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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睡哪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何表情,伯父伯母要说什么,想干什么,不重要。
乌蔷去了哪里,也不重要。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走。
我机械地迈着步子,几步不长,挪了半天,像瘸了腿,到敞开的大门口,饭菜香被门外刮进楼梯口的风雨冲散,我如梦初醒般扑倒扶手上,像坏掉的风箱一样抽搐着将吃进肚里的饭食吐出一半。
太恶心了。
胃液烧到我的喉咙,眼角被逼出两滴泪,我眨眼想要看清下楼梯的路,余光却隐约感知到屋内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伯母拖长声音的喊话,逃一般跨步下楼。
时隔太久,大脑帮我抹去很多细节,我记的不是很清晰,说给俞思宁听时尽量把语速放慢,讲一段停下来想一想。
我尝试让自己语气和缓,俞思宁却以为我的停顿是因为陷入了某种情绪,她稍稍倾身靠着我,重新握住我的手。
“后来呢。”俞思宁声音有点哑。
我往沙发靠背上挪了挪,目光游移到电视显示屏,黑屏模糊地印着我和俞思宁。
“不看路,在楼梯口摔了一跤。”
我踩到了果皮,它原本在一包鼓囊囊的垃圾袋里,但那袋子被人踢倒,垃圾铺满了楼道。
我说:“现在已经好全了,当时有点严重。”
“伤哪了?”
我缓缓扯出一个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摔断腿都没事,撑拐杖也能去考场,偏偏是脑子。我昏了过去。
再醒来医院很安静。
外边天色已经染了霞光,我扶着自己包扎好的头,坐起来,昏昏沉沉地抬眼,看病房的时钟,傍晚六点。
我差点摔下病床。
手机摆在我的床边,半天才找到它,一半是因为头仍然很疼,一半是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干嘛。
三十几个未接来电,俞媛的微信电话,我的班主任,还有七个陌生的同城号码,可能是他们换了手机号来打。
我回拨给俞媛,铃声刚响就被接通,俞媛在电话那头差点哭了出来,焦急紧迫地问我怎么了。她没有我的消息,去我家敲门又不见人,差点报警。
高考在我昏迷期间圆满结束。
“就这样。”我讲完了。
俞思宁没有说话,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沉,有些不稳。她飞快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翻涌着浓稠的心酸几乎要溢出来。
我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过去了。”
她静了一会,才慢吞吞地点头,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我们就这样对坐着,分食着盘子里所剩无几的饼干碎屑,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却不让人尴尬,反而有种共同分担了重量的踏实感。
半晌俞思宁开口:“你伯父伯母……”
我撇撇嘴,一种混合着厌恶和疲惫的情绪涌上来:“不提了。当我那点良心喂了狗。”
我们慢慢把最后一块饼干分完,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俞思宁低低地,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他们做得太过分了。”
我嗤笑一声。积压的怨气找到了一个出口:
“他们多聪明,真情掺着假意,虚虚实实把人耍得团团转。事后也不是没找补,说是乌蔷胡说八道,他们一时糊涂……”我越说越快,声音里的冷意能凝成霜,“可惜了,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记仇。我最恨别人骗我。”
话音落下,我惊觉自己情绪过于外放了。那些冰冷的、带着恨意的话语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一定显得很狰狞。我瞬间坐正了身体。
有些忐忑地看向俞思宁,生怕自己刚才那副样子吓到了她。我太清楚自己情绪上头时有多吓人,像个不管不顾的疯子。
然而,俞思宁几乎是愣在了那里。她望着空了的饼干盒,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直到发现我在看她,才猛地回神,眼神聚焦在我脸上,嘴唇微张,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还是吓到她了。
我不太好意思,挤出一个笑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些扫兴事了。思宁,你之前不是说有件事想告诉我?是什么?”
之前的猜测重新涌上心头:告白?这么想未免有点脸皮太厚。难道是她对我有意见一直憋着没说?
俞思宁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她垂下眼睫,盯着自己的手指,声音更低了:“我…有点紧张。那件事,能不能……先不说?”
看她这副模样,我心里那个“告白”的猜测又占了上风,脸颊不由得有些发烫。我按捺住雀跃和羞涩,点了点头:“好,等你准备好了再说。”
这个话题被暂时搁置。
我和俞思宁一起下楼,去她车上搬行李。我掂量着那个不小的行李箱,半是感慨半是试探地说:“你爸妈真放心,这么远的路让你一个人开车过来。”
俞思宁笑了笑,语气自然:“还好。放假在家,他们上下班经常是我接送的。”
俞思宁家似乎很强调独立。我若有所思,“跨省开车还是太危险了。”
“每到一个服务区都会跟他们报备行程。”俞思宁擦了擦汗。
临近傍晚,天色骤变,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噼啪作响,间或混杂着轰隆的雷声。我想出去买菜好好招待她的念头断了,只好搜罗了冰箱里剩余的菜蔬和一点冻肉,勉强凑合做了四菜一汤。俞思宁给我打下手。我们只在厨房亮了顶灯,因为下雨,外面彻底阴沉下来,屋里只有这一方天地是明亮的。
趁着备菜的间隙,我开了半扇窗户,让裹挟着雨气的凉风灌进来,吹散厨房的油烟味。细小的雨点被风带着偶尔跳到脸上,带来一丝丝冰凉的触感。我烧菜热出了一身汗,被这风一吹,格外舒爽。
我招呼俞思宁过来一起吹吹风。她放下手里正在剥的蒜,走到窗边站到我身旁,陪我赏雨。
寻常的雨幕,寻常的晚餐,我们尽量聊着些轻松的话题,我心里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与温馨填满。
然而,到了晚上,就不寻常了。
一个现实而微妙的问题摆在了面前——
雨还在下,夜色渐深。
所以,思宁她……到底睡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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