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黄昏

　　“好，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三言两句交付完，苏宵急匆地挂了电话。

　　电话另一端的声量挺大，两人的对话漏了不少出来。

　　尘暮慢慢绕到她身前，看她慌乱的指尖在导航软件上敲打，问，“需要我……”

　　“我有事先走了，你也赶快回家！”话撂下，女生背影就钻进黑暗，消失在眼前的夜色里。

　　那就是不需要了。

　　尘暮倾侧的腰身又倒回去，步履不动地望着苏宵离去的方向，月光掉落在他欲张的唇线，有点亮，也有点凉。

　　“明天见。”

　　寂寥的月光将他微不可闻的声音尽数融入夜色，随风化在黑暗。

　　＊

　　派出所在西口街尽头的小巷子里，大排档附近，离得不算远，走路最多二十分钟。

　　苏宵是跑过去的。

　　到地了乌泱泱的一圈人堆在外面，门口的摩托电动摆得乱七八糟，男男女女全混在一起，其中几个不安分的刺头被帽子叔按着脑袋训话，分不清哪帮是哪帮——都是熟人，大排档干活的伙计，蒋寸的兄弟。

　　没看见蒋寸，付熠也不在。

　　苏宵跑得太急，这会猛地停下来身体后觉起了反应，胸开始闷，喉咙发疼。

　　扶着膝弓腰干呕了两秒，苏宵才缓过劲来，还没迈开腿，脊背抚上一双手。

　　“阿宵，你没……”

　　“我没事，”苏宵摆摆手，喘着粗音问，“蒋寸呢？”

　　“出来了。”

　　“出来了？”

　　“笔录做完，拍了张照片，口头教训几句就放出来了，没费多大劲。”说着付熠顿了下，向后挤了个眼神。

　　苏宵看过去。
　　是伍凯。

　　出入社会这么多年，不说别的经验学到多少，人脉不少积累，没费多大劲大概跟他有关。

　　“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早知道结束的这么快，要不就不打电话让你跑一趟了。”付熠问，“要不我送你回去？”

　　苏宵摇头说不用，问，“蒋寸为什么进局子？”

　　付熠叹口气，“打架斗殴。”

　　打架？

　　蒋寸不是个好事的人，苏宵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他有结什么仇家，皱眉问，“跟谁打架？”

　　付熠啧了一声，说钉子。

　　钉子是蒋寸的一个关系挺不错的发小，从小玩到大，时不时带一伙人来大排档捧场，苏宵偶尔也会碰到他，说过话但不算熟。

　　苏宵费解，“他俩什么矛盾，还非得闹到局子。”

　　“也没啥矛盾其实，就钉子那晚喝多了多说了两句，”付熠也很头疼，“钉子他平时就挺吊儿郎当一人，嘴上没把门的，荤话糙话张嘴就来，我们早习惯了，但他那晚开了阿寸的玩笑，他不爽，就把钉子揍了，阿寸也喝多了，下手没轻重，有人看情况不对就报警了。”

　　只是几句话不至于让他失了分寸下狠手，蒋寸也小气到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苏宵蹙眉，“钉子说什么了？”

　　“阿寸不是这几天心情不好嘛，老酗酒，钉子就开玩笑让他出去找找乐子，说他这几天身边没女人，得犯，犯，”付熠挠头想了老半天想起来，“饥渴症，对，饥渴症！”

　　“只是这样？”

　　“主要也是钉子嘴贱，说要给阿寸介绍个外国妞，夸白人活好，”付熠咂舌，摸了摸鼻子，“还说什么宁西在国外这几天肯定没少玩，他要不享受享受可太亏了。”

　　“亏啥啊亏，”付熠吐槽，“他哪亏待过自己，对自己真……”

　　“嘴够贱的。”苏宵没忍住骂。

　　付熠心一惊，“你说谁？”

　　“没说你，”苏宵懒得跟他再胡扯，问，“蒋寸呢？”

　　“那。”付熠手指了个方向。

　　……

　　余光跃入走近的人影，蒋寸不耐烦地扯了扯唇，衔烟的嘴角深吸了一口，吐出漂亮的烟圈。

　　燃烧的火光映亮苏宵的脸。

　　见是她，蒋寸掐了烟，揣着兜从阴影处走出来，人看上去像是几天没睡过好觉了，黑眼圈像胎记一般烙在眼睑，声音沉得发闷，“你怎么来了，明天不上学？”

　　苏宵闲闲说道，“来捞你。”

　　“你一个未成年怎么捞我，”蒋寸手揽着她的肩把人往外赶，酒气很重，脚步像被酒精泡过，有些虚浮，“行了这没你事，都解决了，你回家，麻利的。”

　　“你跟宁西多久没联系过了？”苏宵忽然问。

　　蒋寸脚步顿住，手又揣回兜里，嗓子眼挤出几个字，“是她自己不跟我联系。”

　　“你少恶人先告状，”苏宵转过身，抱着臂往后靠，贴着墙沿慢悠悠地问，“她原先给你打视频你不是一个都不接？”

　　蒋寸手摸向烟盒，嘲讽道，“她倒是挺会告我状，都跟你说我什么了？”

　　“她说她很想你。”

　　蒋寸手腕一紧。

　　随后抬了抬眉骨，反应淡的像是根本没听见，抬脚要走。

　　“你想她吗？”苏宵问一句。

　　蒋寸笑一声。

　　接着不疾不徐地从烟盒里取出烟叼上，不打火，就这么干叼着，“她想我就应该回来见我，不是隔着屏幕说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也不是让你来告诉我。”

　　苏宵无奈地耸耸肩膀，“她这几天有事要忙，她爸的工作也还没结束，暂时不能回国。”

　　“那说明她还是不够想我。”

　　“……”

　　“她忙什么？忙着环游世界，忙着认识外国帅哥？”

　　“……”

　　“我看她朋友圈前天聚会的那几个就不错，她看上哪个了？”蒋寸笑起来，笑得像个混蛋，“身材最好的那个还是最右边戴劳力士的？”

　　“蒋寸！”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苏宵开始觉得他真的喝醉了，虽然口齿清晰但脑子一点不清醒，说的没一句人话，“你耍什么酒疯！”

　　她火蒋寸也火，怒音全从胸腔冲出来，“他妈的想我倒是立马买张机票从那破地回来啊，不是他妈的连一句回来的准话没有！”

　　“操。”蒋寸长手一挥，唇角的烟猛地砸到地上，裂成两截，然后转过身，重新衔了一根，点了火。

　　弥漫的烟雾将他整个人熏得阴侧侧，“把老子一个人丢这说什么鬼话想我，全他妈放屁！”

　　苏宵沉沉地看着。

　　话说得虽然狠厉极了，但她分明从这单单的背影里读出那么点晦涩的失落，以及几丝，不易言说的小情绪。

　　苏宵凑近，生疏地在他腰背上拍了拍，学着哄人的语气安抚，“你再等等，等她忙完就……”

　　蒋寸抽开身，将已经燃至大半的烟蒂丢掉，晃着步子往前走，“我很讨厌等。”

　　苏宵不知道也不理解，觉得他根本说不通道理，“换做是你出国，宁西一定愿意等你，难道你就不能等等她吗？”

　　“她也不会一直等我。”蒋寸慢腾腾地走，“没有人会甘愿停在原地等待的，宵。”

　　＊

　　昨晚几伙人没在局子耽搁太长时间，蒋寸早早便跟大排档的人离开了，事来得快去得也快，狐朋狗友们照旧是称兄道弟，钉子顶着一脸淤青和俩灯泡眼跟蒋寸玩笑的样子挺滑稽。

　　付熠没多留，送苏宵回家后喝了口水就走了，“你早点睡，我妹还在店里，我得回去看看。”

　　“好。”

　　苏宵躺在床上，盯着空洞的天花板看，没有半点睡意。

　　蒋寸最后的那句话像从残破窗口溜进来的风，抓不住，也赶不走，绕在苏宵耳边，一遍又一遍。

　　翌日一早。

　　觉没睡好，人就昏沉。
　　苏宵赖床又多眯了几分钟，直到第二个五分钟的闹铃响起，她才掀了被子。

　　早饭是来不及吃了，苏宵从橱柜里抓了两个小面包就出了门。

　　前几天下的雪已经所剩无几，冻住的地面化得差不多了，苏宵撕开包装袋，将蓬松的面包捏成扁扁的一片，一边吃着一边往外走。

　　六点多的时候天还没大亮，雾蒙蒙的一片，像糊了一层朦胧滤镜。

　　苏宵这会还没清醒，半只眼眯着，她是快到小区门口才看见的尘暮。

　　他就一个人不吵不闹地坐在门口的石墩子上，抱着书包，低着头，脑袋半垂靠在肩上，一动不动的像是睡着了。

　　苏宵默不作声地迈开脚步，走到他身后一步之远的位置，没叫他，安安静静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

　　忽然一阵穿堂风，少年打了个寒颤，额向前抵了一下，这一下好像砸在苏宵心窝上，隐隐的疼。

　　“你等多久了？”她问。

　　尘暮这才注意到身后的苏宵，起身摸摸被冻得红晕的鼻梁，“没多久。”

　　她又问，“我要是今天走了小门你是不是打算一直在这等我？”

　　尘暮眉宇弯了弯，说，“那你以后都不要走小门好不好，我会等不到你。”

　　“你以后别来了。”

　　苏宵鼻子也有点红，“现在天很冷，你没必要专门跑这一趟吹风。”

　　“你冷吗？”

　　苏宵看到他从书包里拿了杯甜粥出来塞到自己手里，杯壁不烫，但袋子上全是化掉的水汽，他说，“我给你带了早饭，你吃了吗？”

　　苏宵觉得他的关注点很奇怪，但她有点喜欢。

　　“没有。”她答。

　　……

　　从这天开始，尘暮开始每天给苏宵带早饭，他总是来得很早，苏宵每次看到他鼻头都是红红的，后来苏宵偷偷把闹铃提前了十分钟，可她每次跑下楼都能看到他。

　　也是从这天开始，街巷小路渐渐多了他们同行的身影。

　　小区门口的早餐店，中午的食堂，下午的路边摊。

　　偶尔尘黎也会给他们点奶茶水果送到校门口，要是戏结束的早，还会抱着她养的小猫来找他俩吃饭。

　　它的眼睛是澄明的天蓝，太阳一晒会发光，比星星更明亮，苏宵第一次见它的时候就盯着她看了很久，后来才发现，眼前这只穿着小蜜蜂套装的小猫，就是那只戴小黄帽的英短。

　　尘暮头像那只。

　　“二十三没来吗？”苏宵语气遗憾。

　　二十三是英短的名字。

　　“在家睡着呢，”尘黎吸了口桃汁，问，“想吃什么？”

　　“一碗牛肉汤，不要香菜，谢谢姐姐。”

　　几次相处下来苏宵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拘谨了，听她闲聊剧组日常，一起八卦某明星的绯闻，俨然一副好姐妹茶话会的架势。

　　这就搞得尘暮很不爽。

　　尤其是在听到那句“要是以后能天天约饭多好”的时候。

　　不是，他这还没跟人吃几顿，怎么就被他姐给预定了。

　　“姐，你……”

　　“对啊，他圈里风评特别差，这次来客串老耍大牌迟到。”

　　“啊，我有个朋友还挺喜欢他的。”

　　“你戏……”

　　“没错，那个男主说词跟机器人一样，老生硬了，跟他对戏的女演员可太不容易了。”

　　“姐，你们戏是不是快拍完了？”见插来插去插不进去，尘暮直接强行劈断话题，“你什么时候回上京？”

　　尘黎摆摆手，“还有一个月，早着呢。”

　　“怎么，”尘暮那点小情绪小眼神她一看就懂，一猜就透，“嫌我烦了呗。”

　　尘暮叹口气，“没。”

　　“好了，”尘黎搅了搅汤，说，“我下周保证一个星期不出现。”

　　苏宵蹙眉，咬了咬唇，“周末也不来吗？”

　　一连七八天见不到二十三，都有点想她了。

　　“周末不行吧，”尘黎想了想，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你们不是要开家长会吗，我不太方便出现。”

　　“家长会？”对面两人同时出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