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写旧梦

　　俞景坤将聊天记录翻了个底朝天。
　　就在他回伦敦的前几日，宋伊恩因为做了噩梦而去找朗瑟聊天。俞景坤是个记性极好的人，他记得那天他们的第一通电话是在宋伊恩快要开始兼职打工时。

　　那天，宋伊恩只说了妈妈变得神神叨叨、非说自己通灵了、还猜出了宋伊恩的性取向……
　　可关于噩梦的事，宋伊恩只字未提，直到几天过后才想起来说。

　　依照记录来看，宋伊恩不止一次找朗瑟讨论预言梦的事，还约定好要等朗瑟从纽约回来之后请他吃饭。

　　很快，俞景坤又在宋伊恩的网页浏览记录里找到【PINK ROOM上海】这一搜索词条。

　　看来宋伊恩梦到的俱乐部就是Pink Room没错。
　　ACE的后台可不是一般大，证据确凿的情况下都不能将其铲除，朗瑟一个外国小模特又哪来的本事能救宋伊恩呢？
　　模特挣的也不过是辛苦钱，怕是连贿赂金都难凑。

　　……他在说谎？
　　想到这里，俞景坤眯起眼睛。
　　为什么？

　　俞景坤从床上坐起来，又打开自己的手机给韩彻发了个信息。
　　他将朗瑟的社交媒体主页发了过去。
　　朗瑟的粉丝不少，主页还有好几例奥兰多集团旗下的高奢广告拍摄，想来，韩彻或许会认识他。

　　韩彻许久没有回复。
　　俞景坤起身为自己倒一杯水，一边陷入沉思——
　　如果只是为了搭讪追求，不必撒这样的弥天大谎，也编不出这样完美的谎言。想必，朗瑟是真的梦见过宋伊恩。
　　可他们在梦中是恋人的信息未必是真实的。当然，朗瑟也许没有撒谎，毕竟梦本就难以捉摸。

　　但俞景坤能确定的是，朗瑟是一个不安全的存在。
　　宋伊恩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俞景坤，可唯独预言梦，他选择优先与朗瑟讨论。

　　更重要的是……俞景坤怀疑宋伊恩一直以来梦到的那个男人，是自己，而非朗瑟。
　　所以朗瑟为什么要冒名顶替？

　　甚至……
　　俞景坤又打开了宋伊恩的手机。
　　从朗瑟那些礼貌又温柔的只言片语中，他感受到了这个法国男人对自己的敌意。

　　他忽然想起那天在朱尔斯，从宋伊恩负责的柜台结账离去时，因为察觉到朗瑟灼热的凝视而驻足回眸。可回头的一瞬间，朗瑟却对他扬起了笑容。

　　这时，韩彻发来回信——

　　【Francesco韩：认识】
　　【怎么了？】

　　【JKyu：和梦有关】

　　【Fancesco韩：梦？】

　　【JKyu：这个人也在做预知梦】
　　【你和他熟吗？】

　　韩彻那边隔了许久才回。

　　【Francesco韩：我不了解】
　　【你为什么这么说呢？】

　　俞景坤也握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
　　在已知的预言里，韩彻的确从头到尾都是他的盟友。再者，朗瑟这号人物只涉及他与宋伊恩，私人情感与他们的利益链八竿子打不着。
　　思虑再三，俞景坤决定实话实说。

　　【JKyu：方便通电话吗？】
　　【Francesco韩：当然】
　　【我打给你？】
　　【JKyu：稍等】

　　酒店走廊，俞景坤一边拨通电话，一边朝尽头走去。
　　一番嘘寒问暖之后，俞景坤才娓娓道来。
　　只不过，他看不见电话那头的韩彻已经深深呼吸着，紧紧攥起了拳头。

　　“所以，卢塞尔说，你的爱人在预言梦里是他的爱人？”韩彻轻快地说，“诶，对啦，我该怎么称呼他？”

　　俞景坤皱了皱眉。
　　很奇怪，韩彻是个极聪明的小孩，他总是一点就通，面面俱到。作为一个19岁的少年，甚至可以说是聪明得有些不可思议。

　　俞景坤曾观察到韩彻处事作风的一个特点——
　　他从不说无用的废话。若非简单易懂的有效信息，那就必然是一些悦耳动听的话。
　　和韩彻沟通起来，是相当畅快舒适的。这样的人，即便知道他带着目的，也不会令人厌烦。

　　韩彻聪明、勤恳、嘴甜、还保留了一些恰到好处的天真。
　　很显然，这是一个时常游走在上位者之间、还能受尽提携的孩子，他具备了得到长者赏识的全部优势。
　　不可否认的是，俞景坤也很欣赏他。
　　一直以来，韩彻与俞景坤交谈时也始终保持着这样的完美。

　　这是韩彻第一次在自己解释了长篇大论之后，抛出了一句毫无意义的反问。
　　俞景坤并不觉得不适，只是有些意外。
　　毕竟韩彻一直保持着极佳的分寸感。他不是不知道俞景坤有爱人，只是他看得出俞景坤不想聊私事，所以从不主动提问。

　　想到这里，俞景坤不禁怀疑是否自己太过多疑，毕竟韩彻只有19岁，终究是个少年。
　　但他依然没有直截了当地回复韩彻的那句：我该怎么称呼你的爱人？

　　“你随意称呼就好，弗朗。”俞景坤笑着说。

　　果不其然，韩彻犹豫了一秒，随即是掩饰性的笑声。
　　“哈哈哈，那我就叫‘嫂子’啦？”嫂子一词韩彻特地切换了中文。
　　“没问题。”
　　“真奇怪，卢塞尔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呢？有机会的话，我帮你旁敲侧击地问问看吧。我看他不像是这样的人呢。”韩彻爽朗道。

　　“你认为卢塞尔先生撒谎了？”俞景坤和颜悦色道，“弗朗，根据你的了解来说，卢塞尔先生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只是猜测。”韩彻笑呵呵地说，“据我所知啊，卢塞尔是个挺努力的家伙……其他的，比如他喜欢的类型，我就不知道了。他该不会是以梦为借口搭讪吧？哈哈哈，真想不到他喜欢亚洲人呀。”

　　俞景坤抬了抬眉毛。

　　“不好意思，我先入为主了。如果‘嫂子’不是亚洲人，还请体谅。”韩彻略带抱歉地说。
　　“小事。别往心里去。”俞景坤轻笑两声。

　　几句客套之后电话便挂断了。

　　罗马的深夜，韩彻握着早就黑屏的手机，沉寂几秒，将手机狠狠砸在地上，气急败坏地爆了句粗口。

　　该死的老狐狸！
　　一句话也套不出来。
　　连那个人是什么人种都没问出来！
　　韩彻虚脱地倒回床上，昏暗中，一双蓝眸透尽狠戾。
　　他扯了扯松散的浴袍，心绪万千。

　　韩彻比谁都知道，朗瑟的梦根本不是预言梦。
　　那家伙的情况非常特殊……
　　他没有忘记前世的爱人。
　　他甚至不记得有关前世家人的信息，所有的梦都围绕那个爱人展开。
　　朗瑟并不知道梦里的爱人叫什么名字，于是很长的时间里，他将其命名为：弗朗。

　　第一次在朗瑟的日记本里翻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写给弗朗的信和诗，韩彻以为那是要准备送给自己的惊喜礼物。
　　他津津有味地翻阅起来，唇边一抹得意的坏笑。
　　他记得日记本里这样写道——
　　诱惑的樱桃酒、甜蜜圣洁的你，我的爱，我的弗朗，感谢你走入我的梦境。
　　……
　　可翻着翻着，韩彻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在韩彻16岁相识，17岁相爱，而朗瑟比韩彻大一些。共同出演《布达佩斯奇迹》时，韩彻总是溜去朗瑟的民宿蹭他做的饭吃。
　　其中，奶油汤和红酒炖鸡是韩彻的最爱。

　　可那本日记，偏偏从朗瑟15岁就有了记录。
　　很快，韩彻发现日记本中的‘弗朗’根本不是自己……
　　那天，他撕碎了朗瑟的日记本，用小刀在皮质封面上刻下了一句狗娘养的。

　　韩彻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梦中的‘弗朗’居然会和俞景坤有关。
　　他更加没有料到，朗瑟居然真的找到了梦中的‘弗朗’。
　　扭曲的嫉妒撕碎了韩彻。一年前那把在书皮刻下脏话的小刀，他更想刺进那个‘弗朗’的心脏。

　　这时，韩彻的卧室大门被推开，一个漂亮的金发少年笑呵呵走进来，轻声唤了一句：“弗朗。”
　　不料韩彻当即被怒火点燃，歇斯底里地叫他滚。
　　金发少年吓了一跳，杵在了原地。
　　直到韩彻随手抄起床边的台灯砸过去，金发少年才惊慌失措地躲开。

　　缓了许久，韩彻捡起地上的手机，只可惜那已经摔了个稀巴烂，不能再使用了。于是他从床头柜拿起备用手机，找到朗瑟的手机号码，修修改改地编辑了一长串短信——

　　【你惹上大麻烦了，朗瑟·卢塞尔。你可以继续不理我，你完全是自作自受，你念念不忘的人早就和别人相爱了，他的梦里没有你，你自作多情的样子像一坨悲惨的狗屎，除了我没有人会爱你。如果你还有理智，请立刻打电话给我。】

　　韩彻愤愤地点击发送，然而，信息发送失败——他被拉黑了。
　　下一秒，一声爆响过后，韩彻的备用手机也碎了一地。

　　另一边，杭州的天色逐渐明亮了。
　　宋伊恩在赶往拍摄场地的路上狂喝了一大杯冰美式，时不时再拿杯子敷敷眼睛，水肿才稍微好一些。
　　他后悔死了，发誓再也不要在工作前一晚哭。

　　说来也是蠢，这天上妆时，宋伊恩看着孙墨认真的小脸蛋，心里的酸楚难以压抑，竟然脱口而出：“你喜欢俞景坤吗？”
　　孙墨连粉扑都快拿不稳了，但他很快调整好微笑，“哈哈哈，你怎么叫你哥哥全名呀？”
　　“有什么不能叫的？”宋伊恩一脸不高兴。

　　孙墨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随即温柔道：“你这话可就让我为难了啊，伊恩，我还能当着你的面说不喜欢你哥哥吗？”
　　“我说的是爱情的那种。”宋伊恩严肃地解释。

　　“要说欣赏，景坤是很厉害。”孙墨仔仔细细地替宋伊恩化妆，看起来云淡风轻。
　　宋伊恩听不懂他云里雾里的回答，只见孙墨看起来气定神闲，他便问：“你只是欣赏他吗？”
　　孙墨笑了笑，“嗯。”
　　宋伊恩的表情顿时舒展了。

　　孙墨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轻笑道：“你为什么问我这个？”
　　“啊？”宋伊恩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冒犯了，“呃……就，呃，八卦一下。我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吗？”
　　“没有。完全不会。”孙墨眨眨眼睛，“我也很八卦的。”

　　拍摄结束，林白妍还想拉着宋伊恩和俞景坤一起吃晚餐。
　　宋伊恩并没有看出林白妍这一举动其实是为了助攻孙墨，还以为是林白妍对俞景坤有意思，当即对她好感全无，支支吾吾编了个谎话，拔腿就跑。

　　反倒是孙墨给宋伊恩留了个不错的印象。
　　这种心情复杂极了。
　　一方面，宋伊恩的醋意还没完全消去。
　　另一方面，宋伊恩也为自己今天的失礼而感到愧疚。

　　孙墨完全没有和他计较，中午还请宋伊恩喝了饮料，好心告诉他在英国可以做直播，这样既能挣外快、也不用担心像模特拍摄这样的距离问题。他甚至还分享了一些自己的直播心得。
　　说实在的，宋伊恩对孙墨真的喜欢不起来。可他越是不喜欢孙墨，良心就越发过意不去。

　　心情差极了，宋伊恩失去了出门吃晚餐的力气，一上车就看起外卖来。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回到酒店，打开房门的一瞬间，他傻眼了……

　　只见密密麻麻、琳琅满目的奢侈品购物袋铺满套房的走廊。宋伊恩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礼品袋排队立在眼前的阵仗，原本宽敞的走廊突然变得那么拥挤，落脚点小得可怜。
　　宋伊恩瞠目结舌、机械地回头看去——
　　“见面礼。”俞景坤笑着说。

　　二人就这样在套房门口僵持许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俞景坤没有从宋伊恩的脸上看见或者欣喜、或者感动的神色，反而，宋伊恩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为难表情。

　　气氛瞬间跌入冰点。

　　或许只收到这茫茫海洋中的其中一袋，宋伊恩会觉得又惊又喜，在一番内心挣扎中收下来，再默默发誓等赚了钱也要给俞景坤准备一份同样的惊喜。

　　可此时看着这铺满走廊的奢侈品，宋伊恩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
　　……俞景坤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加富有。

　　忽然之间，莫大的压力、无措、陌生感吞没了宋伊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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