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沧海未深

　　六合台上，初夏阳光如金箔般倾泻而下，远处山峦叠翠，几缕薄云缠绕着出云峰。庄栀游荡至六合台，见弟子们三三两两散落在演武场各处，剑刃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太和山又收了一批新弟子，沧溟剑法的起式被使得歪七扭八，庄栀给他们示范了好几遍。
　　虽然有些新弟子都还不知道她名字，但还是很恭敬地感谢。
　　庄栀正觉着一个背影很眼熟，那人正好转过身来，先喊了她：“二师姐！”
　　“好久不见啊双双，你的脚伤好了吗？”庄栀上下打量了一下，看起来十分健全。
　　葛双双蹦着靠近庄栀，丝毫不显狼狈，“好完了，我还是自己骑马过来的呢！”
　　果然腿摔断了是夸张了的说法，还是严淮靠谱。
　　“你学得好快啊，我当年光上马就学了半个月。”庄栀发现葛双双并未佩剑，便问：“你不是来这晨练的？”
　　日头已攀至中天，但对庄栀来说只要是午饭前，都算早晨。
　　“我来找找灵感，这次不写清冷仙尊了。”葛双双气呼呼地抱起手。
　　“咦，为什么？”清冷仙尊头等爱好者伊人无双竟要放弃这个主题了。
　　“我们在六合镇那个书店的时候，本来看到我的书摆在门口我特别高兴，结果，这个时候我听到路人说——”葛双双说得极抑扬顿挫，吊足人的胃口。
　　“路人说什么？”
　　“她竟然说杵那发呆的严淮很有清冷仙尊的味道……她竟然说严淮……她竟然啊啊啊啊啊我接受不了！”葛双双气得直跺脚，让旁边弟子频频侧目。
　　“哈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什么呢，客观来说，严淮确实长得是那种冷冷的好看啊。”庄栀道。
　　“她们根本不懂，呃啊，害我一想写清冷仙尊就浮现严淮讥讽我的样子。”葛双双拧眉攥拳。
　　“严淮他竟然会这样？”庄栀惊呼，虽然她这个师弟话很少，但脾气很好，从来未见他面有吝色。
　　“他的冰块脸摆在那就是对我的一种讥讽。”
　　“哈哈，那不写了，正好换换口味。”庄栀笑嘻嘻地宽解道。
　　“哎，师姐你能懂吗，真的很难把发小的脸跟喜欢的男主角联系起来啊！”
　　庄栀想了一下李尘寰，剑者、从小刻苦、门派大师兄、仗义、爱种花、做饭好吃。
　　“好像不是不可以……”庄栀摩挲着下巴，文经珩从各方面来说竟然都与李尘寰非常契合。
　　甚至李尘寰还有一个早逝的师妹。
　　“师姐你这么一说，好像大师兄是可以代入你喜欢的那个李尘寰诶。”葛双双也曾看过风靡一时的《尘寰纪》，表情顿时玩味起来。
　　“哎呀，什么代入不代入的好奇怪啊，我们不提这个了。”庄栀摇头，想把奇怪的联想从脑子里甩出去。
　　“哦~不提了。”葛双双高深莫测地会心一笑，“师姐你在这练吧，我先回去了。”
　　“等等，我悄悄问你个事儿。”庄栀压低声音，“六师叔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师父？不知为何，他最近常对我念叨现在的小女孩怎么这样了什么的。”葛双双歪头，“师姐你惹他了？他现在更年期可脆弱得很！”
　　“三十出头就到更年期了吗，好早。”庄栀道：“我对他说了难听的话，有点过意不去。”
　　“没事儿，我师父你还不知道嘛，过几天就好了。我新给他推荐了现下时兴的兄弟爱情的话本，他看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总之呢你要是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就悄悄地来告诉我。”
　　“好哦，我最擅长悄悄地观察了。”葛双双一蹦一跳地走了。
　　但愿是真的擅长。庄栀已经撞见她好几次鬼鬼祟祟地在各处角落往小本子里记录了。
　　庄栀来六合台并无什么目的，只是心下莫名空虚，想来人多的地方看看。
　　自那场长梦之后，太和山好似并未发生太大变化，招收弟子、扩建门派，一切欣欣向荣，平和得让她几乎快忘了自己仍然处在危险之中。
　　发现后山的尸体，是意外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血影销魂功的痕迹明明可以抹去，那般堂而皇之的留下，庄栀本也不是平和的性格，她怎么思考，都觉得这是一种挑衅。
　　而且很奇怪的一件事是，每当她过度思考这些事过后，她的身体都会产生不适。
　　庄栀无奈望天，天将降大任于我吗……
　　烈日当空，阳光明媚，反衬她蔫了吧唧的。
　　正准备回去，庄栀终于看到了楚翘的身影。
　　楚翘今日没有束发，及腰的长发随意扎了一把，鬓发垂在肩头，神情淡漠。
　　庄栀不由恍神，太像娑临了，像那个她意识寄住过的娑临。
　　本质上楚翘和娑临是同一人，但给庄栀的感觉截然不同，她认识的楚翘如风，来去自由；她所知的娑临如雾，朦胧潮湿。
　　娑临从来不会梳高马尾，也不会穿劲装，不会纵酒，就算身处最繁华的场所，也始终保持游离在外。
　　面对任何使庄栀倍感惊悚的场景，娑临都冷静到庄栀觉得冷血的地步。
　　只有偶尔午夜梦回想起早逝的兄长时，会流下一滴泪。
　　又想太远了。庄栀猛一回神，已经走到楚翘面前了。
　　楚翘看到来人挑挑眉，比划了一下手中的素问，“来讨招吗？”
　　“不是不是。”庄栀连忙摆手，“早上我练过了。”
　　“那正好，我交给你一个任务，帮我去喊你六师叔起床。”
　　“诶？有啥事啊？”
　　“六合台即日起需要两名长老，本月都是我和六哥。”楚翘道。
　　“这都太阳晒到头顶了他还没起床啊。”
　　“真是……说到就到。”楚翘抱起手，收敛表情。
　　庄栀回头看去，楚嵩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缓缓地走来，俨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楚嵩。”楚翘严肃唤道。
　　她很少这样叫他名字。
　　“在！”楚嵩立时挺得笔直，从一副七零八落的骨架拼回了人形。
　　楚翘不说话，只是盯着楚嵩。
　　“师妹我错了你骂我吧……”见没有回答，楚嵩继续解释道：“我昨晚看话本入迷了，结果一睁眼……但是我马上就过来了！”
　　“知道自己迟到了还慢悠悠走过来。”楚翘冷冷地觑他。
　　“哎呀，这个，那个，我没吃早饭走不动。”楚嵩对对手指，小心翼翼道：“师妹，你看在我还饿着的份上原谅我吧，我下次一定起得来。”
　　楚翘“哼”了一声。
　　楚嵩没辙了，拼命地给旁边的庄栀使眼色。
　　“六师叔没睡好吗，眼皮看着好像有问题呢。”庄栀道。
　　“我……对！其实我都没睡好，我一想到我要轮值六合台我就紧张得……”
　　楚翘打断他，“行了。懒得听你编。”
　　“好师妹。”楚嵩微微笑，不敢笑太开怕被打，“谢谢宽宏大量的师妹大人宽恕小人！”
　　“没原谅你。以后再迟到我就拿你的话本当柴烧。”
　　“那可以供起整个太和山了。”楚嵩小声嘀咕。
　　“噗。”庄栀差点笑出声。
　　楚翘扬扬下巴道：“这边两队你去指导一下，有一个人动作做不标准你都不准去吃饭。”
　　“遵命……”楚嵩抹了下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
　　楚翘还是心软了，这两队前不久其实她已提点过一遍。
　　“我中午不回去吃饭了，小栀你和小淮说一声。”楚翘道。
　　“好。我走咯。”
　　楚翘好像很反感有人不守时，庄栀第一次见她这么严肃待楚嵩。
　　看着楚嵩的背影，一个想法爬上庄栀的心头。

　　避开巡逻的弟子，庄栀潜进楚嵩的住处。
　　其实她特别想揪着楚嵩的领子问后山的尸体和他什么关系，但是她不能，万一楚嵩就是黑无常或者认识黑无常呢？
　　六师叔绝对不能是！庄栀要找到线索来斩断这种可能。
　　首先进入的是卧房，房间布置意外的很简约，一床一桌一椅。
　　庄栀环顾一圈，只有床上可能藏东西。
　　“连个柜子都没有东西放哪啊……”庄栀嘟囔着走到床前。
　　被子绞得像团麻花，枕头上扣着一本书，书名为论剑不如论情，封面为眉来眼去比剑的两名男子。
　　想来这就是让楚嵩看入迷的话本。
　　庄栀抬起枕头，竟然真的让她发现了东西。
　　十几封精致华美的花笺，都被保存得很好，没有一丝褶皱。
　　庄栀拣起放在最上面的那封，比她手掌略大，好像还带着香气，应当是女子所寄。
　　奇也怪哉，六师叔这等足不出户的半隐居人士还能得女子青眼？
　　庄栀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

　　枕松生钧鉴：
　　昨日雨打花落，妾于小楼独坐，伤怀之际，幸得公子手书。展卷读之，愁如烟消。
　　妾本蒲柳之质，困居朱楼，未尝得见天地之大。蒙君不弃，以逸闻相告。每至更阑夜静，思及公子所述江湖逸事，亦复神游万里。他日若得机缘，愿与公子一晤，妾当奏一曲《高山流水》。
　　临书神驰，望君珍重。
　　扶柳谨启。

　　扶柳这个名字颇为耳熟，好像听楚翘也提起过。
　　再往前翻了几封，尽是女子缱绻心事。
　　“扶柳姑娘我无意窥探你隐私，这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希望你原谅我……”
　　放在枕头底下，楚嵩想必很珍视这位扶柳姑娘吧。
　　字字情切，庄栀都能想象出楚嵩看着信傻笑的样子。
　　除了知道一些隐秘的情意 ，没有任何收获。
　　接下来就是楚嵩的书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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