喃喃道:“若是如此,却也说不通。一是见效太慢,二是……汁水不亦存储,若日日在厨房煎煮,早该被人瞧见了……”
江月明立时便有几分迷茫。按这般讲法,惑心草入药也好,煮水也罢,必然都会藏在她府上,可如今她掘地三尺,连片草叶子都没找着。
这惑心草难不成还能是天降的?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富闻谦身上,眨了眨眼,对这“两脚书橱”继续追问:“富大参知,你再仔细想想,可还有其他法子?”
富闻谦抱着猫,侧首瞧她,“关于惑心草的记载并不多,这些尽是我早年观览医书记下的札子,但我想……再有旁的使用之法也必与此两种相联,只是我们还未想到罢了。”
“你也莫要太过烦忧,惑心草服用过量是为毒药,可无需寻药来解,往后不再接触此物便会自行转好。”
江月明听他说着,心里却止不住地叹息,她如今连下毒之人的手段都摸不清楚,根本防不胜防。于是更不想回自己的相府了,怎么想都觉那地方和龙潭虎穴也有得一拼。
这时富闻谦沉声道,“且要留心府上异常,我虽未立即想到幕后之人用了何种方法将惑心草混入府中,但他能精准控你心神,修改政令,应是有触发之法,多加小心。”
“成罢……”江月明认命地揉揉脸,从竹椅上站起身来,叹了一声,“我府上方才出了一件奇怪的事,有些反常。我回去瞧瞧,不再叨扰啦。”
“奇怪的事?”富闻谦扬了扬眉。
“是啊,”江月明点点头,唇角弧度意味深长,“相当奇怪。有个本该躲着我走的……故人,突然携礼拜访探望,不是奇怪是什么?”
富闻谦低眸轻笑,知她向来百事缠身,有她在的地方,平地都能起风波,便也未再追问。他摸摸怀中猫儿的脑袋,“好,那我们改日再叙。”
他将猫儿抱还给江月明,却不想它蓦地睁开眼睛,左眼碧如晴空,右眼灿如秋阳,瞧了江月明一眼,转首便使劲儿往富闻谦怀里钻。
“雪球!”
江月明见状,伸手便要去捞它,“哎呀,回去啦!莫闹!”
谁知那团白影顾头不顾尾,扎着脑袋便往他臂弯深处钻。
“哎!你莫挠坏了希成衣裳!”
江月明又羞又恼,手僵在半空,抓也不是,放也不是。夏日着的衣裳本就轻薄,她生怕自己一碰,这臭猫胡乱扑腾,再把富闻谦给抓伤了。
赔他件衣裳还好说,若是连带着伤了人,莫说旁的,只这面子上都要挂不住。明儿全朝堂都要传宰辅的猫无法无天,竟把当朝参知给挠了。
“雪球……不许胡闹。”
她低声轻斥一句,不自觉便抬首去看富闻谦。
他亦是措手不及,但怀里的猫儿却拖得极稳,轻手抚着它道:“无碍,雪球未亮爪。”
“只是,”他倏然抬眼,笑意里带着几分无奈纵容,“它今日似乎分外黏人,看来是不愿跟你走了。”
他刚语罢,雪球立时便安静了下来,在他臂弯外悠悠晃起了尾巴,然后轻巧一搭,挂在了富闻谦手臂上。
江月明:“……”
她面色复杂,一时竟有点分不清楚这到底是谁养的猫,半晌才嘀咕道:“富希成,你给它灌什么迷魂汤了……怎么我养它三年,一丁点都喂不熟……”
“不过几尾小鱼干。”富闻谦将盛着鳕鱼干的白瓷罐子信手取来,雪球立刻伸爪去够,却被他轻巧避开。
“安隐若气不过……”他慢条斯理将罐子递向江月明,“试试?”
江月明轻哼一声,稍一摆手,“奇技淫巧,本相才不稀罕。”
她故意指指那团几乎要将自己揉进他怀里的猫儿,没好气地斥道:“雪球你个小没良心的,给你个鱼干就跟着人家跑,真没出息!”
“还有你富希成……”她睇他一眼,话锋陡转,“……你拐猫大盗!”
合起伙来欺负她这个原主!
富闻谦听罢,眉梢微扬,抱着那猫儿便摇首轻笑,“雪球自己选的,何来拐带之说?”
江月明本就是强词夺理,教他这么一句戳破,心头便更气恼了几分,但面上却十分“大度”地收袖甩手,“没有关系,也无甚重要。本相过几日再来接它。何况……”
她眼睛一转,笑道:“雪球的性子颇有些顽劣难教,还挑嘴的很。它见你作画写字,便要爪子蘸墨,在你的纸上好一通乱踩。只怕没过一日,便会惹得你富大参知不得安宁。”
“本相……随时欢迎你送它回来。”
她下颌稍扬,转身便走。
富闻谦却好似未听见她的后半段话,眉眼含笑,抬眸问道:“若是过上几日,它也不愿跟你走……怎么办?”
“啊……?”
江月明闻言蹙眉,侧身回首,显然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这臭猫……不至于这般绝情罢,半点旧情都不念?
她拧眉瞧着廊下的一人一猫,只见那人笑意清浅,隐约含着几分得逞的意味,而那猫儿正眯眼瞧她,悠闲地摇着尾巴,颇是认可刚赖上的“新主”,对她这个正主一点愧疚之意都没有!
她登时心头便窜起一股挟着酸气的怒火,脱口而出道:“不走?那本相连人带猫一起绑回去!”
话音将掷地,她悚然惊觉自己一气之下,说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天之语。
她方才说…要绑谁?
富闻谦?!
宰辅绑参知?连猫一起绑??!
她瞬间满脸愕然,富闻谦却是罕见地怔了一瞬,惯常含笑的唇角微凝,但下一刻他便倏然大笑,仿佛听见了什么绝世妙语。
非是往日温文含蓄、属于参知政事的清浅笑意,而是从眼底眉梢真正淌出来的开怀畅意,比这满庭璀璨还要明亮万分。
他的嗓音里浸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只答了她一个字——
“好。”
轻飘飘的,似是风穿竹林,却清晰无比,毫无迟疑。
江月明颊边飞霞骤然升起,脑中思绪一卡,竟有些转不利索。
好……好什么好?她又不是土匪头子!
简直是——有辱斯文!
她呆立在原地半晌,只觉自己的脸烫得像快被煮熟了似的。平日恁般正经的人,这会儿听见她口不择言蹦出的虎狼之语,笑她笑得那般猖狂也就罢了,怎的还跟着瞎起哄,乱应什么啊!
但她话已说出了口,又偏生端惯宰辅威仪,不甘心如此狼狈退场,只得硬生生将羞恼拧作一脸寒霜。
她猛然一甩袖,目光却不敢落在那人面上,只虚虚放在他衣襟前的那团猫儿身上,口中冷嗤一声,“本相……说到做到!”
说罢她便旋身疾走,步下生风,脊背挺得笔直,耳尖却红透,险些被裙摆绊了踉跄。
富闻谦见状,无奈摇首低笑,他的指尖闲闲挠过猫儿下巴,目光却黏在落荒而逃的那人身上,直待她消失在月洞门深处,唇角那抹骤然绽放、灿若朝阳的笑意,也未随之敛去。
他垂下眼睫,抚着怀中姿态懒散的猫儿。
“听到啦?”他声如温酒,静静淌过午后的寂静庭院,“她方才……说要绑我走呢。”
他逗着猫儿,又不禁笑了起来。
他想起她的羞愤、眼底的慌乱、愣神片晌脱口而出的霸道,以及……自己在听到那句豪横之语的刹那,胸腔里骤然轰鸣,无可抑制的擂鼓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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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文中医书名和作者是我自己杜撰的,没有出处和参考,切勿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