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缝照曦光

　　半个月一晃而过，乔照要参加统考了。从小到大让他正视的事没几件，这算是头等大事。不光为了他自己的音乐梦想，蒙曦和谢楚欣是板上钉钉的大学生，他不想落后他们太远，当初可是说好的，要一起上A大......附属传媒。

　　乔照的文化成绩勉强念个三本，只能靠艺术分加持了。人家拜孔圣文曲星君，他日日祈祷李斯特附体，艺考超常发挥。

　　考场在直辖市的某所大学，要提前一天去。乔照出发的那天，竟然又在下雨。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雨水源源不绝，让人感到沉闷而窒息。不好的回忆接连浮现，乔照本来打算坐高铁，想了想，还是让司机开车送他去。

　　废弃钢厂的伤害在他心里还是留下了一道疤。

　　出发的时候，他竟然看见了蒙曦。现实与过去好像又倒转了，蒙曦撑着伞，隔着车玻璃沉默地看他。

　　乔照赶紧让司机停车，摇下车窗，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生疼，蒙曦的伞压根挡不住什么，身上已经湿了大片。

　　这场雨比过去还要大。噼里啪啦的，在耳畔轰鸣，乔照得扯着嗓子说：“赶紧回去，不怕感冒啊？！”

　　蒙曦冻得苍白的唇动了动，最后只说：“考试顺利。”

　　乔照刚想骂他蠢，却被这轻飘飘的一句堵在喉咙中。半晌，他说：“我会的。”

　　我才不要离你太远。

　　只要你一天不拒绝我，我就一辈子都缠着你。

　　车子缓缓启动，乔照握紧了手机，看着蒙曦一点点远去，车窗升起来，他的脸模糊不清。

　　手机开始嗡鸣。乔照低头看，是蒙曦发过来的大段大段的话，大致是考前如何缓解紧张焦虑，考试中如何保持沉着镇定。乔照已经极力忍耐，嘴角还是忍不住咧开笑容，他想告诉蒙曦：完全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乔哥我可是很强的！想了想，又全都删掉，发过去轻飘飘三个字：知道了~

　　蒙曦还没完，又发过来大段话。这次交代的是考完试赶紧回来，不要逗留太久，做什么都最好有司机跟着。

　　这段话占了很大的篇幅，字里行间充斥着紧张和忧虑。

　　乔照收起笑容，反反复复看这几行字，慢慢敲下一句话：如果我被绑架了，你会奋不顾身去救我吗？

　　他犹豫着，又逐字删除了。抬头望着玻璃上瀑布一样的水帘，像是下定了决心，低头编辑道：如果，我们真的都上了A大（传媒），你会接受我吗？

　　这段话他几乎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发出去了，发完以后火速关闭手机，想了想，又把手机调成静音，眼不见为净。

　　乔照到了地方，小心翼翼打开手机一看，微信图标上有个红点。他怀着忐忑的心点进去，好嘛，翻到底没有一条是蒙曦发的。乔照有一点泄气，却又怀着隐秘的侥幸想：蒙曦这会都去上学了，肯定没机会看手机，也许晚点他就会回应了。

　　虽然这样想，乔照还是动作迅速地卸载掉微信——他怕蒙曦回复太快，会影响他考试的心情。

　　乔照考试很顺利，走出考场的时候一身轻松。他家在A市有几套房，以前没事的时候会过来小住，A市对他来说早就不新鲜了。乔照本打算考完就回去睡一觉，第二天动身回栗阳，突然想到蒙曦估计没来过几次，跟他带点小礼物回去。

　　跟蒙曦买完，又觉得谢楚欣勉强也算朋友，得跟她买；又想着蒙曦妈妈老请他吃面条，也得跟蒙曦妈妈买；既然蒙曦妈妈买了，那黑哥、博哥什么的也得带点......

　　就这样，乔照带了一后备箱的东西回了栗阳。

　　踏上栗阳的土地，乔照深吸一口气，下回了微信。

　　冲他丫的，拒绝又怎样，又不是第一次了，怕什么！

　　乔照点开微信，好一顿繁琐的操作才成功登录，在信息还未加载完全就冲进了跟蒙曦的聊天界面，反复刷新，聊天记录依旧停留在他去栗阳那天、他的那个问句。

　　好半晌，乔照才终于相信，不是他卡了，是蒙曦那个缩头乌龟真的不敢表态。

　　呼......算了，没有明确拒绝，至少说明他还有机会。

　　乔照刚考完一门，结束了一件糟心事，心态良好。

　　下午无事，他挨个去送礼物，蒙曦一家和谢楚欣的准备晚上过去送，其余一些同学的明天去学校送。

　　结果天黑了，他在蒙曦家的面馆里，既没有看见谢楚欣，也没有看见蒙曦。

　　他去的时候，蒙曦妈妈在收拾碗筷，脸色不太好看，没精打采的。

　　“小乔来了啊，考得怎么样？”蒙曦妈妈虽在笑，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嘴角的弧度也有些牵强。

　　“还成吧。阿姨，这是我专门去养颐堂买的，美容养颜补气血，听说很有效！我买了两盒，一盒给我妈，一盒给您。”乔照抽出精致包装的礼盒，递给蒙曦妈妈。

　　蒙曦妈妈连忙推拒，但乔照态度强硬，她将手在围裙上使劲蹭了蹭，才接过彩盒，放在蒙曦他们平时复习的柜台上。这是整个店里唯一没沾过油污的地方。

　　她吸了吸鼻子，叹气道：“蒙曦这孩子命苦，最好的运气都用来遇见你了。”

　　乔照连忙说：“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蒙曦妈妈道：“今晚蒙曦不会回来了，他陪着他爸呢，你早些回去吧。”

　　乔照一惊，“叔叔他......”

　　蒙曦妈妈眼睛有点红，她偏过头，揩了揩眼角，低声说：“他爸情况又不好了，唉，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死又不死的，天天这么拖着让人心烦。”

　　乔照沉默了，他无法共情蒙曦妈妈这种心理，人活着不是更有指望吗？

　　乔照道了别，拿着蒙曦和谢楚欣的礼物离开。车开到半途，乔照拍了拍司机的椅背，“去三医院！”

　　司机犹豫，“都这么晚了......”

　　乔照说：“你把我送过去就可以了，然后你自己回去，明天让李承剑来接我。“

　　两个小时后，他进了三医院。

　　一进去他就饿了，想起来的时候还没吃完饭，不知道这个点了，蒙曦吃了没。

　　乔照凭着记忆找到蒙曦爸爸的病房，房间灯光很暗，蒙曦爸爸安静地躺着，戴着呼吸机，状态肉眼可见地更差了。

　　乔照看了一圈，病房里也没有蒙曦。

　　他给蒙曦发了条消息，没有回应。他在原地等了会儿，也不见蒙曦来。于是踏出病房，想凭着运气找找看。

　　还真给他找到了。

　　乔照本来准备从电梯下去，结果电梯开门的时候，一群医生推着一个血渍拉忽的人在里面，乔照霎时不敢坐了，乖乖走楼梯。通过安全通道，走到四楼和三楼的拐角处，一个漆黑的人影坐在那，给乔照吓得叫了一声。

　　声控灯亮了，是蒙曦。

　　蒙曦回头看了一眼，微微发愣，似乎有点不敢置信。

　　"我的天，你一个人坐这里干嘛呢，知不知道有多吓人？“乔照抱怨地挨着他坐下。”先不说别人了，你自己不害怕吗？这可是医院唉，你不看鬼故事的吗？”

　　蒙曦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轻飘飘地说：“比鬼恐怖的事情多了去了。”

　　乔照凑过去看他脸色，他奋力地偏过头，但乔照还是看到了——他眼眶通红，面容憔悴。乔照心里揪了起来，蒙曦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默默躲在角落里，释放着自己的悲欢喜乐。

　　乔照没多少劝人的经验，担忧地看着他，却又无能为力。半晌，他说：“我跟你唱首歌吧？我唱歌还可以。”

　　蒙曦能从他拙劣的态度中看出小心翼翼的安慰，他垂着头，略长的头发挡住了眉眼。他好似叹了口气，以一种轻松的口吻说：“这里是医院，你在这里唱歌，是不是不太道德？”

　　乔照说：“那我小声点。”

　　蒙曦没说话，似乎默许了。

　　乔照绞尽脑汁想了会儿，搜肠刮肚，平时古今中外什么歌都听，一到关键时候一首合适的都拿不出来。他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最后压着嗓子开口：“喜羊羊，美羊羊......从前有个魔仙堡，有个女王不得了......”

　　他坐在楼梯间里轻飘飘唱着儿歌串烧，歌声在楼梯间加持了天然的混响，有种诡异的又好笑又安心的感觉。

　　蒙曦忍俊不禁，眸子与嘴角都是明晃晃的笑意，忍不住问他：“你参加艺考也是这么在老师面前唱歌的吗？”

　　“胡说！”乔照瞪大眼睛。“我弹曲子可厉害了，秦老师亲口认证，还叫我乔斯特呢，你等着，我考完试以后就跟你弹一遍，让你见识见识哥的实力。唉，你现在可要趁早啊，别等哥以后成了举世闻名的音乐家，到时候见我还得买门票呢。”

　　蒙曦莞尔，“你以后要是成了音乐家了，不给我免费收听的资格吗？”

　　乔照哼了一声，“为什么要给你？咱俩什么关系？”

　　这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说出口后，空气却死一般的寂静。

　　乔照后知后觉，略有些尴尬。恰在此时，冷风灌进楼道，一阵彻骨的寒凉。乔照瑟缩了一下，蒙曦说：“这么冷，你连件棉服都不穿。”

　　乔照嘀咕：“那不是准备送完礼就回去嘛，谁知道你不在家啊。”

　　“什么礼？”

　　乔照一敲脑袋，“我靠，还在车上呢，忘拿了，我一会儿去拿。”

　　“不用拿了，你给的已经够多了。”蒙曦认真地说。

　　“那怎么行呢。”乔照思索了一下，突然说：“其实有一个更适合你的东西。”

　　他往领口掏了掏，掏出一个碧玉坠子，递给蒙曦。

　　蒙曦直愣愣看着，没有伸手。

　　那是一个玉制的菩萨的坠子，通体温润；菩萨面目端庄，慈爱悲悯，望之即生敬意。

　　“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乔照强硬地抓过他的手塞进去，不容置喙地说：“这是找大师开过光的，主智慧和幸福。智慧你已经有了，我希望你幸福。”

　　蒙曦怔住，手心里的玉坠还带着温度，顺着掌心能一路烫到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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