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庆有余

　　唐攸点点头转而对南遥道：“我现在马上去叫大夫，怕是烧糊涂了，看看有什么药可以让他先镇定下来”

　　“不用了，你们先出去吧”南遥拒绝道，他的手正死死地按着柳微青的手腕，就算这样柳微青还在憋着劲地挣扎，对方的脖颈上已经有不少条渗血的抓痕了，不能再让他继续抓了。

　　“可是……”

　　“我知道他为什么，你们先出去吧……唔”话音刚落，他的腰侧就被狠踢了一脚。

　　几人对视一眼也知道自己在这可能帮不上什么忙，纷纷起身往外走去。

　　“爹！………娘！……”柳微青声音已经喊道嘶哑“不要死…不要死……”他哽咽着，双眼紧闭眼泪水不断涌出，他哭得像一个孩子，而他本身就是一个孩子。

　　脚步声停下，就连屋外吵闹的声音也安静了下去，只剩他的呜咽声。

　　“少爷……”知未的声音发颤。

　　突然柳微青的手挣脱约束，一把拉住自己的头发不停撕扯，像是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里的痛处，发带随之散落，一端垂落地面。

　　南遥迅速抓回手腕，让他不能再伤害自己，道：“出去。”

　　郑安看了眼两人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带着几人出了房间。

　　知未出去前用衣袖抹了把眼泪，毕恭毕敬对南遥行了一礼：“拜托了”

　　随着房门关闭，带去了屋内大半光源。身下人头发乱糟糟，本就因为高烧通红的脸颊，现下湿漉漉的，眼泪不停滑落浸湿发丝。

　　南遥低头，贴近柳微青将神识探入对方体内。

　　“南遥，爹娘做了一辈子好人，不该…不该是这样啊”

　　柳微青不知是做梦还是清醒了几分，低声喃喃着。

　　“为什么？南遥你是神仙，你告诉我为什么？”

　　“南遥你能救救我的父母吗？”

　　“他们好惨……血，一直流，一直流，流到我的脚边，沾湿我的衣角”

　　浸入他的眼中，淌入他的心中。

　　“好痛啊南遥，真的好痛啊”

　　“到底为什么只剩我一个……”

　　世人所遇皆命数。这是南遥从小便知的一句话，命数由天定，何为天？万物自然视为道，天道法则视为天；大到病灾嫁娶，小到物件择取皆为命定。但命数变化仍有意外，列如阳寿未尽的亡者或做了严重改变命运的决定。

　　牵一发而动全身，为柳微青改命一事他已然付出代价，但他想的有些简单了，原不想因为他整个广陵城都会牵涉其中。

　　毁了柳微青的命簿这是因，他来到人间这是果，他为柳微青续命这是因，他被贬这是果，但这只是两人之间的纠缠。他这个意料之外的因引来了别的果与柳微青与广陵城有了牵扯，比如，那个用着他脸灭了整座城的狗东西。

　　“不入轮回…因果纠缠”南遥低喃出声，冷笑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因果纠葛便痛苦不断，他低头看了眼已经安静下来的柳微青。松了口气，翻身躺入内侧。

　　齐礼来地窖的时候郑安正在啃包子，一脸愁容。

　　“第一次见你吃东西吃的这么不开心”

　　一旁认真打坐的知未起身行礼：“师叔”

　　齐礼微微颔首示意，刚坐下。郑安叹气道：“哎，还不是那个小娃……”他话头顿住看了眼又回去继续打坐的知未，继续道：“算了算了，说说你吧，通知南临了？”

　　“我去了离这里最近的将军庙，托了当值仙官去通知将军，不过听说将军为了广陵城一事忙得不可开交”

　　“那当然他管辖区域出了这么大的事，多少条凡人性命……”说到这他又止住话语，转头看向知未。

　　“放心吧，听不见”齐礼淡淡道，顺手倒了杯茶水。

　　仔细看去，知未动作虽未改变，但呼吸平顺，意识入定，显然已经渐入佳境。齐礼居然能边与他对话，边分神去引导知未的气修。

　　“以你的修为虽不能与南临平起平坐，但做个副将也绰绰有余了”郑安意有所指道，一把折扇摇了又摇。

　　“我的本意并非做官”他唇边的水杯热气萦绕，双眼深沉遥遥与他对视。

　　这话让他想起了齐礼的凡躯身世，收了话茬，转而换了话题，与他说了今日几人的所见所闻。

　　齐礼听完点点头，这陈年旧事少说也有两百年，那时候他还没飞升呢，无从辨真假：“可有了解决办法？”

　　“没呢，刚回来柳微青就出事了，反正也不着急，这地窖里有吃有喝，我看这陶义村的村民也未必非要出去，这多自在啊”

　　话音未落，房门突然被撞开，一个小巧瘦弱的身影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比她略高的半大小子。

　　为首的小姑娘，性格颇为泼辣，张口就骂道：“什么天上的仙人，我呸，不过就是贪生怕死贪图享受的无能之辈。”

　　跟来的小少年就是那个叫小春的男孩，正拉着小姑娘胳膊道：“别说了小桃子，让唐先生听见会生气的”

　　“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根本没有人会帮我们，也不会有人觉得别人的事是重要的事！”

　　小桃子看起来年纪不大，扎着一个朝天辫，整个人气鼓鼓的，说起话来有些漏风听不清楚。

　　郑安笑眯眯地摇着扇子，看了眼恶狠狠盯着他的小玩意，道：“你这小娃娃，长得乖巧可爱，性子竟如此凶悍”

　　“几位仙人莫要生气，小桃子不是故意的，事出有因，绝非故意无理”小春紧忙道歉。

　　小桃子不甚领情：“我就是故意，故意，故意。我刚才听得分明，你说我们不需要出去，这里有吃有喝，你们懂个屁！”

　　听她骂到他们懂个屁，郑安没忍住轻笑出声，又听那小东西嘟囔着：“亏唐先生还在村里把你们夸成救世主一样，还不是……”

　　“小桃子！”小春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又软了下来：“我知你心有怨气，但不可对旁人乱发，唐先生说了我们一定可以出去的”

　　“那是你们！就算不出去你们照样能活！那我呢？！我们呢？我们都会死！！”

　　说完那小姑娘转身往外跑去，无论小春怎么叫，都没有理会。郑安盯着小桃子背影眉头渐渐皱起。

　　“她的脚……”是个跛子。

　　眼看着那小姑娘要摔倒，又扶住洞窖中的墙壁。郑安定住身形缓缓坐了回去。

　　小春站在门边，一直到小桃子身影远了，才转身道：“从出生她就只有一只脚，两位仙人莫要怪她”

　　“不怪不怪，只是她刚才说都会死是何意？”郑安问道。

　　小春略微叹气，道：“此时说来话长，自从前几年，村子里所出生的孩子，不是缺了脚就是少了手，夭折死胎那更是不计其数；村医看了说是少见太阳缺少阳气，母体阳气不足影响发育，小孩就更别提了，牙齿都长不出来。”

　　“那…不能不生吗？”

　　小春沉默片刻，才道：“这些年村中老人渐渐去世，人口已经减少许多，唐先生曾提出过不能生了孩子来受罪了，但是，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在这地窖的漫长岁月里，最有希望的就是孩子，最有可能出去的也是孩子，而且，对村里人来说人丁兴旺是好事是盼头。”
　　郑安看他颇有见识，隐隐还有几分唐攸的影子，问道：“看你这小娃娃谈吐不凡又明事理，真是难得”

　　“我从出生父母就死了，一直跟着唐先生长大，他教我读书识字，是我的良师”说起唐先生小春眼中都是尊敬，随即又道：“不过，…我不是小娃娃，我今年二十了”

　　虽然对于二人来说，二十了那还是小娃娃，但，郑安眼中带着惊讶仔细看去，无论怎么看，身高体型，都像个十四五的小少年。连齐礼都转头看去，显然也没想到。

　　但这更印证了陶义村的情况已经迫在眉睫。

　　小春说要带他们去看看病了的孩子们，郑安正犹豫着要不要叫南遥，正想着呢，这人就从门口走了进来。

　　“你来的正好，柳微青如何了？”

　　“无碍，已经睡了”

　　郑安点头，跟他说了方才所发生之事。等对方听完，他问道：“你要去吗？”

　　本以为南遥会拒绝，却不想对方居然点头说去。让他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小春带着几人七拐八拐进了一间比别处都温暖几分的窑洞，洞内点着几盏油灯，大大小小的木板床挤满了整间屋子，药香味充斥着鼻尖，有几个妇人怀里抱着孩子，有的在喂药有的在哄睡。由于空气不流通人又多，潮霉味非常重。

　　小桃子在看见他们后，像只炸毛的小猫：“你们来做什么，出去出去”

　　小春上前拉住她，道：“小桃子别闹了，他们真的是来帮助我们的。”

　　“我不信让他们走，让他们走，呜呜呜……小春哥，云朵死了，我是不是也要死了，下一个会不会就是…我呜呜呜……”小桃子说着说着就开始哭，她吐字本来就不清楚，但几人还是听懂了有人死了。

　　小春明显愣了一下，看向正抱着孩子哄睡的妇人。此刻妇人怀中的小孩正乖巧的窝在她的怀里，像是睡着了。可这时几人才发现那小孩居然是睁着眼的，南遥上前几步，借着光线看清那娃娃瞳孔已经涣散，脸色青灰，没了生命迹象。

　　但孩子的母亲还在不停地轻柔拍打着，轻晃着，就像她的孩子真的只是睡着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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