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曲

　　——它已经没劲儿。

　　那个冬天夜晚的交谈并不是他和莫聪的第二次交谈，但她忘记了。还对他重新作了自我介绍。表情不尴不尬，但言辞笃定，有少女的青涩和熟女的睿智。

　　就在不久前的立冬时节，谢郁堂还亲眼见到她跳进南湖，在财大文泉楼旁边的U形湾角区救一条落水德牧。

　　那天蒋媛下午没课，他特地去见她，想和她一起吃晚饭。结果到了接到蒋媛电话，传来惊呼，让他赶紧到文泉楼这边的观景台。

　　谢郁堂到的时候，莫聪已经托着不怎么动弹的狗，绕着观景护栏巡游一圈，从造景区的低矮石榭小台子边上岸。

　　蒋媛也绕了一圈来到她身边，气喘吁吁又大惊失色的朝莫聪吼，莫聪你疯了啊，你知不知道这水有多深，出事了怎么办！你想吓死我吗？！她手里紧紧攥着莫聪的巧克力色棉服，双眼通红，真的被吓到。

　　蒋媛责备她，又不是自己的狗，干什么要冒这种险，它的主人不是也在嘛！

　　莫聪脸色惨白，什么也没辩驳。把狗交给了它的主人后拍拍蒋媛的肩。她说，说不定它是贝贝转世呢？

　　——它马上就要放弃了。

　　蒋媛听了她的话，哭的很伤心。那种伤心程度，好像贝贝又重新死了一次。

　　莫聪见她止不住哭，又改口说，放心吧，这只不可能是贝贝，因为它的蛋老大一个了！别忘了你家贝贝可是条母狗。

　　蒋媛哭着的，立马又开始笑，说莫聪神经，老是取笑她。

　　莫聪则没有再多说什么，象征性的拧了一下毛衣上的水，就去蒋媛手里拿自己的棉服——皱巴巴，看起来一点也不保暖、颜色暗沉的寒酸棉服。

　　蒋媛没把棉衣给莫聪，而是递给他，然后脱掉自己的北面防风羽绒长袄，想让莫聪穿上。

　　但莫聪没接。她说，别把衣服弄脏了。随即顺手从他手里拿过自己的衣服，迅速穿上。

　　蒋媛知道拗不过，就要他开车送她们回宿舍，莫聪却摇摇头，说别把车弄脏了。

　　谢郁堂那时就知道，自己想的没错，有的人，生来就是要比别人多吃很多苦。

　　——再不救它，他会死的。

　　后来蒋媛不依不饶要和莫聪一起走回宿舍，最终被莫聪拒绝，理由很简单，她可没时间陪慢慢走，她要跑着回去。

　　然后真的跑开。

　　湿重的身躯，迅疾的脚步，炙烈无声的情绪，却展露温和坦然的笑。

　　9岁那年，哥哥曾为救一只鹈鹕从树上摔下来，胳膊和脚都骨折。后来坐在轮椅上，托着那只同样腿受伤的小鹈鹕，笑的温和又强盛。

　　谢郁堂觉得不值得，他问哥哥为什么要以身犯险，哥哥说，它会死的。

　　如果不作出实质性的行动。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死掉。望着莫聪离开的背影，谢郁堂忽然觉得愤怒且厌恶。

　　他讨厌所谓的勇敢，不喜欢自陷风险，尤其对无关紧要的事让自己吃苦受挫嫌恶不已，那简直是自寻烦恼。

　　那天他全程都没有说话，他不想参与到她的愚蠢行动中，他认为把自己放在别的事物之后，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他对莫聪的印象因此又多了一个，固执愚勇。

　　令他生厌。

　　他不喜欢竭尽全力，他喜欢游刃有余，他憎恨刻骨铭心，他想要水到渠成。他那时就想，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爱上莫聪。可最近他又有新想法。

　　一个人如果真的不喜欢一个人，是不会下定决心去不喜欢。只用顺其自然就好。

　　开始考虑要不要喜欢的时候，也许就是在心动了。

　　莫聪到小区的时候已经十点零一，打车花了她53块。但想到不用和艾达有业务往来，谢郁堂也态度明确，她心里的疑虑和芥蒂也算安稳放下。

　　没有直接回家，她去到驿站，想把刚刚回电话，苏菁晶让她一定要今天取件的果蔬拿回家，否则这么高的温度，东西放一晚上会坏掉。

　　自助取件很方便，扫了码就能开门取件，不用在意取件时间。

　　等她抱着一大箱瓜果蔬菜推驿站门，门外竟然有人在帮忙开门，然后一把接过她的箱子？！

　　什么鬼，莫聪抬头，于是借着路灯看到谢郁堂低着头也正看着她。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谢总，你怎么会在这儿！”

　　“在你眼里我真的连个电线杆子都不如吗？还有那个舞，你们今天跳的那算什么，怎么能那么跳啊！你把他抱那么紧，凭什么把他抱那么紧还举那么高？！”

　　“啊......，那是我想——”

　　“都没有抱过我，怎么能搂着别的男人玩儿那么开心的——”

　　“谢总，你喝醉了。”

　　摇摇头，“没醉。醉了哪能猜到你会先来取快递，醉了能站这么稳吗？”搬着那箱瓜果转一圈，然后盯着莫聪的眼睛，“醉了可没法儿聚焦，不能这么口齿清晰找你申诉啊！”

　　莫聪看着他，有一瞬间的恐慌，继而又想，他要是没醉，压根儿也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于是没有多想。

　　“你站着别动，我帮你叫代驾——”

　　“媛媛和蓝溪聊的好开心，聊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能那么开心。你老板娘，估计是合作谈成了，笑的可得意了！他们家孩子那拙劣的表演竟然能把餐桌上的人都逗乐的不行。还有那个范梓明，一路上都笑逐颜开的。大家今天好像都很开心啊，连你也笑的很不一样。”

　　不知是不是累了，谢郁堂抱着瓜果箱，后退两步靠到旁边的墙上，“看来你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后悔，你还真是说话算话，过的很好！和我离婚之后。但是莫聪——”他突然停下，然后站直身体后又来到莫聪面前，逼近她。

　　莫聪可以闻到一股甜腻的蜜瓜清香，带着萦熟糜烂的气味。

　　“我一点也不开心。”他把箱子捏的紧紧的，莫聪能听到纸箱啪地一声破掉了，“我很难受，我变得很奇怪。我努力想让自己开心起来，但不行。”

　　“谢总——”

　　“你故意恶心我是不是，我没有名字吗？谢总谢总谢总，我是你的谢总吗？”他有些气急败坏的低下头，朝莫聪质问，见她瑟缩往后仰又连忙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对，你别害怕我，我就是不喜欢你叫我谢总。你刚刚还叫范梓明小明对不对，这样很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啊！”

　　他散发的红酒清香以及衣服上的男士香水味，加上瓜果气味朝莫聪扑撒而来。莫聪忽然有些庆幸，他现在搬着箱子，否则刚刚估计会抓着她劈头盖脸的质问。虽然问些不着调的酒后妄语。但听着还挺真挚。

　　但莫聪没有太在意。她知道，这只是蒋媛丢下他，让他觉得不好受，现在又喝了酒，所以才在借题发挥。

　　他其实想质问的不是她。他只是心有不甘罢了！也就她比较好说话，好欺负。

　　“我帮你叫代驾送你回家吧。还是回永泰时代对不对？”虽然在问，她其实已经输入了永泰时代作为目的地。

　　谢郁堂没有立刻答话。深深调整呼吸后，他低沉着声音说：“拜你所赐，我现在没家了。”

　　接单界面的加载圈圈一直在转动。莫聪听到他的话，疑惑的抬头，与此同时，谢郁堂也伏下身来，凑到她面前，开始亲她的嘴。

　　老实说，莫聪觉得诧异又委屈。不带这么戏弄人的！他怎么能这么作贱她呢？她就这么没分量，她的爱就这么廉价不堪吗？她就非得当蒋媛的替身吗！

　　莫聪觉得愤怒。猛地后退，但被谢郁堂眼疾手快拿右手箍住了后颈脖，还往他胸前一带。纸棱箱的边角隔在俩人之间，正好磕着莫聪的锁骨，让她吃疼的一咕哝。

　　“啊，对不起，弄疼你了是不是？”谢郁堂察觉到她的异样，及时松开手，但没有放开她，而是将箍着脖子的右手改握到她的左胳膊。

　　莫聪手机铃声响适时响起，她点接听，刚要开口，手机就被谢郁堂夺过丢掉。至于他哪来的多余的手来夺手机——果蔬盒子被啪的一声丢在地上。

　　“谢郁堂你闹够了没有！！！喝醉了就回家睡觉。别来找我的不痛快！”莫聪的声音都在颤抖，以及她的身体。

　　她在捡手机和检查被他丢到地上果蔬盒子之间，选择奋力甩开他的手，但不仅没甩掉他的右手，连他腾空束缚的左手也来抓住她的腰，让莫聪不由的一激灵。想着他这究竟是醉成什么了？

　　“唔嗯～，不闹了，这就睡，我们现在就回去睡觉好不好？”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谢郁堂，这是一个莫聪完全不认识的人。

　　他现在的行为举止简直让莫聪觉得陌生地可怕。

　　“刚刚用力过猛，现在没劲儿了是不是？没关系，我还有劲儿，我来抱你吧！”说完，他真的半蹲下，从腿把莫聪搂起，搬东西一样直溜溜搬起来。

　　莫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惊呼出声，也有点重心不稳，肚子一下子怼到他右脸上。吓得本能的和他说对不起。

　　谢郁堂却莞尔，抬起头看她，眉眼流光暗闪，是莫聪从来没见过的面貌。莫聪为保持平衡，掌着他的肩，触到结实的三角肌，又烫手似的收回手。表情娇怯不安，生动明丽，谢郁堂看得有些呆住。

　　“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你身材这么好。”说出的话却是不知羞耻的诳言。为了证明他的话出自真心一样，他的大掌还抓着莫聪的大腿紧了紧，惹得莫聪剧烈的挣扎起来。

　　“谢郁堂你喝醉了，这样吧，你先放我下来，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慢慢谈！”

　　不为所动。

　　“或者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先提出来，我能配合的一定尽力配合，你看怎么样？”

　　眸光有些松动。

　　“咱们这样站路边影响也不太好，要不先找个咖啡厅坐一下，这附近就有，而且我到现在也还没吃饭，就当是帮我个忙，先去吃点东西，也好慢慢把事情聊开好不好？”

　　“那去你家。”

　　“啊？！”

　　“去你家吃，我点了铭悦会的蒸点拼盘，这会儿应该快送到了！”

　　“不用了，我们——”

　　“或者我就这样抱着你走，直到找到一家合适的酒店也行。你喜欢我抱着你，我也不介意的。”

　　“那我——”

　　“不能在我车里吃，会有味道，而且也摆不开；不能就地吃，我妈说了，饭要上桌吃，话要当面说；也不能不吃，不吃一顿饭，少活百十天！”

　　都是哪里听到的歪理邪说，他不是喝醉了？怎么还能巧舌如簧对答如流的！

　　莫聪最后定了定神，然后说：“好的，谢谢你，那我们去我家慢慢谈。现在劳烦你把我放下来吧！”

　　谢郁堂见状终于放下莫聪，然后看到她第一时间去检查了纸箱，有些阴阳怪气：“你就那么喜欢吃些瓜啊果儿的嘛？上次也是，买那么多西瓜！”

　　莫聪没作声。她已经不想纠结他到底醉没醉了。她现在只想尽快送神。否则，她怕自己会意志不坚，被他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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