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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等到侞卿抱着一捧鲜嫩的竹笋回来时，沈万安已经生好火，倚靠在一旁小憩。林中清凉，阵风习习，噼啪的火焰随风摇曳，赤红的浮光就映红了他的半边面颊。
皮囊倒是副好皮囊，只可惜……
人不是个好人。
侞卿心底嚷了一声，小心翼翼转到旁，将剥好的竹笋一一烘烤上。也不知是不是她窸窣的声音吵醒他，只见沈万安缓缓睁开眼，问了一声：“回来了？”
“你醒了。”
没等沈万安回复，她又转回身继续摆弄着手中的竹笋：“本想着去周围看看，能不能采些野果回来充饥，可走了许久也没见这林子有个尽头，只能暂时搞些竹笋回来将就一下。”
“这片竹林是无尽林，寻常人走出去最少得三天三夜。”
沈万安在后这么一提醒，侞卿就明白过来为什么那群刺客并没有追了进来。
以身试险，实在是不为划算。
但一听到他的后半句，她腾一下站起身，将一串翠嫩的烤竹笋，递到他面前：“大人既说要走三天三夜，总得填饱肚子才有力气走出去。”
“不必……”
沈万安的拒绝还没说完，只见眼前之人倏地蹲下身，随后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越凑越近。
他被那双满眼盯得实在是有些局促，尤其是她现在顶着一张络腮胡子的假皮，却配上十分不相称的柔情万千，实在是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
沈万安正欲别开脸，却顿觉衣袖一紧，一双温热的手正轻拽着他的胳膊。
“大人就尝尝妾身的手艺吧。”
刻意拖长的软绵声音，让沈万安不由瞳孔微缩，他瞥了眼她手中的那串青笋，眸中便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晦暗。
但在她的目光灼灼中，他还是鬼使神差接过，轻咬了一口。
“味道如何？”侞卿见他咽下，殷勤追问道。
沈万安眉头一紧：“不怎么样。”
饶是脆嫩，却也无味。
“大人还真是一贯实话实说。”
侞卿愤愤应了一声，便自顾走到篝火旁，长刀微微向上一挑，那火苗瞬间又蹿高了半丈。火光的温热随着发烫的刀刃一点一点渡到身前，侞卿眼眸微沉。
三、二、一
她心底默念了三下，身后果然传来一阵响声，再回头，只见沈万安已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没了意识。
侞卿不紧不慢收起刀，款步走到沈万安，轻唤了一声：“大人。”
四周空寂，回答她的只有盘旋在上空的竹叶声，以及脚旁滋啦作响的火焰声。她蹲下将倒在地上的沈万安，扶坐在一粗竹前，又将手中的长刀，架在他的脖颈处。
纤长的手指划过俊朗的面庞，侞卿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沈万安，也有你如此粗心大意的时候，没人告诉过你，这未烤熟的竹笋可千万不能乱吃。不然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说我是扔下你，还是扔下你呢？今个也实算是你运气好，若不是念在这把刀是你赠我的，我定会让它刺穿你的喉咙，让你永远都留在无尽林，陪这些竹子作伴！”
她站起身一拔长刀，那没了支撑的沈万安瞬间软绵绵跌倒在地。
侞卿脸上的杀意一闪而过。
“放心，我暂时还不会杀你，谁让我们现在还是一条船上的人呢？”
“更何况这点小毒，最多只能让你昏睡半个时辰而已，就当是你今晚对阿刀的不敬之报吧。”她边说边倚靠在一细长竹子前。
眼下距离沈万安的苏醒还有一点时间，她还可以好好享受一段安静的时光……
夜色越来越深，轻薄的衣衫多挂染了一分湿寒，侞卿突如打了个寒颤。
忽地，一阵狂风呼啸不止，卷起地上万千竹叶，远处似有哒哒马蹄声越逼越近。
侞卿猛然睁开眼，一瞥身旁的沈万安，还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也不知是那林中的阴湿气太重，还是生笋上的毒性太强，他的唇边已隐隐泛出一圈青色。
奇怪。
那生笋服下不过会有些轻微腹痛、恶心的症状，就算混上点蒙汗药，最多半个时辰就能苏醒来，怎么都过去了这么久，他还像具死尸般躺在原地？
难道这两者相混，会让毒性变得更强？
侞卿用力晃了他两下：“大人，大人？”
身前之人依旧没有任何回应，而不远处的马蹄声似乎又近了些。侞卿暗呼了一声不妙，快速将他一把扛在肩上。
高大的身躯瞬间压弯了她的身子，她有些吃力地朝林深处走去。
“早知道还有人会追来，今晚就不逞这一时之快了，真是作茧自缚！”
侞卿心中百般哀嚎，忽觉空中多了一道白光。
不对！
她灵巧往旁边一躲，只见三支箭正整整齐齐排列在竹杆中央。
她警惕拔刀打量着四周，果然又三支从半空横出。长刀一挥，只听“哐”一声，三支箭老老实实插在地面。
“沈大人身边的人果然是卧虎藏龙，就连一普通小厮也有如此好身手。”
一阵爽朗的笑声过后，一身着墨袍的中年男人领了近二三十个黑衣人，款步走了进来。
那男人的模样实在是面生，但侞卿瞧着他腰间的精致玉佩，却又觉得无比熟悉。再加上他语气中对于沈万安的那股熟稔，她大约能猜出，这定是朝中某位大人所派来除掉他们的刽子手。
“这位大人这是何话，这林中哪来的什么神大人，什么鬼大人的。小的只是山下的一农户，上山砍柴一时迷了路才误闯进这片竹林，可这林子实在是大的很，小的走了半天也是在原地打转，晕头转向不说，还半路拾到个中毒的人……”
她手一松，身上的沈万安便顺着她的衣襟滚落在地上。
或许是这一撞真起了效，她隐隐听到一声闷哼，后背瞬息消失的一抹凉意前。
很微弱，也很短暂。
“哎呦，哎呦，真是作孽啊。”她嚎啕一声，着急忙慌蹲到地上，朝着沈万安微睁的眼缝，一顿挤眉弄眼，“毕竟还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小的哪敢见死不救啊。”
她手臂快速一翻，沈万安才睁开的眼瞬间被翻到另一侧，背对着众人。
他默默收回，掖在衣袖间的匕首。
“你说他中毒了？”那中年男人将信将疑问了一声。
一道黑影凑上前来，侞卿迅速将沈万安的身子又翻了过来。
待看清他的唇色变得越来越深，她又快速向后一缩，一脸惊恐道：“完了完了，这下子人多半是真的不中用了，大人你们人多势众，还请将这位公子带走，找个好地角将他好生埋了吧。”
她说罢声泪俱下，胡子也跟着一抖一抖。
中年男人见她哭的悲戚，面色愈发凝重。
要说此次沈万安出京实在是太过低调，那惯来形影不离的隋遇没跟着也就罢了，他竟然只带了一早死的车夫，和这满嘴谎话、胆小如鼠的狗奴才。
实在是蹊跷。
男人沉吟片刻，身后一道黑影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声后，顿时面露喜色：“你当真不认得他？”
“小的自小长在山上，这公子穿着非凡，想来也是非富即贵的，小的哪认得啊。”
也不知是她回答得太斩钉截铁，还是地上纹丝不动的沈万安看起来真像是命不久矣，那中年男人一摸下巴，朝身后人递了个眼色。
“那爷今日就送佛送到西，来人，把他抬出去，找个好地方埋了。”
一声令下，几个五大三粗的随从朝沈万安冲去。
侞卿一面应着“多谢大人厚恩”，一面将身后的长刀握紧，在男人的手抓住沈万安衣袖的那一瞬，她手腕一转，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遭了，着了这小子的道了……”
血珠顺着长刀一路蜿蜒，她利落再一挥，男人手捂脖颈，两眼一翻，就倒在血泊中。
侞卿手向上一提，将沈万安护在身后。
长刀飞速翻转，男人们叫苦不迭，不过半柱香，周遭死的死，伤的伤，绿叶沾染满朱红，空气中总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血腥气。
而站在人群中的侞卿，手握一把血淋淋的长刀，任由月色将她的身影越拉越长。
中年男人见这架势，连连向后退了几步，边走边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侞卿上前一步，逼问道:“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没谁，我们就是认错了人，这才误闯进这林中……哎呦，疼疼疼……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说我说我都说……其实是……”男人嘴巴大张，不等说到一半就瞬间咽了气。
侞卿一惊，再看向他时，他的后脖颈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白尾箭矢。
她愕然向林深处探去，可除了她之外，四周空无一人。
风声萧萧，竹叶沙沙，她的额间顿起了一层薄汗。
好身手！
她来不及细想，那在暗中来无影去无踪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她折回身，背起沈万安就朝外走去。
那股熟悉的恐惧与疲惫再次席卷心头，仿佛一下子，她就又重回到十年前。
回到那片幽深，而阴森的竹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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