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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芦苇荡,成了风雪与杀机交织的迷宫。
一人多高的枯黄苇杆被积雪压弯了腰,在呼啸的北风中疯狂摇曳、抽打,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如同万千鬼魂在窃窃私语。雪片被狂风卷成白茫茫的涡流,视野被压缩到极限,几步之外便是混沌一片。脚下是没及小腿的冰冷泥沼,混杂着腐烂的苇根和碎冰,每一步都沉重粘滞,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嗤”声。
顾凛之在苇丛深处艰难跋涉。玄色的衣袍早已被泥水、冰碴和血污浸透,沉重地贴在身上,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左肋下那道致命的伤口。幽蓝色的毒痕如同活物,沿着皮肤下的脉络向上蔓延,已经爬过了胸腹中线,所过之处,肌肉僵硬、麻木,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沉闷的滞涩感,像是锈蚀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冰冷的寒意从伤口深处不断渗出,与刺骨的北风内外夹击,蚕食着他的体温和意志。
“蓝蛛涎”…韩猛淬在□□上的剧毒,正如同其名,阴毒地侵蚀着他的身体。
他咬紧牙关,强行压制住体内翻腾的寒意和一阵阵眩晕,左手死死按住怀中那本用体温勉强护住的葛平账本——这是唯一的火种,绝不能熄灭。右手紧握着从暗格取出的狭长军刺,冰冷的金属触感是此刻唯一能刺透麻木的锐利。耳朵在呼啸的风雪声中竭力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
“沙…沙沙…”
“左边!包抄过去!”
“仔细搜!他跑不远!毒入脏腑,他撑不了多久!”
韩猛沙哑低沉的咆哮声,混杂着死士沉重的脚步声和拨开苇杆的哗啦声,如同无形的绞索,从后方、左翼、右翼三个方向,正快速而冷酷地收拢!声音在密集的苇杆和风雪中扭曲、回荡,难以精准定位,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越来越近!
顾凛之猛地停步,背靠着一片相对密集的苇丛,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的白气。他侧耳凝神,军刺在沾满泥泞的手中握得更紧。韩猛显然深谙追踪之道,利用人数优势,正以扇形拉网推进,压缩他的活动空间。毒伤限制了速度和爆发力,硬拼,十死无生。
必须找到突破口!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穿透摇曳的苇杆缝隙,扫视着前方白茫茫的混沌。记忆中的地形图在脑中飞速展开——这片庞大的芦苇荡深处,应该有一条废弃的引水渠,通向临清闸上游的支流…那是唯一的生路!
就在这时!
“哗啦——!”
正前方不到三丈处,密集的苇杆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粗暴地撞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满身积雪和泥泞,如同破开雪幕的凶兽,骤然闯入顾凛之的视野!正是韩猛!
他脸上那半截金属面罩在灰暗天光下泛着冷光,双眼凶光毕露,死死锁定了顾凛之的位置,带着一种猎手终于堵住重伤猎物的残忍快意。“找到你了!”韩猛狞笑一声,手中淬毒□□“哗啦”一抖,幽蓝的枪尖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撕裂风雪,直刺顾凛之的咽喉!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避无可避!
顾凛之瞳孔骤缩,身体在剧毒侵蚀下反应慢了半拍,只能竭尽全力向右侧拧身闪避,同时军刺反手上撩,试图格开这致命一击!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在风雪中炸响!
军刺险之又险地格在□□中段的链环上,迸射出一溜火星!巨大的力量震得顾凛之手臂发麻,本就麻木的左半边身体更是失去了大半知觉,脚下踉跄着连退数步,重重撞在身后的苇丛上,激起一片雪沫!□□的毒尖虽被格偏,却依旧带着凌厉的劲风擦过他的肩头,玄衣瞬间被划开,留下一道泛着幽蓝的浅痕!
“哼!强弩之末!”韩猛一击得手,凶焰更炽。他手腕一抖,□□如同有了生命,哗啦作响,枪身诡异回旋,枪尖再次如影随形,带着更猛烈的劲风,化作数点幽蓝寒星,笼罩顾凛之周身要害!枪影重重,毒光闪烁,将顾凛之所有闪避的空间彻底封死!
顾凛之脸色煞白,毒素的麻痹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正疯狂冲击着他的神经。他勉力挥动军刺格挡,“锵锵”之声不绝于耳,每一次格挡都震得他气血翻腾,虎口崩裂的血痕在冰冷的军刺握柄上晕开。脚步在泥泞中步步后退,越来越沉,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肋下钻心的剧痛和麻木。
就在□□再次化作一道致命蓝虹,直贯顾凛之心口,而他旧力已竭、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毒枪穿胸的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尖锐到几乎刺破耳膜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暴射而至!
目标,并非顾凛之,而是韩猛握着□□锁链的右手手腕!
那是一支通体黝黑、毫无反光、如同融入风雪阴影中的短小弩箭!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带着一种纯粹的、只为杀戮而生的冰冷意志!
韩猛全身汗毛瞬间倒竖!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对顾凛之的必杀一击硬生生顿住!他丰富的搏杀经验在生死关头救了他一命,几乎是凭着本能,他猛一缩手,同时□□回旋护身!
“噗嗤!”
黑弩箭擦着他手腕外侧的皮甲掠过,带起一溜血珠!虽未重伤,但那刁钻的角度和时机,彻底打断了他对顾凛之的绝杀!
“谁?!”韩猛惊怒交加,猛地扭头望向弩箭射来的方向,眼中凶光几乎要喷薄而出。
一道鬼魅般的黑影,如同撕裂风雪的鸦羽,在韩猛扭头的瞬间,已从顾凛之侧后方的苇丛深处无声暴起!来人全身包裹在紧身的夜行衣中,脸上覆盖着只露出双眼的黑色面具,身形精悍如铁,动作迅捷无声,正是墨鸦!(死是不可能死的)
他没有丝毫言语,更没有半分犹豫。身形暴起的同时,右手反握着一柄比顾凛之手中军刺更短、更薄、刃口泛着青黑色哑光的狭长匕首,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决绝的惨烈气势,直扑韩猛!匕首的目标,赫然是韩猛因惊怒而暴露出的、毫无防护的左侧颈动脉!
围魏救赵!攻敌必救!
韩猛瞳孔骤缩!墨鸦的速度太快,角度太刁,时机拿捏得太狠!他回防的□□还来不及撤回格挡,那柄淬着剧毒的青黑匕首已带着死亡的气息刺到了眼前!
“找死!”韩猛狂吼一声,生死关头,凶性彻底爆发!他竟不闪不避,左手闪电般从腰间拔出一柄同样淬着幽蓝毒光的短匕,反手狠狠刺向墨鸦的小腹!竟是要以伤换命!
墨鸦面具下的双眼,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面对韩猛同归于尽的狠辣反击,他前冲的身形没有丝毫停滞,只是在匕首即将刺入韩猛脖颈的刹那,身体猛地做出一个极其细微却精妙绝伦的侧旋!
“噗嗤!”
“嗤啦——!”
两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声几乎同时响起!
墨鸦淬毒的青黑匕首,狠狠扎进了韩猛左肩靠近锁骨的位置!深可见骨!剧痛让韩猛发出一声闷哼,动作一滞。
而韩猛那柄淬毒的短匕,则因为墨鸦那毫厘间的侧旋,没能刺入小腹要害,而是贴着墨鸦的右臂外侧狠狠划过!锋利的刀刃瞬间割开了坚韧的夜行衣和皮肉,带起一蓬刺目的血雾!更可怕的是,幽蓝色的毒光瞬间沾染了翻卷的伤口!
然而,墨鸦仿佛完全感觉不到右臂传来的剧痛和毒素侵蚀的麻痹。他借着匕首刺入韩猛肩头的反作用力,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瞬间抽身后退!同时,左手一扬!
“嘭!”
一声沉闷的爆响!
一团浓稠得化不开的、带着刺鼻辛辣气味的墨绿色烟雾在韩猛面前猛地炸开!烟雾瞬间扩散,将韩猛和他附近两名刚刚扑上来的死士全部笼罩在内!
“咳咳…混账!”韩猛被烟雾呛得剧烈咳嗽,眼睛刺痛流泪,视野一片模糊。剧毒烟雾的刺激让他瞬间失去了追击能力。两名死士更是如同无头苍蝇,在烟雾中发出嗬嗬的怪叫。
墨鸦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没有看自己血流如注的右臂一眼。他一把抓住因毒素爆发而几乎站立不稳的顾凛之的手臂,低喝一声:“走!”声音嘶哑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顾凛之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身体被墨鸦拖着,如同狂风中的落叶,猛地撞开侧面密集的苇杆,朝着记忆中生路的方向——那条废弃引水渠,发足狂奔!冰冷的泥水、折断的苇杆抽打在脸上身上,肋下的剧痛和麻木几乎让他窒息,但求生的本能和墨鸦那决绝的力量支撑着他,踉跄着向前冲去!
身后,韩猛愤怒到极点的咆哮穿透烟雾和风雪,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嚎:“追!给我追!砍下他们的头!”紧接着是死士冲破烟雾、踩踏泥沼的沉重脚步声,再次如同跗骨之蛆般追来!
风雪更急,在狭窄的引水渠入口处形成狂暴的涡旋。
这是一条早已干涸淤塞的旧渠,渠底覆盖着厚厚的枯叶和冻硬的淤泥,两侧是陡峭、长满枯草和苔藓的土坡。入口处被几块巨大的条石和坍塌的土方半掩着,形成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豁口。
顾凛之和墨鸦如同两道黑色的闪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豁口前。墨鸦一把将顾凛之推向豁口:“快进去!”他自己则猛地转身,背对入口,青黑的匕首横在胸前,仅存的左臂肌肉绷紧如铁,面具下的双眼死死盯着追兵袭来的方向,如同守护巢穴的最后一只寒鸦,决绝而悲壮!
顾凛之没有丝毫犹豫,他知道此刻任何迟疑都是对墨鸦用命争取机会的亵渎。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弯腰钻入那狭窄、阴暗的豁口。冰冷的土石擦过身体,腐叶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顾凛之身体完全没入豁口的刹那——
“吼!”
韩猛魁梧的身影带着狂怒的杀意,如同失控的犀牛,撞开最后一片苇丛,出现在渠口!他左肩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染红了半边罩袍,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死死盯着挡在渠口的墨鸦。
“给老子滚开!”韩猛咆哮着,淬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一条狂暴的蓝色巨蟒,兜头盖脸朝着墨鸦抽去!这一击含怒而发,力量之大,足以将岩石抽裂!
墨鸦面具下的眼神冰冷依旧。他没有硬撼这足以开碑裂石的一击。在□□即将临身的瞬间,他身体猛地向侧面矮身滑步,险之又险地避过枪影笼罩的核心区域。同时,左手匕首如同毒蛇吐信,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刺向韩猛因挥枪而暴露出的右臂手肘内侧的麻筋!
围魏救赵!以伤换机!
韩猛冷哼一声,手腕猛地一沉,□□中途变向,枪尾如同重锤,狠狠砸向墨鸦刺来的匕首!
“锵!”
匕首与精钢枪尾猛烈碰撞!火星四溅!
巨大的力量顺着匕首传来,墨鸦本就因右臂重伤而重心不稳的身体猛地一晃!韩猛眼中凶光爆射,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左手的淬毒短匕如同毒蝎的尾针,无声无息却又狠辣无比地刺向墨鸦因身体晃动而露出的左肋空档!角度刁钻,时机狠毒!
墨鸦旧力刚竭,新力未生,身体处于失衡状态,眼看就要被这毒匕贯入肋下!
千钧一发!
墨鸦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没有试图去格挡那致命的毒匕——那根本来不及!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做出了一个让韩猛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猛地抬起自己那刚刚被韩猛短匕划伤、正血流不止、且沾染了“蓝蛛涎”剧毒的右臂!用血肉之躯,悍然迎向韩猛刺来的毒匕!同时,身体借着这主动迎上的力量,强行扭转重心,左脚为轴,右脚如同钢鞭,灌注全身残余的力量,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踢向韩猛的下盘脚踝!
以臂挡刀!围魏救己!
“噗嗤——!”
韩猛的淬毒短匕,毫无阻碍地深深扎入了墨鸦主动送上的右臂!锋利的刀刃穿透皮肉,甚至撞上了臂骨!剧痛让墨鸦身体剧烈一颤,面具下发出一声压抑到极点的闷哼!
但几乎在同一瞬间!
“咔嚓!”
墨鸦灌注全力的右脚,如同铁锤般狠狠踢在韩猛支撑身体的左脚脚踝外侧!清晰的骨裂声在风雪中响起,令人头皮发麻!
“呃啊——!”韩猛猝不及防,脚踝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平衡,魁梧的身体猛地向侧面栽倒!他刺入墨鸦右臂的短匕也被这剧烈的动作带得脱手而出!
墨鸦借着这一踢的反作用力,身体向后倒飞,重重撞在引水渠入口的土壁上,又弹落在地。他的右臂上,赫然插着韩猛那柄淬毒的短匕,深及臂骨!暗红色的鲜血混合着幽蓝的毒液,如同小溪般顺着匕首的血槽疯狂涌出,瞬间染红了大片泥土!毒素混合着剧痛,如同烈火般在臂骨和经脉中燃烧、侵蚀!他的右臂,算是彻底废了!
而韩猛,则抱着自己明显扭曲变形的左脚踝,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咆哮,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泥泞里,一时竟无法站起!
这一切都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当两名死士挥舞着长刀,嘶吼着扑到渠口时,看到的便是墨鸦右臂插着匕首、血流如注、背靠土壁勉力支撑,而韩猛抱着脚踝倒地的惨烈景象。
“杀了他!”韩猛目眦欲裂,指着墨鸦嘶吼。
两名死士空洞的眼神锁定墨鸦,如同提线木偶,举起长刀,毫不犹豫地扑上!
墨鸦面具下的脸因剧痛而扭曲,汗水混合着泥血从额角滑落。右臂彻底失去知觉,毒素正疯狂向躯干蔓延。他看着扑来的死士,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他猛地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拔出插在右臂上的毒匕!带出一大蓬血花!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用左手反握毒匕,对着当先冲来的死士咽喉,用尽最后的力量,狠狠掷出!
匕首化作一道幽蓝的流光!
“噗!”
精准地贯入当先那名死士的咽喉!死士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嗬嗬怪叫着捂住脖子,幽蓝色的毒液迅速蔓延,他眼中最后一点空洞的光芒熄灭,直挺挺地栽倒。
另一名死士的长刀已然劈到墨鸦头顶!刀风凌厉,带着死亡的寒意!
墨鸦左臂重伤,毒素侵蚀,已是强弩之末,避无可避!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刹那——
“咻!”
又一道黝黑的弩箭,如同死神的叹息,从引水渠幽深的黑暗中射出!无声无息,却快如闪电!
“噗!”
弩箭精准无比地没入第二名死士的后颈!箭头从咽喉透出!死士高举的长刀僵在半空,身体晃了晃,轰然倒地。
引水渠的阴影里,顾凛之半跪在地,手中握着一具造型精巧、同样通体黝黑的臂弩,弩弦还在微微颤动。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布满冷汗,左肋下的麻木感已蔓延至半个胸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射出这一弩,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墨鸦看着倒地的死士,又看向渠内阴影中的顾凛之,眼中最后一丝紧绷的弦终于松开。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冰冷的土壁缓缓滑倒,靠在入口内侧,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喘息都牵动右臂恐怖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鲜血染红了身下的泥土。
顾凛之挣扎着爬出几步,来到墨鸦身边。他撕下内衬相对干净的布条,动作因剧毒和脱力而颤抖,却异常迅捷地死死扎紧墨鸦右臂伤口上方的大动脉,试图减缓失血速度。他看着那深可见骨、血肉模糊且泛着幽蓝的恐怖伤口,又看向墨鸦苍白如纸的脸,面具下的双眼紧闭,牙关紧咬,承受着非人的痛苦。
“右臂…保不住了。”顾凛之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风雪也刮不走的沉重。毒素侵蚀下的判断依旧冷静得近乎残酷。
墨鸦猛地睁开眼,眼神中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被剧痛冲刷后更加冰冷的决然。他看了一眼自己那如同破布般垂落、插着毒匕(已被拔出)、血肉筋骨暴露、毒液蔓延的右臂,又看向顾凛之,极其轻微却无比坚定地摇了一下头。意思清晰无比:走!别管我!
顾凛之的目光与墨鸦决绝的眼神碰撞,沉默了一瞬。他看到了对方眼中不容置疑的意志。他不再犹豫,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塞进墨鸦仅存的左手。那是他随身携带的最后一点“影鳞”秘制、能暂时压制多种剧毒的应急药粉。
“撑住!”顾凛之只吐出两个字,声音斩钉截铁。
他不再看墨鸦,目光猛地扫向渠口外。韩猛正挣扎着试图站起,他扭曲的脚踝显然伤得不轻,行动严重受限。暂时没有新的死士出现,但此地绝不能久留!
顾凛之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眩晕。他转身,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踉跄着,一步一步,向着引水渠更深、更黑暗的幽深处走去。每一步,都在冰冷的淤泥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带着血色的脚印。
墨鸦靠在土壁上,看着顾凛之玄色的身影在引水渠的阴影中艰难前行,最终消失在拐弯处的黑暗里。他低头,用颤抖的左手艰难地打开那个油纸包,将里面苦涩的药粉胡乱按在右臂恐怖的伤口上。剧痛让他浑身痉挛,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昏厥过去。他不能死在这里。至少…要撑到少主足够远。
引水渠外,风雪依旧在咆哮。韩猛终于拄着□□,拖着剧痛的左脚站了起来。他脸色铁青,看着渠口内倒在血泊中的两名死士,看着靠在土壁边气息奄奄却依旧眼神冰冷的墨鸦,又望向引水渠深处那片吞噬了顾凛之的黑暗,眼中燃烧着屈辱和滔天的恨意。他重重一拳砸在冰冷的土壁上,发出野兽般不甘的咆哮:
“顾凛之!你跑不了!老子要你血债血偿!”
咆哮声在风雪和狭窄的引水渠中回荡,却无法穿透那越来越深的黑暗。渠内,只有淤泥中那行带着血迹的脚印,无声地指向未知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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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河水裹挟着细碎的冰凌,无情地拍打着引水渠出口处裸露的、布满苔藓和冰壳的乱石滩。这里是临清闸上游一处人迹罕至的荒僻支流拐角。干涸的旧渠在这里汇入浑浊的主河道,形成一片不大的浅滩。
顾凛之几乎是爬出引水渠的。冰冷的淤泥和坚硬的碎石磨破了他的手掌和膝盖,玄衣下摆彻底撕裂,露出里面同样沾满泥污和血迹的里衬。左肋下的麻木感如同冰冷的枷锁,已蔓延至整个左胸,每一次心跳都沉重而艰难,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滞涩和针刺般的麻痹感。“蓝蛛涎”的毒素如同跗骨之蛆,正疯狂侵蚀着他最后的生命力。他挣扎着靠在一块被河水冲刷得光滑的巨石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的白气和铁锈般的血腥味。
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天色更加阴沉,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着河面。冰冷的河水不断冲刷着浅滩,卷走他留下的泥泞痕迹。
暂时安全了。至少,暂时甩掉了韩猛。
这个念头刚升起,一股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感便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刺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不能倒在这里!倒下,就意味着葛平的账本、樟木箱的秘密、七万靖北军的血仇…所有的一切,都将沉入这冰冷的河底!
他颤抖着手,艰难地从怀中掏出那本葛平的旧账册。油纸包裹已经被引水渠的泥水浸透,账本本身也湿漉漉、沉甸甸的。他小心翼翼地揭开被水泡得发软的封面一角,借着灰暗的天光查看。幸好,油纸和账本本身的纸张质地还算坚韧,核心的记录部分虽然字迹晕染模糊,但并未完全损毁。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白气,小心翼翼地将账本重新贴身藏好。冰冷的纸张紧贴着胸膛,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
必须处理伤口!他撕开左肋下被□□撕裂的玄衣。伤口皮肉翻卷,边缘泛着诡异的幽蓝色,麻木感正不断向周围扩散。他拔出随身的军刺,用冰冷的河水反复冲洗掉刃口上的泥污,又撕下相对干净的内衬布条,浸透冰冷的河水。然后,他咬着牙,用军刺冰冷的锋刃,狠狠刮向伤口边缘那些明显被毒液污染、颜色发蓝的皮肉!
“嗤…”轻微的切割声伴随着钻心的剧痛传来,让他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他死死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刮去腐肉,挤出毒血…这是唯一能延缓毒素蔓延的办法。冰冷的河水浇在伤口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却也暂时麻痹了部分痛觉。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用布条紧紧扎住伤口,靠在冰冷的巨石上,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拢起一丝力气。
他挣扎着站起身,目光在荒凉的河滩上扫视。必须找到线索!韩猛…他使用的床弩!那惊天动地的一击,绝非寻常江湖手段!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沿着乱石滩向下游方向艰难移动。锐利的目光如同梳子,仔细扫过每一块礁石、每一处水洼、每一片被河水带上岸的杂物。冰冷的河风如同刀子,切割着他裸露的伤口和麻木的皮肤。
突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距离引水渠出口约十余丈的下游浅水处,一块半浸在浑浊河水中的礁石缝隙里,卡着一截深色的、非木非石的东西!
顾凛之瞳孔一缩,立刻涉水过去。冰冷的河水瞬间没过小腿,刺骨的寒意让他浑身一颤。他弯下腰,不顾肋下撕裂般的剧痛,伸手探入冰冷的河水中,抓住了那截东西。
入手沉重、冰冷、坚硬!
他猛地将其从石缝中拔出!
河水哗啦落下,露出了它的真容——赫然是半截断裂的弩箭!箭杆粗逾儿臂,通体由一种深沉的、泛着油润光泽的硬木制成,沉重异常。箭头是精铁锻造的三棱破甲锥,虽已断裂,但残留的部分依旧闪烁着森冷的寒光,棱角锋利得能割破视线。
更关键的是,在靠近箭尾断裂处的箭杆上,赫然镌刻着两个蝇头小字!字迹深陷木中,古朴方正,带着一种官造器物特有的规整与冰冷:
幽州。
顾凛之的手指,死死捏住这半截冰冷沉重的断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嵌入坚硬的木杆之中。幽州!大雍北境最重要的军镇!官营匠造坊的标记!
这绝非巧合!细纲中关于精铁北运、幽州官坊熔铸标记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北狄渗透…韩猛…威力巨大的军用床弩…幽州匠造!
冰冷的河水冲刷着他的小腿,刺骨的寒意仿佛顺着断箭蔓延至全身。他抬起头,望向风雪弥漫的、北方幽州的方向,深寒的眼眸中,翻涌起前所未有的、足以冻结河水的凛冽杀机。
韩猛…只是爪牙。这背后,是更深、更冷、盘踞在帝国肌体深处的毒瘤!而这条线索,如同这半截深埋河底的断箭,被他死死攥在了手中!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半截刻着“幽州”字样的断箭收入怀中,紧贴着葛平的账本。冰冷的金属和木头硌着胸前的伤口,带来尖锐的痛楚,却像是一剂强心针,让他麻木的身体里重新注入了一丝力量。
风雪呜咽,浊浪翻腾。顾凛之拖着沉重的伤躯,一步一个血印,踉跄却无比坚定地,沿着荒凉的河滩,向着下游、向着未知的南方、向着那盘根错节的黑暗深处,继续走去。身影在漫天风雪中,孤独而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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