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醋意
高湛本来见她又转身，眼眸一亮，满心欢喜，谁料这句看似关切的话却像是一盆冰水从头顶倾盆倒下，让他从头凉到了脚。
她竟在这时候问起胡氏？
在他醋意滔天、满脑子都是她与元善见对视眼神、都是她的泪眼和刚刚失魂落魄模样的时候，她还能这般若无其事地谈起他的婚事？！
高湛感觉自己心窝子又被狠狠戳了一刀，眼底戾气几乎压不住，指节也深深掐入了掌心。
可他抬起头时，脸上却换上了一丝恭顺的笑意，甚至还带有一丝赧然：“胡氏…温柔娴淑，皇兄和阿嫂挑的人，自然是极好。”
“只是——”
他话音一顿，垂下眼睫，声音也低了几分：“只是臣弟愚钝，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高湛说完，又下意识抬眸瞥了一眼李祖娥的神色。
李祖娥却并未察出他的异样，见他这般说来反而欣慰点头，安慰道：“少年夫妻总是要慢慢磨合的。她既体贴，你便多陪她说说话，日子久了自然亲近。”
高湛眼底的阴翳一闪而过。
他忽然又向前半步，借着替她挡风的动作逼近：“可臣弟始终记得…阿嫂当年说过，互相喜欢的才是夫妻。”
高湛抬眸直视她近在咫尺的脸颊，克制却又放肆，眸底藏匿着悄然涌动的幽火：“若一辈子都喜欢不起来，又当如何？”
他的声声低低的，带些莫名的委屈。
李祖娥一怔，蓦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哭诉着“不想娶妻”的孩子，她心里一软，下意识抬手想像当年那样揉揉他的头顶以作安抚，忽觉他如今已长高许多，手有些尴尬的缩了回来，抚了抚鬓角，避开了他的视线：“嗯…感情可以培养。你才多大，怎就说一辈子了？”
高湛却反问道：“那阿嫂也是如此吗？”
李祖娥一怔：“什么？”
“皇兄待阿嫂好，阿嫂便日久生情了吗？”
高湛紧紧地盯着她。
他在逼她。
逼她承认自己对高洋并无情意，逼她想起元善见，更逼她去明白自己对那胡氏毫无情意，他的心里，有的只是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她。
李祖娥脸色微变，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袖口，她终于察觉到高湛话里的尖锐和一丝异样，但是却也只当他是少年心性，对这场婚事仍有抵触，看到他这副低落的模样也是不忍苛责，便轻斥道：“九弟，你醉了。”
高湛立刻收敛了神色，后退半步：“是臣弟失言了…方才…酒喝多了，胡言乱语，阿嫂别恼。”他低头抿唇，嗓音闷闷的：“臣弟只是…羡慕皇兄。”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李祖娥又是一怔，但是高湛此番模样瞧起来又实在有些可怜，就像当初那个委屈巴巴的小团子站在自己面前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
高湛换上一副委屈和小心翼翼的神情，声音也低了下去，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仿佛强忍着心头的难过：“臣弟只是…只是有时候，还是会想起小时候…那些能常在阿嫂身边说话的日子。”
他飞快抬眸又看了李祖娥一眼，又迅速低下头，隐晦地表明着自己的心意和思念：“阿嫂如今…是不是觉得阿湛长大了，就不需要阿嫂了？”
李祖娥看着眼前低着头，显得脆弱又可怜的高湛，心也忍不住软了。
她心想他大概也是恋旧之人，性子自幼就倔强敏感，不适应身份的转变，加上邻和公主早早薨逝，又娶新妇，难免伤怀感慨，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新人也可理解，便轻轻叹了口气，带了些熟悉的哄劝道：“说什么胡话，阿嫂怎会不需要你？只是你如今已经成家了，有了自己的王妃，自然要在自己的府邸多花心思。”
她顿了顿道：“胡氏…她年纪还小，你多与她说话，多关心她，日子久了，自然就亲近了。就像…就像阿嫂当年劝你的那样。”
月色不知何时已上枝头，从树荫间洒下，在高湛的脸上覆下一小块阴影，他微微扯了扯嘴角，心里苦闷又厚厚添了一层。
她根本不懂。
她只当他还是当初那个哄劝两句就可以了的孩子。
只当他是少年叛逆，连他的真心和语气里的醋意都感受不到。
她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装傻。
高湛紧紧握拳，心里的情绪像头猛兽一样撞在他的心上，让他又疼又涩。
“阿嫂教训的是。”
他闷闷应声，抬眼时却已换上关切的神情：“夜凉了，不如让臣弟送阿嫂回宫。”
李祖娥笑了笑：“不用了，你回席去吧，仔细你皇兄寻你。”
她带着绿鬟转身离去，裙裾扫过石阶，未看到身后少年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
她身上的馨香尚在空气中还未散尽，萦绕在他的鼻息之间。
高湛微微仰头，让自己的面容被月光照亮，连同那份炙热却还见不得光的情愫。
阿嫂，你迟早有一天，会明白的。
他突然也在一瞬间明白了。
他心底那些让他迷茫落寞、痛苦不安、忌妒愤怒情绪的真正来源，那些始终虚无缥缈地缠绕在他心里晃悠的黑色影子，那些朦朦胧胧、缠绵悱恻的梦境，那些曾令他辗转难眠无数个日夜的牵挂、依恋、思念、不舍，背后所藏匿的，让他说不清楚、想不明白的情愫究竟是什么了。
他想要阿嫂。
不是普通叔嫂之间的情谊。
是想让阿嫂成为他的，只属于他的。
是男人对女人的爱。
高湛在这一瞬间豁然开朗。
对那元善见的杀意便又重了两分。
元善见的车马出宫时，李祖娥站在皇城上看落日。
她看着夕阳下元善见的车队一步步远去，也看着元善见在她的世界里越走越远，正如当年，元善见站在此处，看她的车辇渐渐远去。
“阿嫂竟在这里。”
高湛的声音打破她的思绪，她转过头来看到高湛的笑脸：“阿嫂在看什么？”
这时候的他，笑起来眉眼弯弯，一副善良温暖的模样，丝毫不见那日晚月下面对元善见时咄咄逼人的模样。
李祖娥微微一笑，视线却掠过高湛，望向远方，声音轻的像一阵风：“落日很美。”
高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见夕阳的余晖洒在皇城上，树梢上，街巷处，整个邺城都笼罩在一片金光里，辉煌且壮丽，却无端端又让人瞧出了落寞。
他的目光在那正蜿蜒如长龙的出宫车队上一扫而过，眸底浮现一丝阴郁，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突然问道：“皇兄如今做了皇帝，阿嫂应该很开心吧。”
她微微一怔，轻声道：“我只希望，我爱的人都可以好好的。”
“那我呢。”
高湛紧紧盯着她的眼眸：“我算是皇嫂爱的人吗？”
李祖娥一时语塞，下意识转过头去，却看到少年俊美的容颜此时都被笼罩在了夕阳的余晖里。
她有些看不清楚他眼中的神色，也不知道高湛那些曾在月色下迫不及待破土、已然疯长的隐秘心思，只知道他的那双眸子正紧紧盯着自己，给她一种陌生的感觉。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一瞬间，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只有那一片笼罩着皇城的金光，还有元善见那晚的眼神。
半晌，李祖娥才像是找回了魂魄，微微弯了弯唇：“九弟，你是我和子进的亲人。”
高湛的唇角也弯了弯，垂下了眸没有说话。
李祖娥似乎并没有看到他眸底的冷意和紧攥到泛白的拳头，只是微微颌首后便转身离开了。
高湛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视线内，闭上眼睛微微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远处长长的车队上。
他站在皇城上，又像是站在遥远的时光里，令人瞧不真切。
直至远处的那轮夕阳，缓缓沉没。
深夜的长广王府书房内，烛火昏暗。
和士开被紧急召入书房时，高湛正独坐阴影里，正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把玩。
自那日新婚夜后，和士开便深受高湛喜爱信任，两人时常一起饮酒作乐，议事，甚至同吃同睡。
他此时一入殿，便敏锐地察觉到书房里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和自家王爷眼里尚未褪去的猩红。
高湛低着头，身上所散发的阴郁戾气，比新婚之夜更甚，甚至还混杂着一股强烈明显的杀意。
锋利的刀面上映出他那仍带两分稚气的眉眼，看起来精致无害，和浑身的杀意戾气显现出极致的反差。
和士开面上不显，仍旧是那副恭敬又关切的模样，躬身一礼：“殿下深夜召见，不知有何吩咐？”
高湛将匕首缓缓放下：“士开，本王心中有一事，如鲠在喉。”
和士开姿态恭谨，心里却飞速盘算：“殿下请讲，士开愿为殿下分忧。”
高湛微微撑头望向和士开，模样看起来无害纯良，声音亦是轻飘飘的，却带着极致的冷意和杀气。
“这世上，总有些碍眼又该死的人，明明如同蝼蚁尘埃，却偏偏碍了贵人的眼，挡了贵人的路，你说……该如何处置？”
和士开心头一凛。
他立刻意识到，高湛要杀人了！
而且目标绝非普通人。
他垂眸暗自思忖其中利益关系，小心斟酌着词句：“殿下息怒。”
“不知这碍眼之人…是何等身份？若真是无足轻重的蝼蚁，碾死便是，何须殿下烦心？若有些身份…则需审时度势，借力打力，方为上策。”
他巧妙地将问题抛回，试探高湛的目标。
“身份？呵…不过是前朝旧物罢了。”
高湛站起身来：“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却有人觉得可惜。本王观皇兄似乎也颇觉碍眼，只是碍于仁德之名，不便处置。”他望着和士开，微微勾唇，眸色却极冷：“你说，为臣弟者，是否该为君分忧？”
高湛自然不会暴露他真正的心思，只用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既是试探和士开的想法和能力，也是想要个完整的一石二鸟之计。
元善见必须死。
而这件事，不能由他亲自出手，风险太大。
他要让元善见死得“名正言顺”，死在皇兄手里，这样既能借皇兄之手除了元善见，绝了阿嫂的念想，还可以让阿嫂恨上皇兄。
高湛并未明说此人是谁，但是字里行间指向的都只有一个人。
和士开用那聪明的脑子一想便知，现今当下，还会有谁碍到当今皇帝的心了？
莫过于那位主动让位后被废黜为中山王的先朝皇帝元善见了。
和士开素来机敏，虽然未伴高洋左右，却也听过他曾经装疯卖傻隐忍蛰伏的故事，知道他在高澄死后如何以雷霆之势震慑左右，又如何逼得天子元善见让了位。
这样的人，绝非良善之辈，不可能容得下元善见。
如今高洋留得那元善见，看似优待，不过只是因为建国之初，政局不稳罢了。
元善见这根刺，高洋迟早会拔的。
现下不过只差一个借口，一个理由，一双推波助澜的手罢了。
和士开虽然还不清楚高湛究竟为何也会对这位中山王动此杀念，但是他隐隐觉得，高湛如今并非出自政治考量，而是私仇。
他陪在高湛身边不过数月，却已经把这位主子的心思脾性都摸得差不多了。
在他心里，高湛小小年纪聪慧过人有野心有能力，心思敏感却沉狠，手段狠辣却又擅长伪装，好面子，喜逢迎，爱记仇。
想必，是那位中山王哪儿得罪了他。
但不管怎样，这是个绝好的，可以取信这位年轻王爷、往上爬的机会。
和士开强压心头激动，脸上立刻浮现为主分忧的忠诚表情：“殿下明鉴！为君分忧，正是臣子本分。”
他向前一步，压低声音：“殿下所虑极是，此等旧物，留着确是隐患。陛下虽不便言明，但其心…想必殿下比臣更清楚。臣有一计，既可以顺应天意去除此患，又能为陛下解忧，更能…”
他顿了顿，抬眸望向高湛：“彰显殿下的忠孝之心。”
“哦？说来听听。”
“其一，殿下可暗中使人留意中山王府，寻其府中旧仆或门客，许以重利或威逼，令其密告中山王心怀怨怼，常语出悖逆，密会可疑之人。此等供状，只需递到陛下案前，便是一根引火线。”
“其二，殿下可曾听过，自古以来天象示警四字，最是玄妙？殿下可联络亲近司天监官员，令其观测星象后密奏陛下，言邺城上空旧星晦暗不明，与新星争辉，主旧患未除，恐碍国祚。陛下素来…”和士开顿了顿，意味深长：“闻此必心生忌惮。”
“待陛下杀心已动，却可能仍然顾忌史笔如刀时，殿下这时可顺势暗自进言道天意已显，人言汹汹，此患不除，恐寒忠臣之心，乱新朝之基。”
“待到时机成熟，陛下定会有所动作。届时，无论是赐宴、问疾、还是赏赐…皆可由天意定夺其归处。此等旧物福薄，承受不起陛下隆恩，或醉酒失足，或暴毙而亡，岂非天意？如此，陛下去了心腹之患，又全了宽仁之名。而殿下您…既为陛下分忧解劳，又深体天心，陛下焉能不更加信任倚重？”
和士开说完，躬身静待高湛反应。
高湛听完沉思良久，烛火在他脸上也覆下明灭光影。
他缓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和士开此计，环环相扣，借刀杀人，冠冕堂皇，不留痕迹还能取悦皇兄。
他所想到的、没想到的，和士开竟然都替他想到了，他没想到这个和士开，比自己想的，更加聪明，也更能领悟他的心思。
高湛放下茶杯，看向和士开的眼神带上毫不掩饰的赞赏。
“士开，你可真是聪明啊。”
他噙着笑：“你且记住今日之事，出你之口，入本王之耳。”
“去吧。”
和士开便知他之意，深深拜倒在地：“臣为殿下，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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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九黑化中……
元善见：危
（说实话我还挺舍不得元善见的呜呜呜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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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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