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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
冬天的雪还在下。
这是个寒冷的冬天。索格里镇如同往年般平静,小雪已经簌簌的下了半夜,家家户户早已准备好了过冬的柴火。
冬天的太阳上来的晚,安格雷尔呼出热气,氤氲在空气中,围上围巾,戴上手套。她的动作轻手轻脚,没有惊动旁边安然睡着的妹妹。
凌晨的天空没有一丝亮光,安格雷尔半夜起床,去镇西交易最早一批从山上采摘的草药,十五岁的她已经有了独自生活的能力。
斯德尔克家的大人都在外务工,家中只有年迈的简·斯德尔克和乔娜安格雷尔姐妹,而简今年也因为身体问题被接去了城里。
寒风刺骨,吹的人面上发冷。安格雷尔再次裹了裹围巾,把紫色的长发卷进围巾里,不让它们随风飘洒,以至于遮挡视野。
这会是个完美的冬天。
安格雷尔的努力使得封山前获取了足够的资源和金钱,在外工作的父母也寄来了钱财,这是有史以来资源最丰富的一个冬天,甚至让人感到受宠若惊。最为担心的妹妹这两天看起来身体也好了不少,时常坐在窗边看她和邻家小孩玩闹。
与自己不同,妹妹的头发微卷,眸色更淡,看起来像是粉色。
乔娜这两天总是靠在窗边,在安格雷尔看过去时微笑,呼出热气,画出一个微笑的脸。于是安格雷尔也笑起来,感到由衷的快乐。
等到天光微微亮起的时间,安格雷尔终于提起彻底清空的包裹,用手掩了掩眼睛,眯着眼看天际线露出的阳光。
该回家了。
不知为何,这从小生活的、熟悉的不能更加熟悉的石板路,今日走起来却有些莫名的陌生,心跳似乎也在加快,太阳穴紧绷的发痛。
是因为没睡好吗?
安格雷尔有莫名的不安。
某种不安感在她推门前达到顶峰。安格雷尔几乎是扔开累赘的包裹,不安促使下她几乎是扑到床边,握着妹妹的手。
但是,是冷的。
其实进门的一眼就足够得出结论:那不是正常睡眠的姿势,更别提地板上洒落着白色的药片,那是原本摆在床头的速效救心丸。
但是身体还柔软,还有最后一丝温度,摸起来只是稍冷而已。
所以,一定还有救。
事到如今,安格雷尔已经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了。
她的大脑仿佛被占据,只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和紧涩,根本说了些什么根本,脑中一片嗡鸣,直到听见声响的邻居们进入这间屋子,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在试图背着乔娜出门去。
更加高大的男人接替了她的动作,抱着蜷缩着的乔娜出门去了,安格雷尔没有抵抗,几乎是迫切的松手,好像把妹妹送到速度更快的人手里就会有更快获救的机会。她也跟着穿越寒风,围巾不知道什么时候扔到一边去了,寒风顺着空荡荡的领口往胸前灌,吹得人好像心也冻结在风中。
“马上就到……别怕乔娜……”
她急切的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里,扯着嗓子不停的说着话,直到说话不畅,她摸了一把几乎没有知觉的鼻子,这才意识到因为温度过低,她的鼻涕已经近乎糊满人中。
跟来的人们都沉默着,只有安格雷尔的声音在持续响起。
她擦了擦鼻涕,突然安静了下去。
“对不起乔娜,你一定嫌我太吵了,马上……”
“马上再说。”
安格雷尔声音变小,她终于安静下去,眼睛直视前方,热切的寻找那间诊所,用着对待上帝一般的急切和虔诚。
风雪好像也变大了。
安格雷尔这才后知后觉的后悔起来:她穿着单薄,连给妹妹披上一件外衣都做不到。
她一直不是个合格的姐姐,没什么大本事让生活变得更好,只能做做零碎的活计,甚至连妹妹……发病……的时候也不能陪在身边。她在尽力补贴家用,但好像一直在错位和姗姗来迟。
好像看出了她被冻的发昏的大脑已经停止运转,似乎想要把仅剩的大衣脱下来,有人按住了她的手,替她帮乔娜盖上了一件外衣。
雪花飞舞。
最后的希望,她已经看到了温暖的黄色灯光。
吱呀一声,门开了,暖黄色光洒进安格雷尔眼中,但带来的不是希望。
“父亲出门去了。”
那个男孩、道尔医生的独子抿着唇,带着众人往里走,他说出的话让安格雷尔如坠冰窟。
“她早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你们怎么……”
男孩近乎冷静的声音带着疑惑,几乎是他的话语刚刚落地,安格雷尔只听见自己大脑轰的一声。
好吧,她当然知道。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正常人类的体温?安格雷尔绝望的意识到被自己刻意忽略的细节。
温度,那只是屋内壁炉和床榻造成的错觉而已。
不,
乔娜当然还在。
与时光对视,仿佛短暂的前半生,某个幼儿呱呱坠地,然后突然腐烂衰竭,透过回忆,乔娜向她微笑着伸出手。
冬日围着暖炉一起取暖,运气好的时候能跟着父母去到镇上,牵着妹妹略显冷的手去看橱窗里的新衣服、闻到面包房的温暖香味,短暂年轻的十五年,她是一个哪怕被父母不得已抛弃的孩子,但也从未感受过孤单。
只要有乔娜在就好,当然。
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最重要的,血脉相连的双胞胎,所谓……
“半身”。
安格雷尔只觉得眼前发黑,她猛地捂住胸口,刚才被风雪灌满的胸膛好像突然疼得撕心裂肺,而过多的疼痛使得她一瞬间失去意识,身体失去掌控,自然而然的跪下去,膝盖砸在地面上,而随即到来的,是一切噪音归于寂静。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她似乎摸到胸口新生长出了什么东西。
是错觉吗?
似乎是一瞬,似乎又过了很久。
安格雷尔艰难的睁开眼,汗湿的额发濡湿,紧紧贴在脸颊,几只手拉着她的胳膊,使得她不至于伏地般把面颊贴到地面,这才让面前的画面能够第一时间进入她的眼中。
如同记忆里的那样,甚至连笑容都一模一样,白静的手一如既往,伸到今日格外狼狈的她面前。
一切都好像只是一场噩梦。
视线中的,是微笑的乔娜。
“姐姐。”
露易丝·怀莱哼着歌。
“我们踏着轻快的步伐……沿街传唱着祝福……将爱与欢乐带给你……”她哼着古老的圣诞歌,手上拿着剪刀,修剪着泛黄的叶片,松松花盆里的土。
室内的暖气开的很大,她只穿着毛衣就足够,但奢侈的使用总让她想起钱币的来源。
——战场上死亡的抚恤金。
来自塔林·怀莱,一个已死的兄长最后的礼物。
圣诞已经过去了,而属于她的真正的圣诞,在三天后的今日才初见端倪。
门口的风铃轻响,露易丝没有回头。
“哥,帮我把壶拿过来。”
过去千百次的呼唤中,作为孤儿的露易丝没有得到父母的关爱,但总会有兄长乐意帮她拿东拿西。
她的声音有点干涩,大概只要是人都能感受到声线的抖动。也不能怪她,毕竟这句话已经很多年没有说过了。
五年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敢再次说出这句话,期盼着能够得到回应。
没有回应。
但是一只苍白的手伸了过来,轻轻递上了一个银色水壶。
像是新生的躯体,主人还没有完全掌握使用它的技巧,这只手动作透着别扭,但小心翼翼,像是乖巧的小狗,努力收敛爪牙。
“……别……回……头。”
嘶哑的声音。
混杂在万千悲鸣中的混乱频率突然停顿下来,背后的不知何种生物艰难的调整声带,铁锈般的粗糙刮擦,发出了人类的语言。
露易丝接过水壶,动作似乎非常平静,但她的手青筋暴起,似乎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动作。
“……”
“砰!!!”
堵在喉头的话还没有出口,一声尖锐的枪响划破空间,玻璃爆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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