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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马
陆鸿晏很讨厌这种对自己的命运无法掌控的感觉。
地底空气稀薄,依靠传统的火油无法成功助燃大火。
然而这种外邦奇物有一独特之处,便是燃起须臾便会引发爆炸。
土壤坍塌,一切都将被完全掩埋。
这是沈令仪在思凡楼之事上向陆鸿晏学到的手段,阴差阳错地竟然也返还到了他自己身上。
陆鸿晏思明前因后果愈加急切,紧接着动作却被大批明显的脚步声所打断。
他自嘲般笑起来,浑浊的水淹死的竟是自己。
东宫暗卫提灯将地下室照得亮堂堂,裴文礼款款而来,顺着混乱的痕迹轻而易举地便找到隔间。
易容膏早就被撕扯得破破烂烂,裴文礼玩味的挑眉:“竟然能够再此遇见三殿下,恕裴某有失远迎。”
陆鸿晏不予理睬,却被侍卫们反架着胳膊,让他强行屈辱地跪在裴文礼面前。
望着牢固的手铐与铁链,裴文礼如同瞧见了天大的笑话:“陆鸿晏,你屈辱的表情就像是一条狗。”
闻言,陆鸿晏反而低低笑起来。
他矜贵的丝毫没有被侮辱的羞恼,看得裴文礼倒是恼羞成怒。
裴文礼将草丛里捡拾到的玉佩丢到陆鸿晏身侧,清脆的响动声里,雕龙暖玉碎成几片。
“亲爱的徐兄啊,你虽然人走得早,冥冥之中却还是能够帮到我。”
裴文礼虔诚地扬起头颅,目光似乎能够穿透头顶黄土,望见夜幕里闪烁的繁星。
“你还真是厉害,以至于今日尊贵的三殿下都可以跪在我面前摇尾乞怜。”
能被裴文礼称作徐兄的那位,只能是曾经同为东宫幕僚的徐先生,靠着叱咤风云的破局之策名震京都。
徐先生,便是青院里人人称道的公子吗?
陆鸿晏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徐兄不必心急,我这就送三殿下来与你作伴。”
裴文礼的目光重新落到陆鸿晏身上,似乎在瞧一只毫无还手之力的蝼蚁般轻蔑:“让我亲自动手,也算是为我们兄弟情谊祝酒。”
“不愧是堂堂国子监裴祭酒,说话的口气还真不小。”陆鸿晏虽然行动受限,眼神却狠戾的惊人,“裴文礼,你可别叫得那么欢。”
裴文礼被此话瞬间引燃了怒火,蹙眉便要张唇回击,却听见陆鸿晏挑衅般继续出声。
“妄自尊大者,上一位已然被五马分尸,瞧着裴祭酒十分心向往之呢。”
与此同时,陆鸿晏目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基本可以确定,触发毒水的机关就在凌乱的书册里,重力敲击砖块便能开启。
“陆鸿晏,你个无赖险獠。”裴文礼负手向前,步步紧逼,“若非投胎得力,除去皇子身份,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他拔出旁侧侍卫腰间的长刀,试图亲手了结了陆鸿晏的性命。
陆鸿晏用尽全力将袖中藏匿好的药囊捏碎,强烈的辛辣气味倾泻而出,熏得侍卫们睁不开眼。
趁此机会,牵制着他的力道松懈,陆鸿晏挣脱而出,踢着江铭砚的尸体到原本的位置。
裴文礼不遗余力地落刀后,刀身深深插进江铭砚的腰腹里,立时被卡住无法拔出。
陆鸿晏抬手将书山扫落,座座混乱堆叠的物件尽数倒塌,重重落在瞄准好的地砖上。
电光火石间,墙壁的孔洞再度伸出根根尖竹竿,气势汹汹地朝外迸射毒水。
暗卫高大的身躯作为陆鸿晏的掩护,他努力将自己躲藏在安全范围之内。
辛辣的气味尚未散去,尖叫与哀嚎不绝如缕。
毒水飞溅进裴文礼的眼睛里,刺痛得他直接瘫倒在地上抽搐,方才高傲的气质荡然无存。
在场者凡是被毒水沾到的皮肤,皆是肉眼可见的迅速发黑腐烂。
而这毒水妙就妙在既可杀人,亦可腐化铁链。
粗铁链发出嘶嘶起泡声,旋即便有大量黄色烟雾升起,铁链已然呈现摧枯拉朽之态,最终生生化为一摊脓水。(4HNO3+Fe→Fe(NO3)3+2H2O+NO↑)
待毒水喷射止住,陆鸿晏当机立断地抢过明灯,步履不停地朝外冲出去。
猜想中的爆炸与坍塌极大可能便在下一刻发生,他只能暗自祈祷着命运眷顾。
暗道锐利的碎石不断划破陆鸿晏的皮肤,他从地底逃出后也不敢停止,甚至闷着头冲出了熟悉的民巷。
剧烈的爆炸与坍塌如约而至,陆鸿晏并未被严重波及到,只是被翻滚的热浪和灰尘呛得连连咳嗽。
他凝视着完全塌陷的仁心医馆,烈烈火光点亮着昏暗的夜色,无数人命在轰鸣声里化为灰烬。
无端端地,陆鸿晏想到思凡楼的算计。
他已然从执棋之人变为无可奈何的棋子。
陆鸿晏掏出袖中的两张手帕,眼神晦涩地盯着它们,直到远处喧嚣声传来才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沈令仪正在替徐桥月顺着气。
爆炸时翻涌的灰尘灌入口鼻,徐桥月咳得撕心裂肺,喉咙仿佛被无数砂砾磨砺过。
是她亲手引燃火油,依靠不俗的功夫才勉勉强强脱险:“咳咳咳......终于都......咳咳......尘埃落定了......”
“是他们自己选择的死路。”沈令仪脸色苍白,心底惶惶难安,“没事的,我们已经铲除威胁了。”
她此话在安慰徐桥月,亦是在安慰她自己。
虽然大势所趋,但仍旧有念着兄长旧情的部下私底找她们表示愿意无偿留下,而他们如今自然是安然无恙。
徐桥月缓过气来,瞧着沈令仪难看至极的脸色,肩膀微微下沉叹道:“无论如何,此局显而易见的是我们得胜,你应该多高兴些。”
“是赢是输,我真的看不清楚。”
沈令仪垂下眼眸:“未来的路还长,我忽然觉着好累,危险与算计永不停歇。”
徐桥月缄默片刻,缓缓搂住她的肩膀。
其实她心中也不好受,周竹深受她信任,却背主忘恩以至于如今落得这种下场。
“我早该预料到的,周竹势利又聪明,怎会甘心屈居于此。”
徐桥月引燃火油后落荒而逃,意外地也瞥见周竹胡乱翻找的身影。
她没有出声提醒,随后爆炸坍塌的黄土便无情地砸向周竹,最终活活窒息而亡。
徐桥月忽然心有所感:“你为何钟情于用火?”
寺庙祈福,除夕脱困,青院坍塌,皆是以火药为引,将危机化解的干干净净。
“火焰将所有肮脏全部烧毁,一切便都可以重头来过。”沈令仪目光遥远,“兄长说过的话,我不曾忘记过。”
徐桥月难得浑身流露出脆弱的气息。
谈及那位已经亡故的人,她们心底顿时涌现起万千感慨。
“只要世上仍有人记得他,公子便不曾真正地离去。”
徐公子、徐先生、徐大人......久未提及的称呼好似逐渐被世人淡忘,却在有心之人的生命里历久弥新。
沈令仪对徐桥月逃狱前原本的姓名一无所知,只知道她被兄长搭救后冠以新姓,以断绝前尘往事。
而桥月之名,亦是兄长所起。
她并未过多追问,以免引发更多伤心事。
“此次行动还得多谢陆鸿晏。”沈令仪席地而坐,手掌揉搓着劳累过度的双腿,“若非他库房里珍奇的火油,计划不会如此顺利。”
徐桥月忧心:“他是否会察觉出端倪?”
“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宸王府宛若阿房宫现世般奢华。”
沈令仪目光微黯:“应当不会被发觉。”
实在不行,她便佯装自己好奇不慎摔碎几瓶罢了,这样的事情应当不至于掀起太大的波澜。
徐桥月不语,沉默地凝望着越来越淡的黑烟。
喧嚣声逐渐响起,民巷里的百姓被坍塌声惊扰,纷纷出来察看事态。
她们藏在暗处默默观察着,然而一道惊雷倏忽劈开沉闷的夜幕,暴雨霎时便倾盆而下。
干燥的泥土与雨水混合成粘稠的泥浆,软软地将地底空隙严丝合缝地填满,等明日再度干燥后,真相更是难以挖掘。
沈令仪来不及欣喜,久未发作的腿疾却也随之苏醒,刺骨的疼痛只一瞬间便从筋骨里蔓延开来。
她仍旧想要固执地留下,徐桥月却由不得她任性,利落的手刀砍在沈令仪的后颈。
徐桥月为她戴好斗笠,快步在雨幕中穿梭,也不顾惜自身已经被雨水淋透。
多日的提心吊胆,加之长途跋涉的疲惫,徐桥月将沈令仪送回琉璃院时已经累得快要昏倒。
新花正浅眠在屋内,被徐桥月的动作所惊醒。
见到浑身湿透的二人,她挣扎着便要不顾伤势前来侍候。
然而随即身后凭空出现一只大手,将新花再度敲晕过去。
徐桥月看清来者,倏然瞳孔剧缩。
“徐理事,真是辛苦你送令仪回来。”
陆鸿晏发梢还夹带着爆炸残留的灰尘,眉目里酝酿着难以言喻的风暴。
似乎是难以置信,又似乎是早有所料。
陆鸿晏无法描述自己翻涌的心绪,先人一步回到琉璃院后,他望着空空荡荡的里屋,只是自嘲般勾起唇角。
徐桥月见势不妙,将沈令仪放下后便转身逃跑。
魏朔早就在外守株待兔多时。
他的武功虽然不及鼎盛期的她,但是对付疲惫虚弱的徐桥月已是绰绰有余。
切磋几招,徐桥月被魏朔打晕绑好,径直拖拽到宸王府的密室里去了。
陆鸿晏温柔地将沈令仪抱起,放到柔软的云丝缎上,干帕子揩干她额头沾染的雨珠。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臂拿出仿制而成的银色面具,轻轻覆盖在沈令仪的脸颊上。
陆鸿晏的猜想,果然千真万确。
“沈令仪,你真是给了我好大的惊喜。”
宸王府灯火通明,陆鸿晏安静地坐在床榻边缘,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瞧。
天色将明时,管家终于进屋禀报:“三殿下,库房已经清点完毕,外邦进贡的火油确实缺少了两罐。”
陆鸿晏微微颔首,管家便识趣地退出房间。
床榻上昏迷的沈令仪因着疼痛,无意识地在蹙眉呻-吟着,神情脆弱而不安。
陆鸿晏眼神黯然,冷笑声伴随着屋外狂风暴雨的呜咽,将屋里的气氛降到冰点。
他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两坛烈酒,琉璃院内桩桩件件事情从来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陆鸿晏举着酒坛猛灌一口,苦烈的味道刺-激着咽喉,带动着无数心中的愁绪向上翻涌。
难怪沈令仪喜欢借酒消愁,或许一醉方休后醒来,便能将青院之事完全忘却。
陆鸿晏晃动着酒坛,下一刻却用力将其砸碎,瓷片碎裂开来划伤了他自己脚裸。
他步步靠近床榻,居高临下地冷眼注视着她。
“沈令仪,我不会再信任你了。”
我的阿跃,已经死在了青院的爆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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