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闻闻

作者:风檐夜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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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3 章


      “伤口三天之内不要沾水,尽量避□□汗,每隔一天换一次药,一周后拆线。”
      敞开的急症室门内,一左一右分别站着横眉冷对的成年人和丧气难堪的学生,中间格格不入地坐着一个冷漠的当事人,医生有点无奈地看了眼边上的一大一小:
      “小同学神志还是很清醒的,至少现在没有大碍。但他脑袋后面有血肿嘛,保险起见还是做个ct比较好。”
      陈劭珣的脸色沉静而难看,说:“嗯,做个ct,我们还要再约个全身检查,医生你看能不能在这里住院观察一晚上?”
      “行,行,留一晚观察观察情况也行...”
      时尔从小到大来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很少生病,最大的病不过感冒发烧,在家里吃点药发一发汗就算了。他只在电视里见过那种做ct的机器,一般是奶奶看的苦情剧,一检查就是某某癌症,看着就很贵。
      最根深蒂固的疾病是贫穷,时尔下意识想要拒绝,陈劭珣却比他更快一步拦了下来。他从医生手里拿过缴费单,捏着手机,人已经站在门框边上了,回头对时尔说:
      “我去缴费,你先在外边坐一会。”
      按理来说,作为班主任的周夫春应该先垫钱,事后再找时尔家里报销。可陈劭珣理所应当的样子比周夫春这种又背着房贷又背着车贷的悲苦社畜还像个靠谱潇洒的成年人。一时间周夫春都有点尴尬,但陈劭珣已经先急着去外面找缴费窗口了,没留下气氛发酵的机会。周夫春沉默了一会,扶着时尔先坐到外边等候区的椅子上。
      周夫春先问了他感觉怎么样,时尔闷葫芦,只简单说了两句没事。周夫春想骂他没事个屁,没事能缝上个七八针吗?只能说缝针处刚好在额头处,后面就算留疤也看不出来。他一肚子火,没办法放着两个孩子,又想赶着回去质问那几个惹事的学生,和张老师沟通得手机键盘都要打出火了。
      周夫春从左边踱到右边,仿佛犯人被困在了无形的监牢里,最后还是忍不住愤怒地抓着栏杆质问:
      “强调了那么多遍班规班纪,为什么晚上要溜出去?是陈劭珣提议的?”
      时尔盯着自己留下血渍的膝盖:“最后一晚了,想留个纪念。”
      对每个学生,周夫春心里都拿拿捏着一把尺。像陈劭珣,看上去事儿都不往心里去,但人家同理心极强,又在乎面子,喜欢得到别人的关注,所以很多时候点到为止就够了,在频率不在力度。可时尔不是,他懂事早,把自己放得很轻,平时不用多费心是道理他心里都扪清,不需要千叮万嘱。但这样的孩子一犯错就是原则性错误,反而需要更严厉的批评。
      “时尔,老师不是傻子,在不触犯原则情况下,有些事情只是老师不想点破你,你自己想想看,你现在是不是做的越来越出格了。”
      面前的少年低着头,周夫春的目光刚好落到他的后颈。纤细,但附着的薄薄皮肉时时刻刻紧绷着,无不透露出一股倔劲。开学的那天,周夫春看着面前清瘦但站得笔挺的少年,他夸赞过他是个沉默而有力量的人。他能在时尔身上看到一股厚积薄发的韧劲,这样肯埋头钻研还能耐得住性子的孩子,不出意外一定会在学业上做出一番成绩的。
      狗屁,事物都有两面性,忘了他死脑筋,就知道闷头往死胡同里猛扎。
      时尔不说话,低头久了,感觉血液都在往那块血肿的地方涌,有种倒立久了脑溢血的错觉。他闭着眼睛,稍微往后背上靠了靠:
      “老师,我头疼。”
      这时候还知道卖惨了。
      “现在知道疼了?在场所有人,你看哪怕是那个叫你打了的小孩,还有人像你一样头皮血流吗?上次是撒谎逃课,今天不仅晚上偷溜出去,还和别人打架,别人拍拍屁股走了,就你自己吃亏又受罪。”周夫春看了那张苍白的脸就心疼,但同时又有一股浓浓的怒其不争的意味:
      “你怎么就能这么莽撞?有没有想过你家就一个人,你出了点什么事情你奶奶要怎么办?有没有想过事后要承担什么代价?你又承担不承担得起?不是说你觉得自己是见义勇为就行了,一码归一码。如果你打的那小孩真伤到哪了,他家里又不是个善茬,带着一大家子的人找你麻烦要赔偿,你打算怎么办?你是觉得自己能挺直腰板到最后,还是打算让你七老八十的奶奶挨个去给人家低头哈腰地道歉?”
      依旧是沉默,但时尔想到了小学时因为早餐被指责出问题,奶奶拿着皱巴巴的纸币,一家一家登门道歉的样子。
      其实他没亲眼见过这个场面,疼惜孩子的大人不会叫小孩见到这幅伤自尊的画面。但时尔私底下想了很多遍。
      “时尔,你不要觉得老师说话直接,至少现在,你和陈劭珣不一样,你们做一件事要付出的成本是不同的。如果今天出事的陈劭珣,他家里人立马就能买张机票过来给他处理了,该花钱花钱该找关系找关系。你能一样吗?你家里能做到吗?你只有自己爱惜自己,量力而行明白吗?别人家里有家里人给他撑腰,你出事了谁给你撑腰?如果今天不是陈劭珣给你付医药费,这几千块钱你要怎么付,你奶奶又要卖多少天的早餐才能给你挣回来?你要是心里都清楚,以后就不要再和陈劭珣再在一起胡闹了。如果以后再有这种情况,我就要把你们座位调开了。”
      少年一直梗着的脖子终于有了弯下去的弧度,他的眼镜在打架的时候弄坏了,能够很清楚地看到他的睫毛低垂的抖动,投下的影子让他的瞳孔落在阴影里,满身都是孤僻哀颓的意味,声音很轻:
      “...我知道了。”
      “唉......”见他这幅样子,周夫春还想说下去的话也变成了半句叹息,到头来还是哀其不幸更多一点:“...你好好想想吧,刚开始让陈劭珣和你坐一起不是想让他带坏你的。”
      “他没有带坏我。”
      “老师,钱交完了,可以去做ct了。”
      周夫春的嘴张了一半,最后在陈劭珣疑惑的目光中又悻悻地闭上:“走吧。”
      时尔其实不用搀,但从陈劭珣握着他胳膊的力气来感觉到他好像需要这么做,就没再拒绝。往那张铺着蓝色护理垫的床上一趟,一进一出,八百多块就没了。做完后陈劭珣领着他去的病房,明天就得回去了,时尔觉得太大动干戈了,但从CT室出来时看到陈劭珣打了两个电话,这是他疏通安排好的结果,时尔也不好再坚持。
      时间已经将近凌晨十二点,周夫春本来只是下楼和其他老师吃个夜宵,现在被折腾到胡子都冒出来了,还不知道这事回去要被年级主任怎么骂。陈劭珣是肯定要在这里陪床的,他就叮嘱好陈劭珣有情况随时联系,先打车回去了。
      时尔的衣服早在地上滚脏了,陈劭珣蹲下腰给他脱鞋换新拿的病号服。已经不是第一两次了,这回两方都接受得异常顺畅,甚至和平得有些诡异。哪怕是时尔上下只穿着一件内裤,陈劭珣拎裤子扣扣子的手也没有一点不自然,只是正常地照顾病患。
      拎起的衣料从柔软的皮肤轻轻摩擦过,生出发麻的痒意。时尔偏过头去,不太敢感受陈劭珣近在咫尺的呼吸。
      他知道陈劭珣需要为他做些什么来缓解愧疚。
      陈劭珣扣完最后一颗纽扣,张口话音的语调都是往下走的:“感觉你和我认识以后一直在出事。”
      时尔没想到他会这么想,还以为陈劭珣会说个俏皮话把这个事情轻松愉快地揭过去:
      “都是意外。”
      “你为什么会打架?”
      这句话有一个很明显的言下之意,陈劭珣说出口后也立刻反应过来,他懊恼似地用手遮住了脸,刚才他去厕所洗了把脸,额前的头发还湿淋淋的,他把眼睛藏在下面,失落得像一只长毛狗。
      时尔沉默片刻,问他:
      “我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吗?”
      时尔知道自己在陈劭珣眼里的形象,又干巴,又不懂变通的死呆子。可他没有想过这么些年自己家就住在那块城中村,见识过多少三教九流的混混,奶奶出去摆摊又遇到过几次城管,为了多卖几个钱又和多少爱占便宜的客人吵过嘴,又和多少仗势欺人的主闹到要打起来的地步。周夫春的话没有错,家里人没有能给他撑腰的,他在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自己拿注定做决定,在人没有别人高,没有别人壮的时候就敢跳出来给奶奶撑腰。
      在他看来,陈劭珣未必打不过,但正常人都会心软,不忍动手。就算迫不得已要打,都是阻拦和自保的动作居多,顶多只会对肩膀,手臂,腰腹对这些地方下手。不会想着朝着对方脑袋,眼睛鼻子这种要害打,那样就打得太脏了。
      碰巧的是,时尔敢,能一呼百应的杨晋生也敢,偏偏他俩又对上了,所以才显得这么惨烈。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劭珣的眼睛也和头发带着同样的湿意,他越过身,用手拨开他的头发。那地方隔着敷贴,看不到针脚,可缝针的时候陈劭珣就在边上,他闭着眼都能记得那触目惊心的缝合线。
      他对着时尔挤出一个笑:“其实你打架的时候可帅了,我都看呆了。他们说得那么难听,谁都看不起你,结果你下一秒就冲出去把他们揍成猪头。你知道我当时脑子里想什么呢?我在想,你怎么能那么厉害?脑子又好,反应又快,可是......”
      陈劭珣看着他的嘴巴有些抖,本来就水灵鲜活的眼睛开始流淌:“这事我做的不对,我做错了...”
      时尔被他的眼睛夺去了所有目光,连呼吸都忘记了,直到心头猛地突了一下,他差点呛气到咳出声来。
      “不是我你根本没必要去趟这个浑水,也就不会受伤,是我自己没判断好情况还要搭上你,让你帮我出手。”陈劭珣撑到现在已经头疼的要命,从打起来时他太阳穴的青筋就跳突得厉害。那会还能靠肾上腺素压下去,现在脑子已经完完全全被酒精泡透了,天地都颠倒,眼前的一切都如奶油般模糊地融化,连同一点感性,委屈,和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绪搅到了一起,变成一滩怪味冰激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自然而然地靠在了时尔的肩膀上,还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要是这个疤留一辈子怎么办......我会补偿你的,我会和奶奶说是我没照顾好你。而且我爸妈认识的人多,我给你找最好的美容医生做祛疤手术,你额头那么好看,肯定让你和之前一样。”
      热气随着眼泪上升,时尔要被他的眼泪蒸发了:“......”
      “对不起,是我没做好。”陈劭珣听不到一句回答,便又掉了一颗眼泪:“你不要讨厌我。”
      时尔的神思在漫游,他想如果这是偶像剧,他现在应该已经在亲陈劭珣了。
      越发是漫长的沉默越是让陈劭珣有了借题发挥的空间,这一会的进展已经到了他痛嚎自己像个没用的傻叼。时尔非常适时地插了一句:
      “可是你给我的眼镜坏了。”
      陈劭珣的天线接收到信号,瞬间就把嚎叫憋回去了,忍得眼泪汪汪地对他说:“我给你买新的。”
      怎么就这么好逗呢?
      “陈劭珣,如果这件事情是我,我不会管的。如果我真的碰巧出现在那条巷子,我会袖手旁观到他们结束离开,主导这件事的人是你,帮他的人也是你。”时尔说:“你不用觉得有什么,我只希望你没有负担地去做你觉得对的事情。”
      陈劭珣泪眼婆娑地靠在他肩膀上,撑着的眼皮越来越重,不知道听明白没有。时尔很轻地将脸蹭在他的脑袋上:
      “困了就睡觉吧。”
      “那是你的床...”
      时尔耐心和他讲着道理:“我们不是在一张床上睡过好多次了吗?”
      “不可以。”陈劭珣有自己的坚持:“你是病号。”
      时尔叹了一口气,移开了湿透的肩膀。他们面对着面,时尔毫无征兆地曲指往他额头上弹了一把,接着将他向床头的枕头推去。沾到枕头的陈劭珣像汇入大海的水滴,很快就和床难舍难分融为了一体。
      都快困成一张毯子了。
      时尔枕着手背,就睡在枕头的下方,他并没有困意,躺下的动作反而加重了血肿的负担,只是精神上的亢奋战胜了身体的疲惫。陈劭珣不知道时尔正充满笑意地看着他只能睁成半圆的眼睛,像耳鬓厮磨般喊他的名字:
      “陈劭珣。”
      陈劭珣眨眼睛的动作被按下了慢镜头:“嗯——?”
      时尔的声音很低,好似带着某种忽暗忽明的蛊惑和暗示:“你今天看到了他们做的那些事情...”
      “嗯。”
      “两个男人做的那种事情,你怎么想?”
      他怎么想?陈劭珣随着他的话动起了自己不太听话的脑子,画面拉长,再拉长,直到很远之后。
      他睡着了。
      陈劭珣需要怎么想,其实陈劭珣什么都不需要想。
      就像自己如下台阶般轻而易举地就接受了自己喜欢作为同性的陈劭珣这件事,喜欢不是需要努力去做的事情。难道时尔原先就有想过自己是“那边”的人吗?陈劭珣能接受就是能接受,不能接受就是不能接受,无论怎么样,他都一样会继续遥望陈劭珣。
      像一串我行我素的绕口令:他喜欢的本来就是这个不喜欢自己的陈劭珣。那么无论陈劭珣能不能接受,结果还会有差别吗?
      时尔掐了一把他眼泪横流又微微有些水肿的,柔软的脸,小心用湿纸巾帮他把泪痕擦掉,张嘴只有口型没有声音地说道:
      “小猪一样。”
      “笨猪。”
      他带着一点可怖的笑意,隔着敷贴摸了摸额头的伤疤,想:可是你能够这么在乎我,我为你做什么不行?
      时尔撑着胳膊缓缓俯身,霎时间有种血液要挣开皮肉与伤口流出的错觉,焦躁又疼痛。时尔睫毛轻颤,忍着这种错觉,轻而又轻地吻上他的嘴唇。
      这是比那个昏昏而睡的午后更轻盈的吻,时尔欺着他的唇瓣却迟迟没有分开。醒不来的陈劭珣给了时尔漫长的犹豫时间,最后时尔输给了不断翻涌的燥热血液,略微张口,含住了他的一小边唇瓣。
      柔软的,绵热的,睡梦里迷迷糊糊的陈劭珣好像做了一个极其不道德的梦,拉长的画面有捏扁搓圆,直到变成了他偷窥过的那个视角。画面继续了那个小巷子的恶劣幻想,继续了那些肌肤相亲的触感,继续了那个带着融化般热意和忘却呼吸般紧张的距离。
      安静的深夜里,门轴发出不合时宜的叫响,时尔床边直起身子,阴郁的目光转向背后,看着不速之客冷声道:
      “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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