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最后的审判

作者:石斧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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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在克莱尔要传唤医务官的时候,我制止了他。我从胸前抽出了那块装饰意义胜过实际用途的白手帕,拭去脸上的血迹,努力让自己从可怖的战栗中恢复正常。但我指尖发着抖,大脑仍因难以挥去的痛楚迟滞地哀吟。我强迫自己瞪大眼睛,不过尖锐的刺痛如钉子一般,几乎穿刺眼球的血管。

      就算要昏迷,也必须在离开这里后昏迷。我告诉自己。不过这很艰难,就像是扛着天空的重量不让其歪倒,还得光脚在粗砺的沙地上阔步行走。

      “元帅,请亲自把我送出瑟伦梅尔要塞,宣布我们达成共识。无论是离婚还是合作。” 我紧抓住克莱尔·霍恩伯格的手臂,死死盯着他的双目,“否则事情的发展绝不会如您所愿。”

      “但是您需要医生——”

      “我不需要医生。” 我愤怒地打断这个优柔寡断的蠢货,难以想象他是靠什么统领他的军团的。医生,医生,医生是他的上帝吗。

      “我给你三分钟,带着你那帮蠢部下把我送出这个该死的要塞。” 我嘶声说,“如果你还想当什么狗屁救世神,就听我的。你已经让我失望过一次了,别再让我失望第二次。”

      “陛下,请冷静。” 克莱尔平静地看着我,“您听我说。我需要您留在这里。您状态不佳,就算您要示人,也不能这样示人。我会容许您的人进来探望,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

      我仰回椅背,深吸了口气,控制着自己不要现在扑上去咬断他的喉咙:“克莱尔·霍恩伯格,朕命令你——”

      克莱尔对我的话置若罔闻。他联通了医务官,接着又连线了等在门外的安德烈夫,让他询问前线关于厄尔萨斯虫的情况。我捂着额头,尖锐的酸痛让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紧抓着扶手让自己不要从轮椅上掉下去。

      我早就知道,他根本没打算离婚。所有的,无论是下跪还是恳求,都是表演,彻头彻尾的表演,彻头彻尾的谎言!现在他连仗都不用打了,就能以婚约者的名义挟持我这个皇帝,直接开进首都星,成为本朝势力最大的外戚,然后在列恩海姆的基础上,延续乔凡尼的帝制,然后将雄虫置于如今雌虫的处境。

      猜想得到了证明,但我没有正中下怀的了然,只觉得荒凉。

      我闭上眼,紧捂着胸口,试图平复隐隐作痛的心脏。一行戴着白十字绣套的医官进来,为首的同克莱尔敬了一礼,然后蹲下身,声音冷静而迅速:“陛下,失礼了。”

      一双手拨开我捂着胸口的手,用两指直接压在了我腕部的脉搏上。他的视线锐利地扫过我的脸,停留在我溢出鲜血的眼角和鼻下。

      “呼吸太浅了,陛下。请尝试慢慢深呼吸,跟着我的节奏。” 他语速平稳,不容置疑,又向身后的助手快速下达指令:“记录:瞳孔对光反射存在,但迟缓。鼻腔、耳道有新鲜出血。意识清醒,定向力初步完整。心率128,律不齐,触诊脉搏微弱。准备静脉通路,生理盐水500ml,开放两条通路。呼叫移动CT单元立刻到最近点位待命。”

      另一名医官立刻上前,用一枚夹子夹住了我的指尖。

      “血氧饱和度92%。面罩吸氧,6L/分。” 为首的医官命令道,一个透明的氧气面罩随即罩上了我的口鼻,带着一股干冷的塑料味。他一边听着助手报出的数据,一边用手电筒快速检查了我左眼的瞳孔。

      强烈的光芒在我眼前炸开,使我仿佛再次看到异域时空的太阳。我定看着眼前的医师,然后猛偏过头,扯下面罩,因眩晕而剧烈呕吐起来。有人拍我的后背,说一些混乱的絮语。我被抬了起来,侧放在一张移动轮床上。

      轮子咯咯滚过地面,苍白的灯光一格一格掠过我的眼睛。我茫茫然望着闪动的光线,想起我迄今为止见过的,又离我而去的同族的眼睛。萨巴斯,我心中唯一的雌父。奥斯特拉,我同病相怜的朋友,不幸的兄长。安东尼斯,我敬佩的战士,至死未见过一缕阳光。罗杰,我伟大的导师,先我而去的对手。

      银针尖锐的顶端按在我皮肤上,提示着我那些过往的恐惧。我的本能告诉我,我会陷入沉睡,从此丧失话语的能力,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疯子。

      但我知道,我不是疯子。疯了的是这个文明,这个世界,是他们,是那些厌弃我,却又妄图改造我的同族。

      “滚。” 我轻声说。

      针尖刺穿了我的皮肉。冰冷的液体流入我的血管,带来灼烧的热意。我的心脏狂跳,那股撕扯着我神经的痛意仿佛被一把巨斧劈碎,有微风般的凉意灌入我的眼睛,将脑中红色的巨目挡在无形的屏障之后。

      “Plan B ,陛下。” 安西塔尔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转过眼珠,看见跨坐我身上的医师拔出打在我心脏处的针剂,那双拟态成蓝色的盲目自上而下,温静地俯视我。

      结合我过往的遭遇,我们判断,克莱尔·霍恩伯格或许会以我身体问题为由,借医疗手段将我软禁。我以离婚来试探他的诚意,如果他有囚禁我的动作,提前潜入瑟伦梅尔内部的特别行动队会确保我的安全,而克莱尔军中的奥古吉埃间谍会设法给他们以掩护。如果他们行动受阻,安西塔尔德会作为备选选项接近我,确保我不受人所制。保险起见,我让他准备了一针同时具有止痛和强心效果的针剂,免得我真的被克莱尔·霍恩伯格气得心脏病突发。现在看,我的未雨绸缪是必要的。

      我的精神海铺展开来,如一张无形之网罩在我身周的军雌身上。我在奥古吉埃受的训练不只是思想上的,更是精神上的,毕竟我S级的精神力对他们不是秘密。罗杰生前更是好奇,被控制是什么样的体验。我用精神力操控他喝了一杯蓝紫色的菜汁。出于报复,他让我连吃了三天的海母沙拉。

      病床咔地停下了。医护的姿势凝滞在半空,似乎那一瞬间,他们一同直视了美杜莎的双眼,流逝生机,化为灰白的石像。安西塔尔德从我身上翻下来,取下我脸上的呼吸面罩。我握住他向我伸来的右手,从病床上缓缓坐起。医务官们齐齐侧身让开,走到我身后,于是我得以与跟随在侧,并为眼前异相惊愕原地的克莱尔·霍恩伯格相对视。

      “元帅克莱尔·霍恩伯格,朕既然在此,那么你当遵王命。” 我已不在意仪表,任由胸膛袒露,“一,朕归还你的自由,取消你我立于旧朝的婚约。二,母皇已醒,厄尔萨斯虫潮将临,朕令你带领你的部下即刻发往达尔沃思,不得迟误。至于你们需要的抑制剂和精神抚慰,已由伊希尔将军麾下护送,正在外等候泊入。此危急存亡之秋,朕将国之未来托付于你,望你不要再辜负朕之期盼。现在朕命你,亲送朕离开瑟伦梅尔要塞,并向民众表达你的决心。”

      铿锵的跫声传来,是克莱尔的亲兵见此赶来,围住他们的元帅,将枪口对准了我。

      “舰内询问,要通知支援吗?” 安西塔尔德以仅我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问。

      我摇摇头。事已至此,召唤埋伏的队伍只会引发更大的冲突。我也不希望埋伏队伍的到来让克莱尔的部下从此开始相互怀疑,从而影响军心,导致这支雄兵的瓦解。我的文明还需要他们以身为盾,挡住厄尔萨斯虫的进攻。

      “元帅,回答朕,你面前的是谁?” 我看着克莱尔·霍恩伯格的眼睛。他定定地回望我,好像从未认识过我一般,目光茫然却透着审视。

      “你是谁?帕克上校在哪里?” 他没回答我,却看向安西塔尔德,问的是那个被替换的医官。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元帅。” 我笑了,紧接着又冷下脸,寒目看着他:“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回答朕,你面前的是谁?”

      克莱尔的脸绷紧了,英俊严冷的脸仿佛也凝固成了石塑。他终不再以隐忍的眼神看我,缓抬起手,令卫兵垂下枪械,退至身后。

      “您是皇帝陛下。” 他说。

      “那你是否听从朕的命令?” 我问。

      “我——” 他咬着牙,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听从。”

      “好。” 我说,“安西塔尔德,现在告诉他,帕克上校在哪里?”

      “楼上洗手间,最里面的隔间。” 安西塔尔德说,“看在禁烟的份上,我把帕克医生的打火机和烟留给他了。”

      “那你没给我带一根?” 我问。

      “我想您已经足够亢奋了。” 安西塔尔德说。

      这时候安德烈斯和克莱尔的三位心腹也匆匆行来。我向这位不苟言笑的将军颔首致意,他似乎为眼前的一幕愣了一下,才回礼以对,然后又犹疑地看了我一眼,才同克莱尔敬礼,然后道:“元帅,达尔沃思传讯,您说的没错,是虫潮,目前是三级强度。”

      “我知道了。” 克莱尔将手背负到身后,“你即刻动身,和巴尔塞伦先行出发。告诉他们,凡有逃跑者,就地枪决。无论虫潮进攻多么猛烈,一步也不准后退。”

      “是。” 安德烈斯并拢脚跟,向他敬了一礼,又向我敬了一礼,便带着众人而去。我目送他背影远去,转头同克莱尔道:“您有一位忠诚的朋友,真是令人羡慕。”

      “安西塔尔德,既然前线有急,我们这些不善军事的,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我又看向克莱尔:“那么请原谅我身体的疾恙,不能久留。我的代表和卫队已经在要塞外等候,他会代我同您接洽。那么祝您一切顺利,我会在格涅那林宫静候凯旋。”

      我操控的军雌去到会议室,推来我的轮椅。安西塔尔德抱起我,将我放置椅上。我向克莱尔点了点头,便操控轮椅向外滑去。卫兵受我控制,让开道路,向我敬礼,我回以同样的礼节,虽远没有他们标准。

      瑟伦梅尔要塞的大门再一次缓缓开启。命令不来自控制中心,而是守卫的军士受我精神力影响,扳下把手,人力打开。法尼克和他为首的外交团为我的样子流露出一瞬的惊愕,我向他们点头致意,说:“去吧,众爱卿,此刻尔等即朕。”

      “陛下,请留步。” 我身后传来了克莱尔的声音。他大步走来,站在我面前,向我敬礼道:“奉您的命令,克莱尔·霍恩伯格,送您离开瑟伦梅尔要塞。”

      “到此为止即可。” 我同克莱尔伸出右手,“元帅,请记住,您有我的信任和感谢。”

      在克莱尔执起我手,正要屈膝的时候,我反握住了他。

      “您在朕前永远无需下跪。” 我说完,松开手,向他敬了一礼,“待您赴往前线,请待我向所有忠勇将士致意我最真诚的问候和最崇高的敬意。”

      “您——” 他闭了闭眼,才重新睁开,默然抬手,回以我军人的礼节。我就这样离开了瑟伦梅尔要塞。因为那针强心剂,我以从未有过的饱满精神完成了会议,计划了我们接下来的工作。由奥古吉埃派来的一千只雄虫精神梳理员已经就位,并在翌日随军前往达尔沃思。当然,这并非是慷慨的赠予,与之交换的是稀土星球的采矿权。

      返回首都星的路上,我因亢奋不曾睡眠。但在我看着星星和赫宾塞同我问好的视频,准备点根烟稍作休息时,我拿打火机的手却不由自主颤抖起来。我刚拿出的烟掉在地上,然后我捂住嘴,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咳得满手都是鲜红。我张嘴,深吸了口气,想拿帕子把我的手掌和嘴擦干净,不过头疼太剧,难以行动。我只能凭最后的清醒按下了传呼铃。

      起码得有五六个人冲进来,把我放在地上开始做急救处理。那时候我甚至希望自己能够就此死去,以解脱身体和精神的苦痛。但我不能,只能站在深渊一般的黑暗里,凝视着那只血红色的眼睛,在风暴一般的精神海里上下沉浮。

      我为少时的无知付出了代价。我以为可以通过那个厄尔萨斯虫留下的精神链接找到母皇,甚至反向控制祂,却不知这就如黑暗里闪烁的坐标,使对方在茫茫宇宙里精准地定位到了我。

      我试图发动进攻,切断联系,但祂纹丝不动,宛如一个巨大的火团,缓慢地释放着地狱般的灼热。它逼近着我,将大地化为火焰,就连石头也融化,汇成滚滚的熔岩。

      下了手术台,我因高烧昏迷七日,精神海一度暴走,造成了两个精神力稍弱的医官的脑死亡。最后三只精神力A级的奥古吉埃雄虫甘愿冒险,为我做精神梳理,其中一只在我苏醒的前一日被母皇的精神波污染,意志崩溃,化为虫形向我咬去,试图将我生吞活咽。安西塔尔德杀了他,将匕首贯穿了他的后脑。

      神没有垂怜我,仍将我活着投回我不愿归来的尘世。

      我睁开眼,得知了在我昏迷期间的一系列坏消息:

      一,厄尔萨斯虫撕开空间,距离首都星的大气层不过万米之遥,正为奥尔比努和伊希尔带兵抵抗。

      二,达尔沃思伤亡惨重,巴尔塞伦将军和三位高级军官阵亡。

      三,七十九个外层星兵工厂里,被厄尔萨斯虫寄生的军雌全面暴动,冲破围阻而出,造成民众重大伤亡,且我军后勤和武器补给将面临断供。

      四,奥古吉埃决定召回所有官方派遣人员,停止军事援助,关闭通往亚特拉的虫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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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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