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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殿中静悄悄的,充斥着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
莳萝站在门槛处,求救似的回头看向门外的林大监,林大监却冲她摇了摇头,无声地对她说,“进去吧,无事的。”下一刻,殿门就在身后阖上了。
莳萝进退两难,在原地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屏住呼吸,迈出了小心谨慎的步伐。
梁毓昭听到了脚步声,递了个眼神出去,玄色靴立刻隐藏到了屏风后头。
“谁让你进来的!”梁毓昭的声音狠厉的吓人,莳萝被吼得抖了抖,绞紧衣袖,慢吞吞地步入侧殿书房。
“妾给陛下请安。”
梁毓昭闻声抬头,一见是莳萝,眸中的晦色又不明所以地浓重几分,看上去格外阴郁。
“怎么是你?”
莳萝绞尽脑汁地编造借口,却因为害怕,脑中一片空白,跪在原地呆愣愣的。
梁毓昭右手抓着一方端砚,竭力克制着将砚台扔下去的冲动,“怎么,腿上的伤势转移到嘴上了?”
“妾,妾……”莳萝急得几乎要哭出来,生怕梁毓昭盛怒之下一剑将她捅穿,就在此时,她的余光瞥见了梁毓昭手腕上串珠垂下的穗子,灵机一动道,“妾近几日新学了一首曲子,故而,故而来给陛下抚琴。”
莳萝并不擅说谎,因而开口时就底气不足,心虚之色溢于言表。
若是梁毓昭心情好,或许还能容忍她就此糊弄过去,可今日勤政殿中刚死了人流了血,梁毓昭正是烦躁的时候,她毫不留情地戳穿莳萝,“来给朕抚琴?琴呢?”
糟了!她竟然忘记了自己压根没将岁宁琴带上这一茬!
莳萝支支吾吾说不真切,索性什么也不辩解,一副任凭梁毓昭处置的样子。
梁毓昭见了怒火更甚,竟脱口而出道,“你是觉得朕不会无缘无故地杀你?”
“妾不敢。”
“莳萝,乔良姬,”梁毓昭加重了语气,“你对着朕说谎,便是欺君。”
莳萝没听懂梁毓昭言辞之中的提点,仍旧一口咬定,“妾没有欺君,妾真的是来给陛下抚琴的,妾之前来了许多次,陛下都不在……”
莳萝一连三天都来前殿的事,梁毓昭是知晓的,但同时她也知晓,今日莳萝从太乐署回来的路上见了何人。
方才梁毓昭唤她一声“乔良姬”已经是提醒她,可莳萝听不懂,半点都不提及遇见豫王之事,这才是真正触犯了梁毓昭的底线。
梁毓昭在御案上缓缓叩了三下,隐匿在屏风后的玄色靴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而后她才开口吩咐,“上回的药放在何处你可还记得?”
莳萝不明所以,却点头回答,“妾记得,在屏风后头的架子上。”
“去取来。”
莳萝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往屏风后头取药去了,再回来时,梁毓昭已不在侧殿的书房,她环顾四周,抱着药箱迟疑地走到窗边的卧榻前,“陛下,药取来了。”
梁毓昭半靠在榻上,将右臂搁到榻边的矮几上,“扬崇给你换药时,你可看到他的手法了?”
“妾看到了。”
“那就开始吧。”
“陛……陛下,”莳萝不确定地问,“陛下要妾做什么?”
梁毓昭缓缓地移动双眸,视线落在莳萝脸上,颇有些咬牙切齿地开口,“朕受伤了。”
莳萝一惊,“妾去告诉林大监,让他给陛下传召尚药局的医师!”
“回来!”梁毓昭叫住拔腿欲走的莳萝,“小伤而已,不必惊动尚药局,你来给朕上药。”
莳萝急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请求道,“陛下,妾不会治伤,妾若是,若是用错了法子耽误了陛下的伤势,妾万死难赎,请陛下传召尚药局医师前来诊治!”
“说来说去,你不过就是不愿。”梁毓昭冷哼一声,命令莳萝,“再多说一句,朕就以抗旨不遵处罚你,”眼见莳萝还在犹豫,她又阴恻恻地补充了一句,“不仅是你,连你的豫王,朕也一并要罚,朕倒要看看是不是他教唆的你不遵圣命!”
莳萝的眼眶瞬间发红,她眨了眨眼睛,哽咽着开口,“妾,妾试一试,若是妾做得不好,恳请陛下责罚妾时莫要连累王上,王上一向对陛下忠心耿耿,鞠躬尽瘁……”
梁毓昭越听越烦躁,严厉地打断莳萝,“好了,话怎么那么多,是想等朕的血流尽了再开始是吗?”
“不,不是。”既然说什么都是错,莳萝就不再开口,就着跪着的姿势,将药箱先放在一旁,而后小心翼翼地卷起了梁毓昭的衣袖。
一股更加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莳萝被兜头扑了满脸,一时没忍住,别过身去扶着矮几干呕起来。
梁毓昭的脸色比陈年的锅底还要黑,莳萝反应过来后,吓得面色比冬日的雪还要白。
深吸了几口气,克制住上手掐死她的冲动,梁毓昭合眸缓缓吐出一句,“继续。”
玄色的广袖下是里衣,雪白的里衣被半干涸的鲜血糊在胳膊上,莳萝怎么都掀不开,束手无策地举着手,求助地看向梁毓昭。
“朕一个伤患,你难不成要朕亲自动手?”话是这么说,梁毓昭已经被莳萝笨拙的模样磨得没了气性,干脆自己上手,揭开了衣袖。
一道不算长,但是瞧着便极深的伤口出现在莳萝眼前,因为伤口被袖子黏住,袖子又被梁毓昭用力撕开,伤口重新裂开,鲜血争先恐后地顺着胳膊流淌。
莳萝手忙脚乱地翻找药箱,可是里头只有瓶瓶罐罐,并没有可以止血的纱布,情急之下,她从袖中掏出帕子叠了叠,压在梁毓昭血流不止的伤口上。
帕子很快就被鲜血浸染,莳萝的指腹感觉到了一股温热潮湿,她不敢细想那是什么,从药箱中取出一瓶贴了“止血”二字的药粉,倒了一大半在梁毓昭的伤口上,而后继续用手帕压住伤口。
血腥气被浓烈的草药气压下去些,莳萝张开口,大口大口地呼吸,像太液池中一边游动一边张口吐泡泡的鱼,梁毓昭忍住笑意移开目光,“那药一瓶价值百金,只需薄薄一层便能止血,你手一抖就给朕浪费了大半瓶。”
莳萝哪里知晓怎么用这些药,她都说请尚药局的医师过来,梁毓昭偏偏要为难她,她依照她说的做了,又遭她的嫌弃,莳萝顿时委屈得连指尖也在泛红。
梁毓昭被莳萝骤然加重的力道疼得一激灵,强行压抑住将胳膊抽回来的想法,平静地说,“差不多了。”
莳萝掀开帕子仔仔细细的低头看去,鬓边的发丝垂落在梁毓昭的胳膊上,刮得她浑身都在发痒,而罪魁祸首浑然不知,确认血真的止住后,又转头往药箱里去找能让伤口愈合的药粉。
“你怕血?”梁毓昭冷不丁问道。
莳萝翻找药瓶的手一顿,点了点头。
“为何怕血?”梁毓昭追问。
莳萝停下手中的动作,皱着眉,不大情愿地回忆着什么,“阿娘死时,吐的血流了一地,阿姊死时,也吐了好多血。”
“吐血而亡?”梁毓昭觉得有些奇怪,“你阿娘和阿姊得了同样的病?”
莳萝摇头,“阿娘是操劳过甚的缘故,阿姊,阿姊是有一回去一户人家府上赴宴,被人当心踢了一脚,”说到这里,莳萝眸中闪现一丝隐秘的恨意,稍纵即逝,却被梁毓昭捕捉到了,她问莳萝,“你的阿姊是赴哪户人家的宴会?”
那户人家莳萝至死都会记得,她回答梁毓昭,“姓陆,说是鸿胪寺少卿府上。”
“莫非是前任鸿胪寺少卿,陆成章?”从莳萝愤恨的神色中,梁毓昭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在榻上翻了个身,仰面躺着,幽幽道,“那你的阿姊可以瞑目了,陆成章与庶人李成庆勾结意图叛变,被朕判了斩立决,他家男丁都没了,女眷全部流放岭南,此生不得回京。”
莳萝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始翻找对症的药瓶,梁毓昭等不到她的回应,侧头看了看,确定莳萝并没有在哭后,才继续安然地躺着。
二人一时无话。
莳萝找到了药,将药粉倒在梁毓昭的伤口上,瞧了瞧一旁沾满血迹的帕子,一言不发地从榻边起身,拖着有些麻木的双腿去屏风后头寻找干净的纱布。
虽然这几个月里她曾无数次看过扬御医给她换药包扎,但眼熟并不能算得上手熟,第一回给梁毓昭包扎时,伤口上的药粉被她弄得洒了一半,又用药瓶里的药补上了些后,第二回才堪堪包扎好。
梁毓昭看着粗陋的包扎成果,暗自叹了口气,“看来你从前几乎从未受过伤。”
莳萝舔了舔嘴唇,“陛下看上去倒是受过不少伤。”
梁毓昭警醒地看向莳萝,莳萝急忙解释,“妾,妾只是瞧见陛下的手腕上有旧伤的痕迹,是妾多言了。”
梁毓昭隔着衣袖抚摸着莳萝所说的旧伤,纠正她的说辞,“同从前在朔州受过的伤比起来,这一道剑伤也不能算旧伤。”
莳萝跪在榻边,若是不抬头,只能瞧见梁毓昭腕间手串垂下的流苏,先前没来记得细看,还以为这流苏就是双色的,眼下细看才知,流苏本是绿色,只因染了血,才一半氤氲了红。
这血,究竟是陛下的血,还是忠安的血?
梁毓昭以为莳萝好奇,就多说了两句,“你方才见到的,是天凤五年政变时留下来的,先前的旧伤在朕从朔州回长安前,都被处理干净了。”
莳萝回过神来,随口接道,“处理干净?”
梁毓昭也没指望她明白,“朕回京时,还是太上皇的皇四女,皇四女从小圈养在朔州,只读圣人典籍,身上怎么会有练武留下的伤痕?”
所以梁毓昭在回京前,为了掩盖自己学过武艺,就用沙石和草药将身上所有因练武留下的痕迹都抹去了。她还记得沙石磨砺双手上常年握剑所长出的茧子时那种游走于四肢百骸的疼,不过疼着疼着也就麻木了。
莳萝再次无意窥见梁毓昭曾竭力隐藏的过去,她的直觉告诉她,离梁毓昭的过去越近就会越危险,她便不欲继续纠缠于这些事,起身福了福,“陛下的衣裳脏了,妾去唤宫人进来为陛下更衣。”
梁毓昭看穿了她的心思,眸中罕见的柔色瞬间凝成锋利的寒刃,虽然嘴角牵出了笑意,但是又哪里是真的在笑,“去吧,唤蔡司正进来,你不必再过来了。”
莳萝松了口气,“是,妾告退。”
就在她转身时,梁毓昭忽然开口,“差点忘了告诉你,今晨豫王亲自入宫面陈于朕,称荣嘉夫人有孕,且已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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