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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寒冷冬日终于褪去,转眼已近立夏。罗桃拆下厚重的门帘,换上轻薄的纱帘。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她身上。
她站在梯子上,举着帘钩回头问:“婆婆,您看这样挂得正不正?”
王婆子退后两步,眯眼端详:“正极了,一点儿不歪。”
罗桃开心地滑下梯子,蹦跳到王婆子身边,仰头欣赏自己的成果。阳光透过新挂的纱帘,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
这时,赵婆子从外面回来。罗桃雀跃地迎上去,却见她沉着一张脸,顿时吓得缩回脚步,转头向王婆子投去求助的目光。
王婆子朝罗桃使了个眼色,自己跟了上去。
罗桃会意,半点不敢触这霉头,扛起梯子打算送回库房,再顺便绕去典膳所取鹿肉。
典膳所里弥漫着熟肉与香料的香气。她捏着票签一路畅通,鹿肉到手立刻开溜。
忽然一声“哎,等等”从身后追来,小太监海全气喘吁吁地拦下她,说道:“公公找你有事。”
罗桃预感不妙,身子一矮就要从他旁边钻过去。海全早防着她这招,眼疾手快地拽住她的衣角。
“哎哟!”罗桃挣脱不得,整张脸皱成一团,低声求饶:“饶了我吧……”
“不行!”海全严词拒绝。鹿肉也被其他小太监夺去。罗桃几乎是被他半推半拖地往前走。
直到被拖进偏房,海全才松手。罗桃理了理褶皱的衣袖,暗自叫苦。
屋里,胖太监背着身坐在椅子上。他头也没回,声音闷闷道:“海全,先下去。”
这次,换成罗桃紧抓海全的袖子不放。海全用力一挣,翩然而去。
室内不大,纵是在这艳阳高照的午后,阳光也没能照进来多少。窗户开着通风,但因为没风,屋里隐隐有股霉味。
“海公公好。”罗桃低头问安。话音未落,一双黑面布鞋就停在眼前。她抬起头,愣住了:“公公,您这是……”
海茂捂着侧脸,口齿不清:“让赵春挠的。”
罗桃惊得嘴巴半张。原本富态的大胖脸,成了花猫,上面横七竖八全是鲜红的抓痕,嘴角还凝着血渍。她瞧着都疼,咧着嘴问:“公公,疼吗?”
海茂斜眼瞅她,没好气道:“要不你试试?”
罗桃连忙摆手,干笑道:“不用不用,我可不敢招惹她。”
海茂“切”声,从桌下摸出个方绢包着的细长物件,递向罗桃。
看形状,像是支簪子。
罗桃迟迟不接。海茂直勾勾盯着她,盯得她心里发虚。“公公,我也怕赵婆,吃食还好说,这簪子……”
“怎的?”海茂声音高了些,“吃食能进你和王夏的肚子,这簪子就送不得?”
罗桃急忙辩解:“我可都送到了,是赵婆自己不肯。”
海茂顺势接话:“所以才让你送簪子嘛。”
罗桃低下头,脚尖蹭着地,假装没听见。
“一匣薄荷糕。”海茂使出杀手锏。
罗桃心里盘算着,觉得这买卖不划算。
“再加碗我新研制的杂豆冷面。”海茂加码。
罗桃倏地抬头,眼睛发亮,摊开掌心:“成交!”
海茂立即眉开眼笑,将绢布包塞进她手里。
罗桃把东西揣进怀里,直言:“东西我送到,但收不收,我不敢保证。”
“没事没事,”海茂笑成了一朵菊花,“送到就行,送到就行!”
罗桃实在想不通,这两人十天半个月就吵一架,次次都是海茂脸上挂彩,可回回也是他先低头认错,变着花样给赵婆子送东西赔不是。她都不知送过回了。照这个送法,赵婆子能开间杂货铺了。
“晚间来吃面。”罗桃叮嘱道。
海茂笑着摆手赶人。
罗桃咂嘴嫌弃他这用完就扔的德性,转身出门时,正好碰见碧兰带着一若人往这边来。
她低头侧身避到一旁,却听见碧兰在身后连连叫唤。她只当耳旁风,脚下不停,直到那边厉声喝道“穿绿比甲的那个!”才僵着身子转回来,手指迟疑地点向自己。
碧兰颔首。罗桃心底暗骂“摆什么谱”,脸上却堆起笑:“姐姐有什么吩咐?”
碧兰蹙眉打量她半晌,突然道:“你去小厨房叫清禾来。”见罗桃不动,又不耐烦地补充:“就那个瘦猴似的小丫头。”
罗桃脸颊烧起来:“我...我就是清禾。”
碧兰瞪大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罗桃似的,绕着她转了一圈,手指点着她:“你……你……”
罗桃以为碧兰会夸她长高了、变漂亮了,暗自庆幸,嘴角都快扬到耳后根。
却见碧兰嘴唇微动,吐出恶魔般的低语:“你怎么胖成球了?”
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罗桃傻在原地。她胖吗?没有吧!王婆子还说她瘦呢!她梗着脖子反驳:“我这是壮实,不是胖!”
“有什么区别”碧兰轻飘飘一句。
罗桃脑子瞬间嗡嗡的,罗桃脑子嗡嗡的,只剩“有区别吗”四个字在来回响。她眼圈忍不住的泛起红,泪水在眼眶里要落不落。
碧兰轻哼一声,但看她真要哭了,板着脸说:“夜间给芳园送去一道酥糖。”
罗桃吸着鼻子应声。
回到小厨房,她心不在焉地帮着王婆备菜。王婆还是没劝好赵婆子。抬眼又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太阳穴突突地跳:“你又怎么了?”
罗桃强把眼泪憋回去,嗓门不自觉扬高:“没事!切肉呢!”
憋了半天,最终她凑到赵婆子身边比划:我胖吗?
赵婆子面露难色,手势打一半又停下,眼神躲闪,那意思大概是“稍微有那么一点”……
罗桃看到,“哇”地哭出了声。
王婆子放下手中活计,忙安慰道:“你这叫福相!看看咱们这儿,要力气的活儿从不找别人?”
罗桃抽抽搭搭:“真的?”
王婆子无比认真:“你要是不在,我们这两把老骨头早散架了。”
赵婆子斜昵着眼,看她说得一本正经,嘴角都忍不住抽动。
罗桃打着哭嗝,眼睛滴溜溜地转,趁机把怀里用绢布包着的簪子掏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到赵婆子手边的灶台上。
赵婆子立即瞪向罗桃,眼神在说:你又拿他的东西回来做甚?
罗桃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个鹌鹑,带着哭腔道:“我……我不拿就回不来……呜呜……”
看她这会干嚎不掉泪、假哭真委屈的模样,王婆子不得不赞叹她的演技精湛,甚至怀疑刚才的伤心是不是为了送出簪子做铺垫。
但现在也无心确认,她得赶紧做菜,拍拍罗桃后背:“行了行了,别愣着了,赶紧洗菜去。误了晚膳的时辰,可是要挨板子的。”
罗桃收了声,麻溜地去洗配菜,留下赵婆子一人对着那发簪发呆。
王婆子做菜功夫最是拿手。经文火慢炖多时,鹿肉药膳汤的香气弥漫开来。
她心下计量着火候,觉着差不多了,便垫着布子将陶罐从炉上端下:“清禾,先将这盅药膳给庶妃娘娘送去。路上仔细,莫洒了。”
滚烫的药罐被小心地放入食里,隔着木盒子都能感觉到那股暖意。
日落西山,天色渐暗,耳边传来声声蝉鸣。
行至芳园,经宫女通传,罗桃本以为放下食匣,再叮嘱两句便能离开,不料吴梅暖传她进去。
她低眉顺眼地跟着宫女入内,见吴梅暖正侍弄青瓷瓶中的花枝,跪下问安道:“拜见娘娘。”
“起身吧。”吴梅暖声音温和,“近日王爷公务繁忙,用膳可还香甜?”
罗桃心头一紧,垂着眸,实话实说:“王爷进膳一向稳静。奴婢只将膳匣送至殿外,不曾入内伺候。”
吴梅暖清楚再问也无果,朝朱嬷嬷递了个眼色。
朱嬷嬷便上前朝罗桃手中塞了块冷硬碎银。
罗桃连连躬身,笑着道:“谢娘娘赏。”这才低头退了出去。
“嬷嬷。”吴梅暖轻声唤道,伸出素白的手。
朱嬷嬷上前搀扶着她走到门边。廊下来来往往的宫人步履匆匆。
每至这一日,温延总会来此用膳。吴梅暖从最初的拘谨不安,到后来生出些许朦胧期待。可他一连来了数月,却从未留宿。原以为自己于他或许特别,直到察觉每当自己稍稍靠近,他总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
至今未曾圆房。
家中已递来消息,赐婚圣旨不日将至。若等正妃入府,她绝无可能生下长子。因此今夜,她无论如何都想将温延留下。
温延的步辇如期而至。吴梅暖如以往那般迎上前,举止温婉得体。
“殿下,这是鹿肉滋补药膳汤,是妾今日特意吩咐小厨房炖的,您尝尝。”她盛上一碗,放至温延面前。
温延眸色扫过烫碗,淡淡道:“本王记得准你每月用一次小厨房,是为让你自便,不必费心于这些。”
吴梅暖指尖微紧,欠身应道:“殿下终日辛劳,妾身别无长处,唯愿殿下圣体安康。”
多说无益,温延不再推拒,尝了几口,道:“这汤不错。”
“这是妾独家秘方,特意交代文火慢炖了整个下午,送来后又温着闷了一个时辰,此时入口正是刚好。”吴梅暖轻声解释。
温延确实喜欢,不觉间饮尽两碗。
吴梅暖借此带着怯意问道:“殿下……今夜可愿留宿芳园。”
温延慢慢放下汤匙,语气依旧温和疏离:“你还小。”
她蹲身行礼,轻轻摇头。
“此事日后再说。”温延看着她颤抖的脊背,略带恼怒起身离去,未有回头。
朱嬷嬷急急走进来:“主子,快起来。”
吴梅暖再忍不住,伏在朱嬷嬷怀中低声啜泣起来。家中只知催促,可她又有什么办法?温延不肯留宿,她又要如何去挣一个孩子?
朱嬷嬷轻拍她的背,宽慰道:“王爷还是在乎您的,知道您爱吃酥糖,晚间还特意吩咐厨房做了……”
吴梅暖抬头望向朱嬷嬷,泪眼朦胧中,忽觉这张陪伴自己多年的面容,竟有些陌生。
夜风吹过,温延坐在步辇上,却无端燥热。他挥手下令:“停。”
温延下了步辇,独自一人沿着府路走去。
李仁盛见状,默不作声地让仗停下,自己则悄步跟了上去
“李仁盛,”温延声音沉在夜色里,“吴家近日可曾往芳园送过什么?”
“回殿下,并无。”李仁盛低声回应。
“真没有?”温延望向漆黑无尽头般的府道,忽问:“赐婚圣旨……还有几日到?”
“五日。”
温延嗤笑一声,语带凉薄:“父皇这是把孤当做什么了?太子,二哥娶妻,皆是名门望族、清贵之家的嫡女。怎么到了孤这里,就是个边关守将的女儿。”
李仁盛躬着身子,哪敢接这话。
温延唇角扯出自嘲笑意。即便早已对所谓父子亲情、皇室恩宠不抱期待,真切身感受到,仍觉心口涩痛。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望见一处透着光亮,隐隐还有说话声传来,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走到靠近下房的一处院落外。
“哥,还是老规矩,今天你去尝他新研的杂豆面。”是罗桃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传入温延耳中。
“你去吧,一天就两顿饭,你也扛不住。”周小五推却。
知他不好意思,罗桃故意捏起自己脸上的肉,笑道:“你瞧,这是扛不住的样子吗?再吃都快流油了。”
“噗嗤”周小五笑出声,上手如揉面团般轻捏她的脸,扯上扯下。
罗桃挣扎出来,微怒道:“拿我当面团揉啊?”
“嗯呐。”周小五理所当然地点头。
罗桃无语,从挎着的食匣中取出糕点塞进他嘴里。
周小五嚼了嚼,“啥玩意儿?还挺好吃。”
“薄荷糕。”罗桃又拿出两块递到他手里,“好了,我真不好在这停留时间太长,先走了啊。”
“那你路上慢点。”周小五叮嘱。
“知道啦。”罗桃提着灯笼,转身没入夜色。
恰时一阵微风拂过,温延身上的燥热似也被吹散几分。
他静立片刻,沉声道:“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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