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请留步

作者:宅家鼠鼠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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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业火戾怒像



      齐俊生几乎是耗尽全身力气,半拖半抱着许观玉,终于跌跌撞撞地找到一处勉强可以容身的山岩凹陷处。

      两人刚一停下,便都瘫软下来,靠着石壁喘息着。

      许观玉整个人都靠在齐俊生身上,她的呼吸又急又烫,这气吹在齐俊生颈间,带来一阵惶恐。

      月光从石缝间漏下,照得许观玉脸色惨白得吓人。她右臂垂着,显无法动弹,更不说那处衣衫。

      齐俊生自己也体力透支,双腿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可他还是小心翼翼将许观玉安置在岩壁下相对干燥的一小块地方,让她能靠得舒服一些。

      待他稍喘匀气,强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身,想在这附近找些干草或是能挡风的东西。目光扫过石壁角落,发现了堆冷却的炭灰。

      看来先前也有人在此短暂歇脚,这让齐俊生心中稍安。

      他借着月光仔细打量这处凹陷,忽然发现石壁内侧有道不易察觉的裂缝。略有迟疑地拨开缠绕上面的枯藤,后面竟隐约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齐俊生心中一动,壮着胆子侧身挤了进去,见还有扇木门,又推开。

      一股陈年香火和尘土的沉闷,借着洞外透过来的微光,才看清这是间极为狭小的石庙!

      庙中仅有一座石雕神像,神像前的供桌早已腐朽,地上散落着破旧的蒲团。虽同样破败,但比起外面,这里至少能完全遮蔽风雪。

      齐俊生连忙返身回到许观玉身边,将许观玉搀扶起,一步步挪进那狭小的石庙中,让她靠坐在相对完好的蒲团上,背后则还是倚着石壁。

      安置好许观玉后,他立刻将庙内散落的干枯藤蔓和略略腐木放在一堆,用怀中没被魔教中人搜去的火折子费力引燃。

      火光终于驱散些许深暗和寒意。

      接着,他又费力地将那扇歪斜破旧的木门勉强合上,总算是挡住外边的大部分山风。

      做完这些,齐俊生才定神,回头一看,许观玉面颊泛起红,嘴唇干得发白。他大着胆子伸手一探她额头,那滚烫的温度让他立刻缩回手。

      想来是伤口迸裂后又受风寒。

      齐俊生环视这间小庙,心知此刻恐慌无用,逼迫自己镇定下来,借着火光左右翻,在神像后方的角落里,寻到个破旧的瓦罐。

      他推开木门,跑到外边小心接了些干净的雪,放在火边慢慢烤化。

      瓦罐中水微温,他撕下贴身衣最柔软的素绢,浸透后轻覆于许观玉额际。

      微凉的布帛触及皮肤,许观玉紧蹙的眉仿佛舒展一丝。

      齐俊生看着这一切,他面上,好似有流不完的泪要从眼中落下。他想,若是能把这一生的泪都流完,那该多好。

      他守在许观玉身边,时不时为她更换额上温凉的布巾。

      屋外是不情的雨雪,屋内是顽强的火光。

      这火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明明灭灭。

      齐俊生从未感觉夜晚如此漫长而艰难,也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到两种不得不。他无法推卸的不得不,面对茫茫未知的不得不。

      就在这时,他脑中闪过蓟州河边,万千河灯顺流而下的场面。

      灯水映着河水,他随人群放下莲花灯,祈求家宅平安,世事顺遂,也曾替许观玉放下祈愿的河灯。

      那是许观玉少有的柔和,那一刻,只有周遭百姓的欢声笑语。他甚至还记得,少女看着那些灯时,眼底似乎也闪过一丝极淡的的光亮。

      齐俊生心口酸楚,又听许观玉发出声极轻的呓语,似在喊水喝。

      他凑近前去细听,才听清许观玉是在喊:“......娘。”

      齐俊生那点酸楚瞬间化作更深的悲凉,他强敛心神,看向许观玉仍在渗血的右肩,心知不能再这样放任伤口不管。

      他拿起那块取下的布巾,又撕下几条稍整齐的衣料备用,就在他正深吸一口气,欲动手时,冷不防对上双突然睁开的眼。

      许观玉不知何时醒了,她声音沙哑地问道:“你要作甚?”

      齐俊生的手僵在半空,有些窘迫,回答道:“你伤口还在流血,我......想帮你包扎。”

      许观玉闻言,嘴角扯动一下,语气嘲笑道:“你?”她费力抬眼,看着齐俊生,“你连怎么系紧绷带都不会罢。”

      她说完,不等齐俊生反应,便吃力地抬起未受伤的左手,探入怀中摸索片刻,取出一个小小的,有些磨损的油纸包。

      她熟练地用牙齿配合左手将纸包解开,里面是些淡黄色药粉,随后示意齐俊生将布条递给她。

      “把烧开的水递给我。”许观玉的动作因虚弱和高烧有些颤抖,但她神情仍是一片平静,不见丝毫慌乱。

      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淡然。

      齐俊生连忙将那温热的瓦罐小心端过来。

      许观玉接过齐俊生递来的瓦罐,放在身侧地面。略一停顿,左手便探向自己右肩的衣襟,手指因无力而有些笨拙地解开了那被血污黏连的系带和衣料。

      齐俊生瞥见她动作,几乎是慌忙地起身背过去,他盯着跳跃的火光,不敢动作。

      许观玉并未在意他,她忍着痛,用左手从瓦罐中舀起少许温水,小心冲洗着右肩伤口周围的血污。

      冲洗完,她将方才取出的药粉按在伤口上。

      药粉触及皮肉,她身体明显紧绷了一下,但手上动作毫不停滞,紧接着便试图用牙齿和左手将布条进行包扎,整个过程都因只有一只手能用而格外艰难吃力。

      她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齐俊生背对许观玉,面朝火堆,脸颊耳根滚烫。

      他听着身后传来的细微声响,为自己的笨拙和无用感到一丝窘迫。又因许观玉那般熟练处理伤口而感到愧疚,他僵直直地站在原地,随时准备在许观玉需要时搭把手。

      许观玉做完一切,虚脱地靠回石壁,闭目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声音依旧沙哑,道:“你饿没?”

      一直屏息凝神的齐俊生听到这句寻常问话,不由一愣,这才迟疑地转过身。

      只见许观玉已然整理好衣襟。

      齐俊生看着地上带血的布条和污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腹中确实空空如也,可见许观玉这般样子,那声“饿”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口,只是摇摇头。

      许观玉也没再多问,她看向那火堆,问道:“方才为何不走?”

      齐俊生仍是不知如何回答。

      好在许观玉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继续说:“现下我允你走。”

      她抬眼看向齐俊生,续道,“你是想看我如何死法,好补上一刀为你爹报仇。还是想等着被追上,与我一同被乱刀分尸?”

      许观玉话语刻薄,也是不争的事实:“你跟着我,唯有死路一条。”

      她眉目间泄出疲惫,旋即又被冷硬覆盖:“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少女的长睫在火光下投下脆弱的阴影,她声音沉下去:“你若是现下不走......往后,便再也不能走了。”

      齐俊生站在那,思绪纷乱,恩恩怨怨,是非对错,一团乱麻。

      走?

      不走?

      这简单的抉择,此刻重逾千斤。

      他知晓,若走,便是海阔天空,亦是永世愧疚。若留下,便是万劫不复。

      万千念头从齐俊生脑中闪过,最终,他什么也没说,默默拿起一根枯枝,轻轻拨弄着火苗,让它能燃烧得更久一些。

      这个动作,便是他的答复。

      许观玉因蓄力而微微颤抖的手也悄然松开,无声无息,一丝松懈从她心中荡漾开。

      她看见齐俊生紧抿的嘴唇和低垂的眼睫,心底冷冷地想,若方才他敢走,若露出半分畏怯逃离之态,自己便立时了结他。

      她杀意悄然退下,眼中却未见暖意,高烧带来的眩晕让她眼前所看到的都模糊摇晃。

      她昏沉的脑中翻涌着恨意与高烧带来的癫狂,心道:走?齐俊生怎能走?齐俊生凭什么走?她留齐俊生一命,是一时兴起,也是父债子偿,合该的。

      让齐俊生永远活在仇怨恐惧中,永世不得安宁,更是理所应当。

      一阵快意伴随着头痛袭来,许观玉伸出左手按住额头,发出一声冷笑。

      如今她便是报应来了。

      她曾以为,报应应当是雷霆震怒,是天降业火,或是被仇家擒住,身受酷刑。但如今雷霆未见,油锅未现,报应以另一种更刁钻的方式来了。

      它让许观玉偏偏依靠齐俊生,叫齐俊生为她提供微不足道又至关重要的遮掩。

      讽刺。

      且这恰恰是她自己一手造就的。

      许观玉昏沉的思绪猛地清晰了一瞬。

      因她杀人无数,不分正邪,所以这报应便也不分正邪,不论是非而来。

      官府,正道,魔教,浩浩荡荡的来了。

      即便她是被污蔑的,即便那所谓的罪名有漏洞,可天下有谁会信她,又有谁肯信她。

      在正道眼中,她本就亦正亦邪,做出什么恶事都不足为奇。在魔教眼中,她更是反复无常。在官府眼中,她又不过是一个武功高强危害治安的名号。

      无一人会为她辩白,也无一人会去深究真相。

      因为她的名声,她过往的不分正邪,早将自己钉在天生恶徒上,如今这所谓脏水,不过是让她的恶更确凿无疑。

      杀人者,人恒杀之。

      而杀人不分正邪者,则被正邪共同追杀!

      火光从旁侧映照过来,许观玉的记忆趁她高烧虚弱,心神激荡疯狂地啃噬着她的理智。

      破庙,又是破庙,又是这该死的,永远也逃脱不了的破庙!

      简明景那两句“善恶终有报”和“戾气太重,迟早伤人伤己”在她耳边反复回想,与眼前火光和齐俊生的背影交叠在一起。

      许观玉在心中嘶吼出声。

      她想说。

      闭嘴!你懂什么!你什么也不懂!

      她想说。

      什么戾气太重,什么伤人伤己,若不是他们逼死她娘,若不是他们先灭许家,若不是这世道不公,她何至于此?!

      为何她要承受这些?

      凭什么她要承受这些整整十几年?凭什么那些伪君子可以道貌岸然?凭什么她就要被这正邪联手追杀?

      凭什么一个残破的神像也能看自己笑话?!

      许观玉呼吸变得粗重,她胸口剧烈起伏,牵起伤口阵阵剧痛,却远远不及她心头痛楚万分之一。

      那面目早已模糊不清的神像,仿佛在漠然注视这一切,注视她的狼狈,注视她的挣扎,还有她的......报应。

      这漠然,成了怒火吞噬许观玉最后残存的理智。

      她眼中只剩近乎疯狂的暴戾和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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