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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疴
怜生一案,由于牵扯到藏在背后的南疆细作,帝王之怒下根本无人敢保,所有牵扯其中的人都被判处极刑,以林琮文为最,诛九族。
此案经多方斡旋,大势所趋,宫琰对此并不意外。
只是,贤王因通敌叛国、结党营私被剥夺国姓,贬为庶民,永世圈禁贤王府。
至此,四皇子退出角逐,彻底与皇位无缘。
宫琰抱着酒坛坐在院子里喝,一副彻夜长谈的架势。她猜到四皇子经此一事肯定元气大伤,林琮文是刺向贤王的利刃,想要脱身非得脱层皮不可。
可他毕竟是皇子,只要皇帝不想动,舍了林琮文足以让一众朝臣闭嘴,即便林琮文反咬一口做出背主之事,无直接证据,皇帝都能为他洗清嫌疑。
更何况背后之人早就如狡猾的水蛇般先一步藏匿,禁军掘地三尺都寻不见半点踪迹,乐坊班主也已主动招供,再三确认不知蛊毒来源。班主前期一心想活,十分配合,他无亲无故,没理由撒谎。
形势怎会急转直下,发展到这般地步?
谢伤看出她的疑惑,犹豫片刻,轻声道:“太子和靖王也下场了。”
宫琰抬眸,眼里是掩不住的惊愕:“为何?你和老四不对付,可太子也与你为敌啊,我见你们兄弟几个好像彼此都势同水火,未曾结盟……此事他们掺和进去,搞不好还会惹一身腥。”
“靖王欠我一诺。”晚膳宫琰没有吃多少东西,此刻又抱着酒坛子喝,谢伤劝了几句便作罢,默默为她斟了一杯茶,“太子那方则是拿社稷安稳作文章,为何突然出手,便不得而知了。”
“我的确有心将老四拉下马,可最终事态不是我能掌控的,好在结果可喜。”谢伤注视她的眉眼,姿态神情都是舒展的,他道,“兵部侍郎一职由你兄长胜任。”
消息一条一条砸过来,宫琰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下意识道:“皇上的意思……是要重新重用宫家?”
“不,是重用宫明越。”谢伤纠正,“岳父在皇上旨意下达后,便立刻上书请求告老还乡。皇上已经恩准。”
宫琰反应过来:“……对,我爹那个老狐狸,肯定想过这个问题。辞官是最好不过的退局之法,这步你们走得很漂亮——这是你们早就谋划好的?”
谢伤没承认也没否认:“此事只是契机,比我们的计划提前了一段时日,但事情进展比预期更完美。”说着,握了握她的手道,笑容不自觉带了几分讨好,“你的功劳。”
“莫要贫嘴。”宫琰轻拍他手背,“经此一事,宫家已是板上钉钉的三皇子党,过了明面,皇上可还容得下?你不怕皇上发觉么?虽不知他为何猜忌你,但他知道你有争储之意,会更忌惮猜疑,表面给予你的实权越大,你离那个位置越无望。”
谢伤温和一笑,宫琰眼里的担忧让他很受用:“不必担心,如今他纵使百般猜疑,也不会再动我。更何况皇上就算待我如子又如何,那个位置我们谁也得不到。皇上自己还没坐够呢。”
“王妃,宫家安全了。”
宫琰长长呼了口气,抱紧了酒坛喃喃道:“安全了好啊,人类渺小又脆弱,短短百年,所求也不过‘平安’二字而已……”
谢伤没说话,只安静地陪她。
“可这些还不足以让皇上做出如此决定。”宫琰复又看向谢伤,“一定有某种最关键的力量,让他选择舍了自己的皇子。”
谢伤无奈,宫琰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因为你答应为他诊治。”
宫琰一愣。
“……老四不太听话。”谢伤想了想还是道,他从旁折了根木枝,在地上画三个圈,“在我临朝之前,朝中以太子一脉为首,靖王与贤王并重。太子身后有皇后母族云氏;靖王身后有贵妃柳氏,家族助力甚微,但靖王拥兵,有实权在手,其与太子一党渊源由来已久,争斗至今。”
“至于贤王,身后无母家助力,其母黎氏,也在六年前病故。”
宫琰捕捉到这个时间点,六年前。谢伤最后一次中毒就是在六年前,几乎可以说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谢伤也说过,他回到朝堂用了六年零一个月,也就是说,他是因病危远离皇权中心。
巧合么?
“贤王无势,但皇上有意扶持,给他实权,给他拥趸,甚至默许他背后结党,拉拢朝臣。贤王门下的客卿是四个皇子中最多的。”
宫琰接道:“也就是说,为了削云护国公的势,皇上先是将靖王提了上来,让两虎相斗;又为稳固朝中局势,重用四皇子,给予他过量不匹配的实权,允许他背后结党,拉拢朝臣,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而怜生一案,就是他豢养暗棋,御下不严遭到的反噬。皇上觉得四皇子没用了,不听话了,也就弃了。”
谢伤点头,又摇头:“不听话,是谢松有了反意,不再为他所控制。原本他应该在朝堂之上尽全力保下林琮文,可他没有,而是任由百官攻讦。甚至此后也一直在搅浑水。”
宫琰恍然:“他知道此事没有转圜余地,摆烂不干了,也不愿再做帝王手里的刀。”
宫琰又问:“也就是说林琮文做的那些事他都知晓,怜生的死,他也知道吗?”
“你想确认那些罪是否与他有关?”
宫琰:“你的话会让我认为,四皇子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他的行事代表君王的意志。所以我需要知道他是否无辜。”
谢伤垂眸注视着地面上的三个圆圈,圆圈不大,落笔也轻,但看久了,依旧有种身陷囹圄的错觉。
“他知道多少内情,是否参与其中,早就无人在意,也无从查起了。不论此罪是否与他有关,圣旨一下,他便再无翻身之日。”
谢伤抬头平静望着她的眼睛,“宫明瑶,在我们眼中,真相往往无足轻重。”
宫琰郁闷地连饮好几口酒,谢伤看她那副架势,又道:“或许,这个结果,他本人也很满意呢?”
宫琰侧目,今夜的月色很好,晚风也很舒服,可她仍然没有从男人身上感觉到暖意,那漆黑眼瞳,温柔,也清冷。
忽的,宫琰脑海中莫名蹦出这么个荒唐念头:或许……四皇子,何尝不是另一个谢伤?
见人看过来又不说话,那双灵动的桃花眸好似也蒙了层湿润酒意,谢伤忽然无措起来,他扔了手里的树枝,双手反而更不知如何安放,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抱歉,我不该说这样的话……”
谢伤懊悔不已,什么真相无足轻重,没有人比宫琰更在意。她和自己不一样,和皇城中的每一个人都不同,在她眼中,皇子争权的结果不如案情真相重要,甚至比不上那个怜生的命。
宫琰噗嗤一声笑出来,额头埋在他肩颈,深深嗅了一口他的味道,也让笨拙的王爷能顺其自然将双手放在她腰背上,良久才低声问他:“你知道我方才在想什么吗?”
谢伤摇头:“不知。”
“我在想你啊。”
谢伤微怔。
“我在想,你说了那么多,分析了三派的鼎足之势。那你呢?”宫琰偏头蹭着他的颈侧,手指轻轻在他的心口画了一个同等大小的圈,“你说你被人从朝堂拉下来是在六年前,在此之前你是什么?六年前发生了什么让你中毒病危,被迫退出?”
“这些年,看似身在局外的你,又充当着怎样的角色?”
以至于皇上一边对你施以极致偏爱,一边又想要你死。
在宫琰问出口的那刻,谢伤便知他拼命掩藏的真相就要藏不住了,他艰难呼吸着,仰头望着漆黑夜空,试图通过遥远广袤的黑暗掩盖心里的惧意。宫琰听出他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到底不忍,刚欲开口,便听男人艰难道:“在那之前……”
宫琰复又安静下来。
“在谢松入局之前,我是他手里的那把刀。”谢伤哑声道,“当年我母妃受皇后与柳氏之争牵连,贬入冷宫,怀了我却不敢让人知晓。但奶娘和我说,她病了一次,奶娘去找侍卫求药,让皇后的人知道了。宫里太医借送药的机会下毒,伤了根本,这也是母妃没有挺过去的原因。我恨她们。”
宫琰放下酒坛,伸手抱紧谢伤。
“之后李昭仪将我接出来,我也因此走到皇上面前。他说心疼我,要弥补我,给了我很多权力和恩宠,让我有机会和她们的儿子争上一争。我恨她们入骨,与太子和靖王的摩擦不断,也寻她们的不痛快。那时老四年岁尚小,并没有参与其中。”
“皇上很满意我的表现,但也惊于我的手段,我曾为报复皇后亲近过太子一段时日,可能是伪装得太好,让皇上感到不安。直到某日,他开始试探我对他的态度。”
宫琰呼吸一滞,这简直是四皇子的翻版,以皇帝的多疑程度,她不用想都知道事情最终会走向何种结局。
“日复一日的试探,一直持续到我16岁那年,也就是六年前。”谢伤说,“老四出手了。”
宫琰坐直身子:“你当年是四皇子害的?他才多少岁啊就开始整这些!”说完才反应过来,谢伤入局时年岁也并不大。
皇室中人,好似天生吞了岁数,其早慧程度,又岂是寻常人家可比。
谢伤摇头:“当年要我命的,不是他,他只是听皇上的旨意罢了。猎场之上人人都想要我死。当时得知安妃病逝,四皇子入围猎的消息,李昭仪还劝过我,她预感我有危险,想要我托病避开。”
宫琰安抚地蹭了蹭他的脸颊:“那你为何不避?”
“许是心气盛,不信父皇会对我动手吧。”谢伤自嘲一笑,“我虽恨他,但自诩没有露出破绽,更何况虎毒尚且不食子,那些年的偏爱,也不全是假的。阿琰,他待我也曾有过真心。”
宫琰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重伤濒死的时候,那个孤立无援的少年会想些什么呢?可曾后悔?
男人还在淡淡叙说着,语调不缓不急,他已经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年纪,此刻坐在宫琰身边,连她都听不出言语中的情绪:“后来我才知帝王的心思,不论你藏得多好,是否暴露,只要他认为你有反抗之心,便已经在心里给你判了死刑。”
“年复一年的猜疑就像利刃,是利刃就能杀人。”谢伤轻声说,“老四出手时我便看到了他的结局。如今这般,已是万幸。阿琰,你不必为他难过。”
“我是在心疼你!你个傻子!”宫琰恨不能拽着他晃,骂完又不忍心,眼眶通红地看着他,“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不该故意戳你伤疤。我只是觉得,你瞒了我好久,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她抹了抹眼,哑声道,“……你一个人藏着,那么沉重,压得你连笑都不轻松。”
谢伤闻言笑了,识人不清喜欢我这么个烂人,到底谁才是傻子。
“你的怀疑没有错。”犹豫许久,谢伤还是说了,许是今夜的月色不一般,又或是面前的人体温太暖,眼里的光清晰地映照出他内心的暗。他轻声呢喃道:“我的确未曾停止过恨他。”
“当年围猎,我重伤坠崖,太子和靖王亦身负重伤,四皇子负伤失踪,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没能全身而退。”谢伤神思追忆,低声的叙说将他拉回那个冰寒料峭的初春雪夜。
四子争端激烈,杀念深重,还牵扯了不少大家族,情势远超皇帝预料。围猎被迫中止,龙颜大怒。所有人都在寻找,皇后和贵妃及其母族纷纷闹着要皇帝主持公道,皇帝不堪其扰,连罢了三日早朝,满朝动荡。
宫琰听得心惊,无法想象当年的惨烈,她默默贴紧王爷,轻声安抚:“他们何时找到的你?”
怎知男人一摇头,道:“没有人找我。”
宫琰一愣,惊诧之余,心也跟着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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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章,零点发。这两章断不开,逻辑又理了好久,更新隔的时间有点长,和追更的宝贝说声抱歉,久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