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朽痂
午后,温暖的屋内连窗帘都没拉,一个穿着软和睡衣埋在毯子里的青年翻了个身,白净的侧脸压出了一点红痕。
隐约从客厅传来被刻意压低的声音:“最近在家……嗯,休假……海边?不,不去了,好不容易能闲几天……”
小雀在睡梦里微微皱起眉,手臂徒劳地抱着毯子蜷起,好似在寻找身边的什么人,可是手里空空的。过了一会,他迷迷糊糊地醒了,眯着眼抬头,看到金上京站在门边看他。那人一身利落的休闲服,双手交叉在胸前,不知站了多久,语带笑意:“我以为你要睡到晚上。”
“谁……打电话?”他声音沙哑,有点不自觉的软,像是一团可以搓揉的羽毛,不等同住人回答,又轻声抱怨,“你、昨天太……”
“宿玖问我去不去度假,我说不去。”金上京上前一步,探了下床上人的额头:“这次没烧,还好。”
“……”青年盯着她,眼神谴责。
可某个可恶的人完全不在意他毫无威胁的目光,还调笑地打量了一下他的睡姿:“不过,你这是在筑巢吗?”
衣服、毯子、枕头……总是没有一个在自己该待的位置,小雀缓缓地意识到什么,慢吞吞坐起来……怪不得觉得视角有点奇怪,原来还睡颠倒了,脸朝着床尾。
“怎么了?是修炼得不顺畅吗?”金上京感觉再逗下去要出事,道貌岸然地转回了话题,她站在床边招招手,小雀习惯性地向前靠在了她腰间,把脸埋起来,听见她问,“……还是弄疼了?”
小雀咬了下内唇,想说虽然没有,但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每次说什么修炼,其实都是骗他的神魂出来摸……这个大骗子是怎么做到修炼成仙的?明明那么不务正业。
“你想去哪里玩吗?”金上京问。
“不想……”过两天就该上班了。
“最近好像很多人去海边。”
小雀听了这话,思绪顿了顿,听说赭桐和鸢乐神也在那边……叶青野据说也过去了,现在又多了个宿玖?
金上京:“你担心她?”
小雀回神,摇头:“没、没有……”
“龙王发函说最近会开始管海上的事,特意点了那个小桐仙的名。”
小雀果然追问:“为什么?”
金上京耸肩:“说是感谢。”
小雀:“……”怎么听起来不太像。
“我是想在六合里公示,再让她去宝物层里挑点什么……”
小雀心想,或许对她来说你发点奖金就足够了。
“但鸢乐给挡回去了。”金上京说,“小雀,你不觉得抛开一些事不谈,她跟在鸢乐身边有点可惜吗?”
小雀立即赞同:“你说的对。”
“那你去劝劝她?”
小雀微妙地感觉有哪里不对,但一时没想出来。
他其实不太擅长说话。
“对,你有她联系方式的对吧。”
小雀忽然想起了某些传言,说曾经有人不堪其扰在论坛里抱怨被上司短讯骚扰,然后有人留言回复不会是金总吧……小雀疑惑:“你不会被拉黑了吧?”
“……”
哦。看来是。
“去嘛。”
小雀灵活地钻出金上京的手臂,跑出卧室,躲到沙发后:“我不去。”
金上京走出来,懒散地倚着墙:“今晚做好吃的。”
“我又不是小孩。”
“你以后随便在哪儿搭窝,我不会再笑你了。”
“我本来就不在意……!”小雀差点从“掩体”里站起来。
“那,回答你一件你想知道的事?”
“……”小雀声音轻下去,“……不要。”
过了一会,他忽然抬头,发现不知何时,金上京绕过沙发,站在他面前,微微歪头,长发散了一缕,垂在脸侧,莫名显得放松又温和。
其实掩体只是玩笑,他只是相信她不会硬要强迫他。
“知道吗?你总是说不要。”金上京垂眼笑看着他,“所以……我现在能听得出,什么是真的‘不要’。”
“……”
那你真厉害。小雀想。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小雀认真地看着她。
他不会忘记,那次试探没有结果之后,金上京曾写过一个预案。当初。她想的可不是招揽赭桐。小雀看过,难以忘记那些文字的冰冷。
“因为有人给我提了个建议。”
金上京说:“他说,我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
“哎呀,你竟然出关了。”
“几个月不见,又算了什么?”
“呵呵,有常兄啊……”
“嗯?”
“我最近才发现,”星君维持不住那副斯文的人身,化成了一团凌乱的灰雾,连同着档案室也一起封闭,声音显得很远,“封印自己的记忆是很可怕的啊,一不小心,就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不说了,我有点事告诉金总……然后我要休息一下……”
“……?”有常君摇着扇子,疑惑地目送星君远去。
他的意思是……又要休假把活都扔给他干?
……
归航时,叶青野本打算坐天川直接飞回游轮停泊的那个岛屿国家,结果飞到一半,遇到一个不想遇见的人。
宿玖站在船头,向他摇摇招手。
“少爷,下去吗?”
“不。”
“少爷,宿小姐好像在说话。”
“嗯?”
“似乎在说,‘不下来我就告诉你爸妈’。”
“……”
游艇速度飞快,守备森严,怎么看也不像是闲来没事出海玩乐的。叶青野落下来,不耐地坐在宿玖对面:“有事?”
宿玖打量了一番越野着装的叶少爷,颇感新奇,又看向旁边那条执意站在叶青野身后、对周围宿家人相当戒备、不肯落座的龙:“这是你在哪儿捡的的?”
叶青野同样打量着这位两月没见的“青梅竹马”,宿玖一身黑白衣装,格外沉敛,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似乎提不起劲,向后靠坐着,吹着海风——和她平时的风格也大相径庭。
况且,她怎么是一个人和宿家人在一起?‘元柏’呢?
“不是捡的。你这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叶青野选择直接问。与其让她追问他为何出现在这里。
“怎么?”
叶青野啧啧道:“颓丧啊。”
宿玖哦了一声,被海风吹得了眯眼。
叶青野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不太对,他不露声色地看了天川一眼,心想你飞快点不就没这事儿了,天川:?
“管家爷爷身体还好吗?”沉默半晌,宿玖问。
叶青野呛了口茶,忍了好几秒,没忍住,笑得弯下腰:“他啊……挺好的。来,天川,尝尝这个。”
宿家代人的礼节一向不错,叶青野丢了个桌上的点心给天川,天川下意识地接了。
宿玖眼皮一跳:“……天川,爷爷?”
天川瞪圆了龙眼,不明白叶青野为何忽然把这事捅了出来,他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类小姑娘——哦,她小时候他还抱过她来着。
然后就见宿玖露出了今天见面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虽然只是浅浅地弯了下唇,然后又沉默不语。
叶青野在背后朝天川摆了摆手,天川就一条龙失魂落魄地转身去了远一点的地方,他明白了,那个小姑娘不太开心,少爷用这事逗她个笑。
“……是龙的话,成年了吗?这个点心你带回去给他吃吧……就算成年也看着还小,你别总奴役人家……”
叶青野余光看见某条龙在角落恨不得跳海去游个泳,忍笑替龙辩解:“他不小,也不爱吃点心,我逗他的,不过我比较喜欢。”
宿玖:“那你别拿了。”
叶青野在心里叹气,觉得自己就是白费这份心。
“我以为你最近过得挺开心的。”叶青野说。
“你能别用前任的口吻说话吗。”宿玖道。
“什么啊,我在关心你。”
“关心我什么时候能死?让你失望了,还没到时间呢。”
叶青野没有半点生气,微微前倾:“这都是最后的日子了,你想开点。虽然我早劝你不要跟我打赌,可你不听,真可惜……”
天川在远处走动,吸引了周围宿家人的视线,叶青野侧身挡住宿玖半只手臂,在那不构成让宿家人过来制止的一瞬间握了一下宿玖的手——她的手背上一个鲜红的印记一闪而过,又湮灭在皮肉里,消失无踪。
那个印记的样子颇为狰狞,丑陋,歪歪扭扭,像是个门外汉用拙劣的手法自己刻下的。
那过程当然很痛。
不过,十四年了,他都快忘记那时那个小女孩的嘶吼,她说不定也不记得了。
叶青野确认完印记还在,温柔地放开了宿玖的手,弯了弯眼睛,低声道:“别忘了,有事叫我。”
他真的像个对对方恋恋不忘的前任。
一个人从船舱里出来,自然地走过来,站在宿玖身后,附身贴了一下她的侧脸。
叶青野早就松开了手,坐回了原位,看见那人,眯眼笑笑,喝了口茶。
“‘鸢乐神’,幸会啊。”见对方和宿玖贴完,叶青野站起来和那人握了握手。
元柏看不出任何情绪,宿玖挡住了两人的接触,把元柏的手先一步握住了:“你先进去吧……这里风大。”
“神君生病了?”叶青野不怀好意地问,“这日子选得可不对啊。”
元柏淡淡地:“晕船。”
叶青野哪遇上过这么没包袱的“鸢乐”,这到底是鸢白用什么做出来的傀儡?太不像他本人了吧。
元柏回船舱休息,叶青野看宿玖没什么还要说的,似乎要他下来真的只是一时兴起,于是懒懒地摆手:“那我们走了?”他没忘记带走一盒点心。
飞了一会,天川才问:“少爷,您刚刚说……什么日子?”
“哦,今天啊……”叶青野靠在龙头上,轻轻抚摸着天川的鳞片。
……
才迎接过不速之客的人造祭坛,又靠岸了一艘船。
那群黑衣人走过,像是整齐的人偶,没有什么声音。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在一个并不高、也并不矮的水潭——也是二十二年前的一块祭坛的阶梯前停驻,弯下身,留下了一束并不鲜艳、也并不芬芳的小花。
元柏适时地拉住了那人的手,使她不至于在起身时站不稳,轻声道:“小心。”
“没事……”宿玖放开了他。
其余宿家人都站得远了些,只有宿玖和元柏两个人在那束小花前。
母亲、父亲……她带着他回来了。
“这是元柏,我们明年要结婚了。”
她开口,声音竟然比自己想象的平稳。
当初她的养父养母不过是茫茫祭品中的一滴水。
被因她无修炼天赋而抛弃的亲生父母接回主家,成了宿家的大小姐,竟然能冠冕堂皇地回来祭奠。
元柏只听说是小时候照顾过她的亲戚,他安静地站在她身边,因为身体内的禁制,没有感觉到这个地方和他的关联。
“回来……带给你们看看。”
祭坛是从上至下的死寂和浅白,黑色人群穿行而过,像是分开了隐秘的帷幕。离开时,什么都没有改变。只留下那束小花,在水潭边慢慢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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