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长的电影

　　缪绡走后没几天，靖合确实接到了一个试镜的电话。

　　是系里一位平时没什么往来的孙老师打来的，说是个正剧项目，九十年代经商题材，角色戏份不算少。对于新人而言，是个很不错的机会。

　　靖合虽然在表演系出名，但实际上从未有老师给他推过资源。

　　也有几位赞赏他的老师，但大多数老师还是觉得，他的表演还太过稚嫩，自身性格又孤傲，贸然出头反而是毁了前程，还不如再沉淀几年来得稳妥。再者，靖合的外形实在太过突出，演正剧、走严肃风在一众演员里实在是突兀。演偶像电视剧更是不行——偶像剧是需要亲和力的，而他太孤冷了。

　　说到底，这出众的外形反而大大限制了他。

　　这样外形的演员，在镜头前可能有短暂的光，却未必有长久的路。

　　老师们也不知道他未来该怎么走。

　　更要命的是他的性格——

　　家境优渥带来的独立和某种程度上缺根筋的“钝感”，让他对人情世故里的弯弯绕绕天然缺乏敏感。当然他也懂得基本的礼貌，但也就止于此了。不懂得刻意奉承，甚至有时显得不通“知恩图报”的世故人情，落在老师们眼里，难免觉得他有些“不识抬举”。

　　因此，这次有老师给他介绍角色，实属难得。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缪绡自己会去试戏，即使概率为零，他还是会把时间都空出来。

　　因此，他在电话里回复：

　　“谢谢孙老师惦记。这个机会确实很好。不过，那个时间段，我已经应承了别的事，时间排不开。实在抱歉。”

　　推掉这个角色意味着什么，他并非全然不懂——肯帮自己的老师不多，这次推了，那怕是再没人会给自己介绍了。更何况，这理由实在太过单薄，他知道孙教授会怎么想——大概会觉得他果然拎不清孰轻孰重吧。

　　但他还是推了。

　　她开了口，他就不能食言。

　　###

　　缪绡离校的第二天就进了组。

　　不过这次可能是剧组节奏没那么紧，缪绡比上次清闲多了，和他聊天自然也多了，甚至还会每晚和他煲电话粥。

　　“靖哥哥~你在干嘛？”

　　“靖哥哥睡着了没？”

　　......

　　他也早就发现了，缪绡生病的时候会格外粘人，软声细语的，还会和自己无意识撒娇。

　　她这次感冒了嗓子疼，电话里就说的少了，靖合便总在电话里哄她，她听着听着，常笑着就睡着了。

　　靖合喜欢这样——

　　在自己有一搭没一搭的话中，听她的呼吸变得绵长。

　　他们聊的多是些闲话：

　　“你说的是帝企鹅，王企鹅小时候不如帝企鹅好看的。那个长得像猕猴桃的就是王企鹅。”

　　说完，电话那头的缪绡忽然顿了顿，陷入一种不同寻常的安静：

　　“对了。靖哥哥，上次你说会来试镜的事......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靖合放下手里的面霜罐子，心微微提了起来——

　　她的语气很明显不对。

　　那头沉默了几秒，才犹豫着开口：

　　“我听说......孙老师给你推了一个年代剧的角色......你怎么推掉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然后他听到她一声沉重的呼吸，

　　“是不是......因为我......”

　　靖合的心猛地一揪。

　　想说不是，又怕她多想；想说是，又怕她自责。

　　“没有......你不要瞎想。”

　　果然，听筒里只有沉默。那沉默仿佛有了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能想象她此刻低垂着眼睫，咬着唇自责的样子。

　　他忙补救：

　　“你也知道的，我一直都不太喜欢正剧，要是第一部就演正剧，那以后都很难转型了。再说了，我都很少看电视剧的，我还是更想演电影。”

　　这理由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总之，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感冒好点了没？拍戏累不累啊？”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

　　可话一出口，靖合就意识到自己真是蠢透了，明明刚才缪绡还说因为选角没定，一组人都还没开拍。完了，她肯定又以为自己是故意岔开话题不让她内疚......

　　他怎么这么蠢啊！

　　“咳咳，不拍戏的时候有没有出去玩啊？听说那边挺有意思的。”

　　这是什么问题啊......

　　蠢死了！

　　谁知这时，缪绡却说：

　　“你能...来这边找我一趟吗？”

　　靖合一怔。

　　“我受伤了，走不了路......你能来看看我吗？”

　　她顿了一下，声音更轻了，

　　“我好想你......”

　　靖合脑子里“嗡”的一声：

　　“什么时候的事？严不严重？医生怎么说？”

　　缪绡有些吞吞吐吐：

　　“就是今晚的事......”

　　“靖哥哥......你能过来吗？”

　　两人在一起前，他一直以为缪绡是那种人缘极好、朋友遍地的女孩子。但在一起后，他才发现缪绡身边其实根本没有任何人。她就像一缕清风，礼貌地掠过每一个人，微笑，点头，然后不着痕迹地离开。她的世界看似热闹，实则空旷寂寥。而他，是唯一被允许踏入那片寂静领地的人。

　　即使以这样的身份贸然进组不妥，还会说不定会撞见施侨——对方说不定还不知道自己和缪绡的关系，到时都不知该怎么解释——但此刻他也顾不上了。

　　“我现在就订票，你等着我，不......你先好好睡一觉，醒来我就到了。乖~”

　　“嗯......”

　　###

　　靖合连夜订了最早的一班高铁。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全亮，他就快到唐城了。

　　好在唐城离学校不远，片场位置也不算太偏，可以不用转公交。

　　靖合在高铁站拦了一辆出租车，就直奔片场。

　　直到车子拐进一片略显凌乱的影视基地外围，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个现实问题——

　　他该以什么身份进去？

　　就在他掏出手机，犹豫着是直接打给缪绡还是硬着头皮去跟门口保安交涉时，那道厚重的铁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了一条缝——

　　他的小姑奶奶一瘸一拐地出门来接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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