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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人琴俱亡
也许“长生”的灵祇对“感情”或多或少都有些钝闷,如果不巧深情的孩子被惊艳了时光,那他的心注定要接受磋磨。直到这苦命的孩子一步一步走到祂身旁,直到祂在某一瞬间恍然大悟,他才有一线苦尽甘来的生机。那时祂是否会泰然自若的任由爱意席卷,还是慈悯笑看世间风云变幻?
次日,白迅独自出行。
生日,还是习惯一个人待着。
他穿着新衣,在街边的秋千上发呆。
拱桥下每隔一会儿就会经过一叶扁舟,远处离岸较远的粉荷娇艳欲滴,跃出水面的锦鲤时而咬下几片花瓣,荷叶捧着的点点白露也随之聚散。路旁的枫叶飘零,落了满地又滑入河道,携着秋的爱恋等待有缘人将它捞起,观摩叶片上从春日谱写下的海誓山盟。
白迅喜欢恬静,尤其是纷乱吵嚷的叫卖声中的恬静。这有助于他忽略……
突然秋千晃动,少女身侧坐下一人。
“丫头,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嗯。”
“给点提示呗?”长邪对这个古怪的小姑娘十分无奈。
“往西。你们去过,手里应该有它的具体资料。跟着指引,会找到的。”一叶红枫打着旋儿映入正仰望碧空的白迅瞳中。
“嘶,我不记得我去过啊。”玉面公子对身旁存在感极低的卫衣男说道。
凌渊:“去过的。”
白迅:“嗯,带上你们的朋友,他气运好些。别走正门。”
满面愁容的长邪突然笑道:“要我怎么谢你?总不能白承你的恩。”
少女这才有了明显的反应,他与男子对视,眼神真挚得令长邪发毛。想到寻枫那笑面虎的阴冷模样,更是讪笑连连。
“我想…摸摸……凌渊的………刀。”白迅的语速在长邪的视角中特别缓慢,直到听全了他的话,男子才将心揣回肚子里。
“咕咚”一声咽了口水。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小叔?”长邪用手肘捅了捅凌渊的腰,后者将刀递给了少女,没有半分犹豫。
白迅目光如炬,指尖仔细品尝着刀锋的寒凉。
片刻后,双方别过,此去不知何时再相逢。
……
秋千有节奏的荡漾着,白迅才发现身旁早就坐下了嬴姒。也是一身玄色深袍,素朴的古琴架在二人腿上。
白迅随手不成曲调的拨动了琴弦,男子随即也在弦间勾勒起圈圈圆圆。白迅或许还认不出这支曲子,但他想祂以后回忆起时,能为他有片刻的情绪波动。
掐起推出间,弦音流转,抚平若蹙颦眉。它的音色清亮又深厚,无大喜亦无大悲,典雅内敛中裹挟着窃喜与哀怨。
“我好像在哪儿听过。”白迅脱口而出时,知晓了答案,但尴尬也随之而来。
“是吗?”男人的语气中略带欢愉,甚难察觉。
“从那具尸体上查出了什么?”少女抬手接住一枚红枫。
嬴姒:“敌暗我明。”
白迅:“阴谋阳谋,斗一斗看?”
嬴姒:“我的孩子们只想安安稳稳种地……不过在其他方面还是可以谈谈的,比如中部安屿山脉以西的天降矿产。”
白迅:“好。”
嬴姒:“这么爽快?”
白迅:“又不是我的。”
嬴姒:“那你的条件呢?”
少女将那枚枫叶别在发间,“环世界有未被污染的大量原土,西部平原的黑土地也很肥沃。至于更细节的,你可以跟寻枫谈。”
“白迅?”
“嗯?”少女回头看向男人时便被他的精神力影响,陷入空无。
混乱瞬间冲昏了嬴姒的脑袋,他切身体会着白迅这些年来经历的种种。那是一种死寂的窒息感,溺毙在无言之中。如果自己不是灵体,恐怕会直接精神崩溃,走向“空”的洗礼。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躯壳上残留着虚幻的疼痛,如万蚁噬心。
阿晏,能不能停下来告诉我,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同样,嬴姒的记忆片段也在白迅的脑海中不断闪烁。
近三千年前……
“孩儿拜见父王。”少年跪在大殿中央,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原来,这就是他的阿翁。
高位上的男人神色肃穆,也在打量着这个阔别数年的孩子。“姒,成晏,你们兄弟之间以后要多走动,和睦友恭,好好相与。退下吧。”
男人说完便走了,炎炎酷暑中只给少年留下一道冰冷的背影。
侧殿出来的孩童墨发黎黎,目似朗星,秀鼻丹唇,肤若凝脂,双颊圆鼓,可爱极了。稚嫩的嗓音犹如天籁,漠然而悯润。“王兄。”
公子成晏见公子姒还跪在原地,玲珑小手伸到他面前,将其带离这恢宏大殿。
殿外一根长柱后蹿出名与公子姒年岁相近的少年。“哇,阿姒,这是少弟吧?你们长得真像。”
“嗯。”
……
公子成晏自小就不喜人近身服侍,所以殿内除了固定的清扫时间,都没有什么宫人。
“阿晏。”
“王兄。”虽隔着巾帕,公子成晏仍能感觉到少年手上的粗糙茧子。
“嗯。”
“王兄不必如此,吾自己可以。”
“父王喜欢阿晏与吾亲近些。”
公子成晏莫名感到羞赧,“……吾要穿衣,劳烦王兄回避。”
太子姒神色如常,“父王叫我们共赴家宴,吾来帮阿晏吧。”
“……”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太子姒的指腹划过公子成晏腿侧,他微微挪动身形,却被太子姒锁在怀中,重新按回腿上。“幼时吾便如此照顾阿晏了,今日这是怎么了?大母管教颇严,没能常来伴阿晏身侧,是恼了王兄吗?”
他将公子成晏腰间的佩环系好,才松开这钳制。
公子成晏抿着唇无奈道:“并未。王兄,吾本为鬼,妄动凡念。”
“走吧,父王该等急了。”
……
男人边跑入殿内边大喊着:“成晏!成晏!阿晏!快看我发现了什么?!”
美人闻声踏出内殿相迎,“阿古,莫吵。”
未曾想嬴成晏正牵着一面容如月身形高大的男子,他身着侍卫服饰,与嬴成晏并肩而行。
阿古身旁之人周身气温骤减,“阿晏。”
“王兄。”嬴成晏颔首道。
“你们两兄弟总是如此客气做什么。快猜猜我发现了什么?”阿古手背在身后,笑容可掬,并没有发现嬴姒的异样。
嬴成晏:“莫非又是什么小精小怪?”
“呐。”少年将双手摊开,是两株灵气斐然的仙草。
“新生的仙物,倒未曾见过,可否借吾一观?”嬴成晏虽没什么表情,却莫名让人觉得他心情很好。
阿古:“自然可以!本就是摘来送予阿晏的。”
不料这仙草刚触及嬴成晏的指尖,便化为两缕轻烟尽数钻进他的体内。
嬴成晏:“怪哉。”
阿古面色微变,“这…想来是仙物,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罢?”
嬴姒眼神晦暗,“阿古去唤侍医。”
“哦,好。”阿古说着急忙跑出殿内。
嬴姒:“不介绍一下吗?”
“一位故人。”嬴成晏说罢便将那牵住的手松开了,那人因此也显露出些许落寞。又听得他继续道:“无事便回去罢。”
这位故人之唇霎时间毫无血色可言,“是。”
很快他的身影便淡出了他们的视线,嬴姒仍死死盯着嬴成晏的那只素手,似要盯出个洞来。
嬴成晏侧身示意他进内殿相谈。“王兄可是来听琴的?”
少年摇了摇头,“污秽烦心,来阿晏这里讨个清净。”
“阿晏!侍医来了。”阿古忙将人扯到嬴成晏身旁,为他把脉。
良久,“公子并无大碍,只是略有些体热。”
直到那侍医出了殿门,嬴姒才说道:“鬼者无寒暑,还是要查查那仙草具体为何物。”
阿古脸色大变,“阿姒现在不宜分心,交给我吧。”
嬴成晏:“不必忧虑,无碍的。”
嬴姒叹了口气,心情更加烦躁。“有劳阿晏为吾抚上一曲了。”
“嗯?王兄最近来吾殿中的次数颇多,莫不是要从吾这学去些琴技,求娶哪位淑女?”嬴成晏破天荒的打趣起了嬴姒。
嬴姒瞪了一眼阿古,“汝又和阿晏胡说了什么?”
“夏太后不是要给你说几个美人吗?我就提了一嘴。”阿古心虚道。这其中自然有些夸张的成分,嘿嘿。
“吾还无需考虑这些。”
嬴成晏整理着衣摆翩然坐下,片刻后琴声缭绕于顶,引来不少灵物侧耳倾听。都是些老熟客了,一些胆大的跑进殿内,享受得露出欢愉舒适之模样。
阿古小声在嬴姒耳旁说道:“阿晏今天好像很开心。”
……
一男子正半跪在地捧着美人的侧脸,从他背后看去与嬴成晏极为亲昵。
刚踏入内殿的嬴姒脚步一顿,却还是快步向前,用力抓住男子的肩膀向后甩去,竟是几月前的那名侍卫。“放肆!”
男子欲言又止,看向嬴成晏的眉眼中满是担忧。
嬴成晏:“汝回去吧,吾无碍。”
男子伫立良久。待嬴成晏神色渐渐不耐,才转身离去。
嬴姒哪里看不出鬼者的怪异之处。随着年岁的增长,嬴成晏的鬼力恢复得极快,平日里他早就该发现自己来了才对。
嬴成晏双眼迷离,两颊极为红艳,唇瓣似要殷出血来,呼吸急促。
冷淡如他,竟开始牵起嬴姒的手来,用脸无意识地蹭弄掌心。
难道是被下了药?
外殿传来阿古的呼唤声:“阿晏!我查到那日的仙草了!是情丝草!对你可有害处?”
“阿古,阿晏睡下了,明日吾会转告他的。”
“啊?那你可别忘了。”
……
“王兄,且慢。”
“怎么?阿晏要悔棋?”嬴姒蹙起的眉头微微舒展。
棋盘上的黑子步步紧逼,颇有些黑云压城的压迫感。只是嬴成晏所执的白子却悄然将其围猎,大有一举歼灭之势。
“王兄这步棋太伤人和。”
“止戈为武。”
“王兄有的是法子破得此局,何必争得这般惨烈。若一子便是一黔首,王兄可还会如此?”
嬴姒摇了摇头。“……”
“王兄心中若有郁结,但说无?。”
“大母斥责吾没有半点太子该有的模样,未来如何做大秦的王。”
“女子之所以为女子,是天下让他成为女子;男子之所以为男子,亦是天下让他成为男子,但君王究竟该是何种模样,各家各论有同有异。然况所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理,亦不无道理。王兄觉得呢?”
“木雁之间,龙蛇之变。法要变,礼亦不可废。”
……
数百名骑兵紧随着王的身影来到边陲之地。
嬴姒忽然下马高呼,“阿晏!跟吾回去!”
男子回首,面若冷霜,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蹙,并未作答。
“汝若不归!俞苏定会扒了那崽子的皮!”
只见嬴成晏唤出一把几乎等身的弓,对准了嬴姒的头颅。“退下!”他呵斥道。
无人动弹……
弓弦拉满,“铮”的一声,疾风刮过,灵箭没入虚空。
跟随嬴姒耳畔多日的压迫感随之消散。
嬴成晏似乎是对这位受人敬仰的王兄无可奈何,垂下了双手,以示妥协。“走吧。”
他并未施舍半刻眼神给那倾倒在地无人发现的仙尸。大道瞬息万变新旧更迭,是劫难也是福泽。
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
八年,王弟长安君成晏将军击赵,反、死屯留,军吏皆斩死,迁其民于临洮。将军壁死,卒屯留、蒲鶮反,戮其尸。
……
“阿古,吾时限将至,但还有尘事未了。不能再停留此处,汝可愿帮吾?”
“阿晏放心,嬴姒那边我能应付。”
……
宫女:“淑女不可!前方乃宫中禁地!”
嬴成晏侧身玉立,淡淡看了来者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赏梅。“小珠,寻忍冬领贯钱,去瞧瞧太医。”
“隶妾眼拙!还望…还望…长安君赎罪!”小珠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身体瑟缩着,好似遇到了洪水猛兽。
“宫中内外再怎么变,此处都不会乱,安心便是。退下吧。”他吐了口浊气。都是些孩子,看样子吓坏了。
……
“秦王权倾天下,怎么不直接杀了我?”阿古时隔多年,再穿华服。却被儿时知心的玩伴五花大绑,囚囿于小小暗室。“忒!说话啊!你真当我怕了你!就是我让庆卿羞辱于你,杀你的!怎么了?!”
“为何帮阿晏离开……”阴影中的高大男子,终于说话了。
阿古满脸的不耐烦,“你还要问几遍?我与阿晏是挚交好友,想帮就帮了!”
“他会死的……”
“阿晏本就是玄仙降世,只是想建个军功回封地,享一方灵气,身死归位。你倒好,把他硬生生劫了回来!”
“汝可知,吾与阿晏之间并非只是血脉相连。”
“?禽兽!本太子竟不知你有如此龌龊心思!当年你我在宫中处境尴尬!是阿晏心善,为我们打点上下!你!竟!”
“告诉吾,阿晏最后去了哪里?”
阿古继续讥诮道:“你真是无药可救!怎么,庆卿那玩意儿不够大,没能入得了你的眼?”
嬴姒回过神来,“……阿古,你在隐瞒什么?”
阿古嗤笑道:“小人蠢笨,不懂秦王何意。”
……
“叔父身上好凉快,亥儿想一直这样抱着。”
“那亥儿有了细君该如何是好?”
“叔父~”
“快松开汝叔父。”嬴姒继而将视线转向嬴成晏,瞳中的威逼利诱瞬间冰解冻释。“阿晏,莫要惯着这孩子。”
嬴成晏罕见的勾了勾唇,“阴曼,课业完成的如何了?”
小胖娃娃闻言立刻松了手往内殿跑去,“啊啊啊啊啊啊啊!长姐回来了!”
……
公子俞苏牵着嬴成晏袖口一角,抬头望着他如玉的眸子。“叔父要去哪里?我们还会再见吗?”
“我们,会再相见的。”
……
山赶山,月赶月,雪花落在尚有余温的躯壳上,慢慢凝成一副棺椁。万里苍木竖做丰碑,两行清泪在哀乐中升腾。
……
“王弟长安君成晏将军,幽兰芳蔼,沉檀凝香,志洁行廉,心系苍生。自戕骊山,以身殉道,葬麓陵。”
……
嬴姒仍像幼时那般,闲暇时便与阿古同往那处。抚摸琴边阿晏亲手刻下的“弦鸣幽篁,醉栖春山”。一日他听得琴声有异,竟从风沼中摸出一片纸。
上面写着: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他总是有那么多的圣人说辞,丢下吾一人孤鸾照镜。
……
忽然间。雨疏风骤,洪波涌起。白珠乱世,卷入云烟。近岸残荷虽败,筋骨犹存。唯见无尽夏旁不秋草,屹然挺立。
嬴姒并没有感觉到被控制者的精神挣脱,耳边却传来白迅清寒的话语。“王兄。”
男人无言沉默了许久。
“下次想看什么,跟我说一声。否则,我大概会被动的看到些不该看的。”白迅没有睁眼,虽然自己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接收世界的“信息”,但还是会感到疲惫。尤其是,关于自己的。
嬴姒:“抱歉。”
“扯平了。”生气这种情绪对他来说早已陌生了。
嬴姒:“我该叫你什么?”
白迅:“随你,一个代号而已。”
嬴姒:“害怕吗?”
白迅摇了摇头道:“我看到过很多个‘我’,也知道身体里还有一个‘我’。祂始终与我同在,但我不是祂,至少现在不是。”
嬴姒:“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迅:“溯境与记忆的感觉泾渭分明,我们心意相通。”
男人轻笑出声,“我开始忮忌你了。”
白迅:“祂很纵容你。”
嬴姒:“那你呢?”
白迅自顾自的闭目养神,不再回复。
我他爹的也忮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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