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期告白

　　项语一早起来，带着篮球出门，他约了一场球，何东、赵辛、吴宏逸均到场。赵辛也已知投标结果，热烈的恭喜项语中标。这使得何东、吴宏逸对项语的工作能力更加认可，中午项语请客吃柴火鸡，四人小酌微醉，尽兴而归。

　　“警长，甜心，啊~舅舅好舍不得你们，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来接，呜呜呜……”
　　毛晓毅蹲在猫窝前一手抱一只小奶猫，专心的嘀嘀咕咕。项语把篮球和运动包挂门把手上，也蹲过去。
　　“怎么了，晓毅。”
　　毛晓毅喊了一声项语哥，整张脸都快皱成一团。李蕾果然是行动派，他介绍了同小区的两个女生，要领养兄妹两个。上午已经来看过了，很满意。因为项语不在家，所以毛晓毅让两人晚上过来接孩子。
　　毛晓毅一人一猫生活了五年，突然多出来三只猫，他又喂饭又铲屎又涂药，不知道多出来多少琐碎操心的事，一点点充实着他的生活。这样日夜照顾了一个多月，突然就剩半天了。他怎么能舍得。
　　项语虽然没有事事亲力亲为，但是每天下班回来都要看一看抱一抱，早上走的时候会说再见。楼道里没有窗户，他晚上回家会开一会儿门来换换气。昨天晚上开着门时，小警长还跑进门去探索了一番。这一家特殊的邻居，已经不知不觉陪伴着他走过了一段特别的日子。

　　“领养人可靠吗？”
　　“可靠的。”
　　毛晓毅已经了解过，两个女孩都不是本地人，二十五六岁，一个是咖啡师，另一个在商场做导购卖衣服，都很好说话，留了身份证复印件，也说好会定期回访。
　　毛晓毅和项语各自心情复杂，摸摸这个抱抱那个，舍不得放手。可时间过得飞快，晚上七点多钟，领养人过来了。
　　导购小敏把兄妹两个放进新买的宠物背包，“宝贝，我们回新家去喽，乖乖的，妈妈爱你们。”
　　毛晓毅的脸实在是太苦了，小敏又安慰他，“放心吧，等会儿到家给你发照片、视频。”
　　“把这两个小毛球带上，警长和妹妹都喜欢玩儿。”毛晓毅把玩具也放进背包里。
　　两只奶猫在背包里左看右看很新鲜，喵喵叫了几声，小白站在外面往里看，它把头伸进去闻了闻两个孩子，又舔了几下，便蹲坐在一旁。俨然一副完成告别的样子。
　　咖啡师何燕子抱起背包，和小敏手牵手下楼去了。
　　脚步声消失，楼道里恢复寂静。
　　没一会儿，小白顺着楼梯往楼下走，之前挡在楼梯口的纸箱片已经拿开，即便有，也挡不住小白。孩子走了，它完成任务，自然不会一天到晚待在这儿。
　　毛晓毅心里空落落的，“小白还回来不？”
　　项语没养过猫，当然也不清楚猫的习性，“大概会吧。”
　　“那这个窝不动，还给它留着。”
　　“行。”

　　快到直播时间，毛晓毅匆忙上线。
　　【昨天干嘛去了，等你一晚上】
　　“不好意思，我发了请假公告的，你没看到吗。昨天晚上和朋友吃饭。”
　　【就是，都不看公告的吗】
　　【什么朋友什么朋友】
　　“就是朋友……普通朋友。”
　　一共没几个人，毛晓毅看着弹幕一一回复。
　　【男朋友哈哈哈哈】
　　【+1】
　　【+1】
　　【+1】
　　……
　　毛晓毅心口那股郁结之气还没散，看到这句话激得他眼眶发酸，简直郁闷至极。这些网友是有几颗心，一天到晚想这么多，忙得过得吗。男朋友，呵！我也想呢。可是我活了二十三年，老天也没给我分配个男朋友！一个都没有！别说男朋友，连我养的猫都走了，我这辈子，注孤身！可凭什么呀，我上辈子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难道连喜欢一个人都不行吗？就算是，那也是上辈子的事，在我这一世投胎为人之前肯定都还完了，关我这辈子什么事！我就喜欢一个人了，怎么着吧！实在不行，我悄悄的喜欢，我偷偷的喜欢，我默默的喜欢，我不告诉他！不得了！
　　毛晓毅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腾得站起来，走了。
　　【啊啊啊啊啊怎么走了】
　　【找男朋友去了？】
　　【不是吧！！！！！】
　　【炸出来个惊天大秘密，主播是gay】
　　【这算什么秘密】
　　【你可太没见过世面了】
　　毛晓毅回到镜头前，重新坐下，怀里抱着刚刚被弄醒眼神发懵的梨花。
　　“行了，别瞎操心了，撸猫吧。”
　　熟悉主播的网友听出来了，这句语气很硬气，简直是命令一般，一点儿也不“毛毛”。

　　第二天早上起来，毛晓毅打开门，碗里的猫粮和水都没动，小白没回来过。
　　他心里一阵失落，虽然昨天晚上小敏给他发了视频，两只小奶猫在新家待得很好。这可丝毫没有安慰到他，一种巨大的丧失感像乌云蔽月一般笼罩在他头上。就好像他被全世界抛弃了，是无家可归的弃子。
　　毛晓毅的心慌起来，眼泪大颗大颗掉出来。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呢喃着，大脑根本转不动，他什么办法也想不到。
　　他忽然转身跑到书架前，把心理学相关的书一摞摞搬下来，放到茶几上，翻找起来，“我是焦虑了吗？是抑郁吧，我不能一直这样，得快点好起来……焦点解决疗法，当奇迹发生后，会有什么不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接纳承诺疗法，我接纳了呀，我接纳我是孤独的，我是不被喜欢的，可是我受不了！”
　　毛晓毅把书推倒一片，揪住胸口哭起来。
　　没有用，这些都没有用，窒息感越来越重，他救不了自己了。

　　“晓毅，怎么了？”
　　毛晓毅虚脱般躺在地上，眼泪模糊了他的双眼。
　　是项语。
　　“晓毅，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一只大手握住他的手，温暖、有力。
　　毛晓毅感受到了，这只手的温度逐渐传递到他的全身，让他重新感知到身体。他不住的哽咽，说不出话，只能狠狠挤掉眼泪，努力去看清项语的眼睛。他看到那双眼睛里有不解，有担忧，还有一丝泪花。
　　“项、项语哥。”
　　“哎，哥在呢。”
　　毛晓毅挣扎着坐起来，努力让眼泪止住，他用另一只手紧紧抓住项语的手，说出了自我救赎的第一句话：“项语哥，你今天能不能，跟我待在一块儿，在我家。”
　　项语抬手把他新涌出的眼泪擦了，笑着说：“行，哥今天就在你这儿混吃混喝。”
　　项语的手指颇有耐心地轻抚过毛晓毅的脸，一遍又一遍，直到脸颊和手都不再湿润。
　　毛晓毅感觉自己破碎不堪的心被安抚了，轻轻柔柔，一遍又一遍。他清楚的听到一声脆响声，那是他的心里住进来一个人，心门打开的声音。
　　他突然不怕了，头上的那朵云下完雨自行离去。
　　他不怕了，孤独、寂寞、无助、黑暗、虚无，或者无论什么。

　　毛晓毅去洗澡换衣服出来，只有眼眼还在微微发红，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家里没有其它存粮，项语煎了四个鸡蛋，两人凑合吃了。
　　谁也没提刚才的事，只是梨花格外黏人，一直蹲在他怀里不走。外面下起倾盆大雨，项语原本想去菜市场买菜，结果一直到十一点多雨势不减，只得点外卖。
　　中午，项语做老北京炸酱面，照着教程熬了酱，配了黄瓜丝、豆芽等菜码，吃起来很像那么回事。
　　“这是我小时候喜欢吃的面，我爷爷给做，我八岁就能吃两大碗。”
　　毛晓毅尝了一口，跟自己小时候吃的很像，就是酱不太一样。
　　“好吃，喜欢。”
　　两人各自吃了一大碗。照旧是毛晓毅洗碗。
　　下雨天，天气凉爽，没有睡意。毛晓毅坐在电脑桌前，在闲鱼、微博上发布做视频剪辑的消息。他学会了剪视频，准备看看能不能接到活儿。他问项语能行吗，项语说发网上看看，于是就干起来。

　　项语坐在茶几前，看那些心理学相关的书。他把看完的《万历首辅张居正》还回来，又研究了一个多月《性格色彩》，一边学一边见客户实践，现在基本上对人的性格有大概的了解。如果说销售的尽头是心理学，心理咨询技术就是心理学的源头。
　　项语打开一本《助人技术：探索、领悟、行动三阶段模式》看得津津有味。
　　“助人者应该坚持共情同感的、以当事人为中心的立场，尽可能完整地、非评判地、不带任何先入之见地去理解当事人的经验。”
　　跟客户接触，确实不应带着任何先入主的偏见和强烈的个人情绪。
　　“探索阶段的目标：建立融洽的氛围并发展治疗关系；专注、倾听和观察；帮助当事人探索想法；鼓励当事人体验和表达情感；了解当事人。”
　　跟客户沟通，要时时记得以了解客户的真实想法为第一要义。
　　“为了做到专注、倾听和观察，助人者可以使用目光接触、面部表情、点头、身体姿态等技术。比如：态度和蔼、目光真诚、语气温和、坐姿放松自然且距离适当。”
　　回想拜访客户时，他在观察探索客户，同时所展现的个人特征，也是客户审视判断这个销售、这个公司是否能够合作的第一印象。一个自信的销售必然不会声如蚊蚋，行为畏缩，又或者贻口铄金，惊慌失措。
　　人与人都是相互观察、相互探索的。

　　就比如电脑屏幕后面的毛晓毅，每隔大约十分钟就偷偷看他一眼。每次他起身，或者动一动，毛晓毅都会充满担忧的看着他，直到确认他不走。像是担心大人突然离开留下年幼孩子独自在家，看到大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再继续玩儿自己的。
　　项语虽然一次都没有看回去，但他就是知道。就像每次项语都没有盯着毛晓毅看，但他就是知道并记得那些细节。
　　最开始毛晓毅很胆小，即便门上的油漆不是他弄的，但还是认真帮忙清理掉。被人随便一吓唬是会哭的，说话声音很小，不认真听甚至听不清。吃东西很慢，不会发出声音。喝啤酒会皱眉，没什么酒量，喝半瓶就开始脸红。不爱说话，跟猫说得比跟人说得多。怕生，非常怕生，在楼下遇到生人会躲在他身后。慢热，非常慢，每次见面刚开始都有些腼腆。
　　但是不妨碍他的善良和爱心。
　　项语自问，如果是他自己，不会一声不吭把门上的油漆清洗掉，如果只有他自己，不会去帮小白，不会把它们仨带回来养，不会帮周大爷找小黑，不会去小黑家给小黑喂药。他向来不问世事，不当雷锋，不操闲心。不知不觉间，他变了，变得有人情味儿，变得对这个世界愿意出手扶一把和问一声：需要帮忙吗？
　　这是好的改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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