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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
警察局填上的新人似乎与刘菲菲、方衷没什么不同,都是年轻的愣头青,有男有女,只不过没有再让实习生来。上面也知道这地方邪乎,先后折了三个jc也没有个说法,总不能让警校的孩子们来送死。
陶盛站在门口,看着里面人影忙碌,还是没有进去。
“不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吗?”夭夭嚣张地站在他旁边,放话,“过不了几年,说不定能来跟你做伴,现在先熟悉总是好的。”
没了陶盛父子,夭夭只会越发猖狂。茅山上清精锐尽死,剩下的要么跟陶勇一样垂垂老矣,要么修为浅显,凑一起还不够跟夭夭过个手。他说这话不是虚张声势而是事实,陶盛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轻轻揭过:“再说吧。”
“我还想在这条街上走走,你能陪我吗?”
夭夭不悦道:“谁要陪你了?这有什么好逛的,你每天走的路,还没看烦吗?”
此时尚是清晨,朝阳升起,朝霞渐铺,行人入海,汇进街道化为芸芸众生的浪潮。万物生灭,百年更迭,寸寸前移的日子没有等候任何人。陶盛看不清身周模糊的走马,只看到夭夭穿着他的旧衣服,站在身前,嘴唇微微抿起,他才发现夭夭的嘴唇很薄,所谓薄情之人的面相,可梦境里遥不可及的前世,他明明还在初遇时对自己微笑,笑到不好意思垂下了头。
“夭夭。”他突然问,“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夭夭恶劣地咧嘴:“在想怎么折磨你。”
“不是,那不是第一次。”陶盛自己都觉得自己问得不合时宜,可他就是想问,“我是说,几百年前,你遇到我的前世……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他呼吸有些急促,仿佛有什么压迫住了胸口,等待一个最后的裁决。夭夭却只是冷下脸剜他一眼:“别在那里自作多情。”
十日之期已经过了一半。
陶盛请了长假,每天过着再寻常不过的日子,一日三餐,睡觉走路,他好像在寻找什么,又好像漫无目的,只是带着夭夭在这条他生活工作了很久的地方不停地徘徊。
“你不会有来生了。”夭夭认为他是想记住些东西,以待日后恢复记忆复仇,就像自己一样,“做了伥鬼,你要么一直做我的狗,要么在某天被道士灭掉。”
陶盛道:“正因为没有来生,现在多走走,多看看。”
他见夭夭不言语,又问:“你也不会有来生了,是吗?”
夭夭难得缓和了脸色:“按理来说如此,但我身亡那日,阴差来寻,见我身集全村枉死之人的怨气,无法带走,他们便好言劝说,告诉我你和陶勇都被罚去畜生道,九百九十九世才能为人。”
“我当然还是不愿意,所以,他们告诉我,如果有一日我想通了,自去奈何桥往生就是。”
“他们不管你在人间吃人的事么?”
“他们有什么颜面来管呢。”夭夭淡淡笑了笑,“祖父救了你的军队,是无上功德,本该长命百岁,后人绵延福泽……”
他说的是“本该”,那么事实如何,就不必说了,二人都心知肚明。
“本该福泽深厚之人死无全尸,本该知恩图报之人恩将仇报,本该不得超生之人却能再世为人……陶盛,这就是你和你父亲相信的,所谓天道。”
有那么一瞬间陶盛以为他要靠过来,伸手想抱住他,夭夭却与他擦身而过,沉默着离开,留给他一个游魂般飘渺的背影。
陶盛这种漫无目的的行走一直持续到了第十天的深夜。
夭夭不可能看不出他想做什么,但他全程什么也不说,后面的几天里他话越来越少,甚至可以跟在陶盛身后默不作声一直走一整天。有人认出来他是萧睿明的人,想搭讪又碍于身边的陶盛,只是远远指点讥笑。陶盛注意到了,转头问:“不管他们?”
“管他们干什么。”夭夭道,“以后都是我的食物,你会跟食物说话?”
“夭夭。”陶盛停下脚步,“我知道我没立场劝告你什么,但是——”
“那就别劝。”
“——少做这种事,父亲说了,你吃其他动物的血肉也能活,这样以后转世投胎,还不会被清算太过。”
夭夭在第十天回答了这个问题。今夜的街道格外安静,路边星星点点刚熄灭的纸钱灰,人却无影无踪。家家关门闭户,连路灯都添几分凄冷。夭夭抬头望向圆月,眼中却映出猩红的玉轮。
“我就知道你们还没死心。”他缓缓道,“你该不会以为我很稀罕转世投胎吧?”
“大错特错,我告诉你,我不会转世,我不会再做人。做人有什么好,你倒是跟我说说?近在眼前的林山寺,刘菲菲,方衷,远到你未曾谋面的茅山上清师门,哪个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他们何曾有过好报?”
“我真奇怪,你们父子二人怎么做到自己的孽障还没清算,却口口声声心心念念都是天理昭昭——何来天理?都是人意。正如我想要复仇,就能跨过几百上千年岁月找到你,正如你父子二人……”
夭夭身周骤然浮现数道浸满黑血的丝线,外层裹一身金光,把他俏丽的人皮刮开血口。
陶盛站在原地,听到陶勇急切的喊声:“让开!”
“……永生永世别想逃出我的手心!”
陶勇呕出大口鲜血,跪下强撑术式,抵住了丝线被撑断那一刻的冲击。
陶盛被掀出几米远,整个人重重摔在墙上又滚下来。他勉强能辨认出这是白天熟悉路线时陶勇给他指的生门,然而夭夭顷刻间来到身前,生门亦成绝路。
“我为什么要做人?”夭夭脸上的笑意天真而残忍,“你是不知道啊,陶盛,我吃了这几百年下来,还是人肉的味道最合我心意,而且——”
他一脚碾在陶盛胸口,“成为人之上的存在,对人为所欲为,那可比做人的感觉好太多了。”
他不是吴觅,亦早就不是夭夭。陶盛神智模糊,心想,父亲说的是对的,凝集的怨念与仇恨,多年来积攒的血腥,早就让夭夭真正站在了人的对立面。很难用三言两语说清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那么唯一的战胜之道就是消灭。
只要有一个机会,一个放开他的机会——
夭夭随手一挥,头也不回地把陶勇的攻击化解,听到父亲艰难的咳嗽,他知道眼下只能靠自己,借着最后一点模糊的意识抬手:“让我……再抱你一下……”
他的手抓住夭夭衣角,竟是响起一阵淅沥铃声,清脆悦耳,霎时让人眉目清明。
这下二人都怔了怔,陶盛几乎忘记了自己要做的事:“你居然还留着……”
那是他们以陶盛和吴觅的身份相遇时,陶盛留给他衣服里的三清铃!
陶勇借机甩出符箓,夭夭失神片刻之间中招,一时竟挣脱不得。陶盛挣扎着爬起来,扯掉铃铛与他擦身而过。
几乎是跑起来的瞬间他就感觉到夭夭追了上来。陶勇拼上性命拖住夭夭,紧接着又被甩开,接二连三的道法消耗着陶勇所剩无几的阳寿,竟是生生拖住夭夭,让陶盛奔往了街道的另一头。
满天符箓飘散,血月与皎月同现,结界内符文流转,终究被鬼哭一声震得粉碎!
中元子时,鬼门大开!
夭夭抓住他那一刻就知道为时已晚,恨得眼眸猩红,鲜艳的红血顺着七窍流出,人皮爆裂出道道红纹,他尖锐的鬼啸近乎失真,只有不远处奄奄一息的陶勇听清了他的话。
“陶盛!”他怒吼道,“你个狠心短命——”
陶盛缓缓转身,脸色苍白,面容却温柔而安详,他之前踉跄姿态一扫而空,笑着对夭夭道:“跟我来吧。”
三清铃末端尖锐的刀锋,已经深深陷入他的脖颈。
鬼身飘渺,行动迅速,夭夭即使修为高上一头也难以抓住这缕新死的游魂,更别说鬼门开启后群鬼越界,熙熙攘攘,拥挤之中,陶盛身形若隐若现。夭夭怒极,挥手清灭大片孤魂野鬼,所到之处都是化为青烟的魂魄,他用杀戮为自己开出了一条通道。逆着汹涌浪潮而上,夭夭在即将追上陶盛那一刻,恨恨停住了脚步。
他们已经走到了黄泉路,奈何桥的尽头。
“我和父亲确实想要让你转生。”他平静道,“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我们所思所想不同,你认为做人是来世上受苦一遭,可我并不这么认为,一厢情愿给你我心中美好的结局,是我错了,但我只能一错到底。”
“哪怕是谎言——哪怕我们一开始相遇,都是谎言,不重要了,夭夭,你对我说的谎,是我一生里听过最动人的故事。”
夭夭恨不得把这缕游魂撕碎:“我恨你……”
“我爱你。”陶盛没有回头,“原谅我这一次,我想有个重来的机会。”
“重来一次,让我好好地爱你。”
画皮鬼发出饱含怨怒的一声长啸,奈何桥不住颤抖,忘川河下游魂纷纷现身,异常波动影响到了彼岸的人间,血月笼罩大地,陶勇爬在鲜血淋漓的街道中央,眼中倒映的猩红之色却逐渐消淡。
鬼门关,血月消。徒留一串三清铃坠地,余响清传百里。
正是陶盛与夭夭转世之时。
陶勇眼前攀升黑雾,他睁大双眼看着天空,月光却照不进他眼中,只照出他涣散的瞳孔,那佝偻的胸膛挺起,呼出最后一口人间的浊气。
“噼噼啪啪”爆竹声惊破清晨,萧睿明站在面馆门口,虚拱了拱手:“承蒙各位关照啊,承蒙关照……”
“听说这地方以前是凶宅啊,死过不少人。”
“都开酒吧了那肯定——”
“据说还留了个活的,也是病了很久才好,肯定是给魇着了……”
这么早放鞭炮,自然引来不少街坊四邻,大家窃窃私语,无一人对此喜庆的场面表示欢迎。萧睿明那帮狐朋狗友一看这些人扫兴正要发作,萧睿明先清了清嗓子:“多谢各位厚爱啊,多谢。作为前任无毒酒吧的老板,连环杀人案的唯一幸存者——”
街坊们闭嘴了。
“昨日之日不可留!”萧睿明大度地一挥手,“都过去了,从现在开始,我,桃源面馆的老板,在这里即将走上新的起点!还请大家多多光顾!”
底下的混混地痞纷纷鼓掌吹口哨,带动得气氛也好了些,大家多少给点面子,稀稀拉拉鼓了掌。萧睿明让人把开业大酬宾的横幅挂出来,就开始正式营业了。
墙上不是常见的风景画或者美食海报,而是画了满满一墙面的桃花,花瓣盛放,夭夭灼华,一见之下如春风拂面,也呼应了面馆的名字。萧睿明这种俗人,很难想出这种点子,但也没人敢问他请的谁来设计。
厨房升起第一缕热气腾腾的青烟,大堂里迅速热络起来,一如既往,又总归不同。萧睿明站在门口,仰望数道朝阳洒满身周。日光之下,人来人往,时间就在这偶尔泛起波澜的河流之中径自游走。
他看向街角,有些期待那里会出现熟悉的身影。他有些想不起那张面孔,却总觉得他会在某一刻出现。日光从他的肩膀上穿进屋内,照见壁画角落颇有古意的小楷。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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