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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其实,我早有预感。我面对的另一个“莱卡”并不是一位能被完全定义清楚的存在。
这种感觉甚至可以追溯至我登船前来寻找神明小姐的那个夜晚。
那时,我迎风举起神明小姐给我留下的手写船票。
无处不在的鲸歌如浪涛环绕在我的身旁。
那片海,用神明小姐的话说,正是“花眠月落之海”。
水上白雾悄然铺满我的视野。海风不是咸的,而是甜的,就像两层蛋糕间的奶油抹过我的耳廓,不管横跨多少种感官,我始终能感受到一份不变的甜意。
“莱卡,通往‘神之领域’的门扉即将开启,”神明小姐的声音在我脑中说道,“请你留在原地,不要随意走动。”
当时的我照她所说,站在了原地。
面对茫茫大海,我不由得清点起眼前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水花,继续耐心地等待着来自神明小姐的下一步指示。
可直到白雾退散,我都没有等来神明小姐对我的下一步指示。
我发现,自己正独自站在黑色的海面上。我脚下,海水中,那一闪一闪的星辰仿佛形成了一条蜿蜒曲折的线条,从我身前一路连接至已是层云密布的天空。
不再是水中模样的天空被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一艘插有风帆的钢铁巨轮冲出缺口,以船底朝上的姿态开始急速下坠。
船体在触水瞬间绽放出眼花缭乱的光彩,看似结实的巨轮摔得粉身碎骨,瞬时的爆炸产生无数的光点,这些光点就宛若夜幕中的各种烟火。
但是,这不是一场能让我感到愉悦的表演,这更像是一场盛大包装之下的华丽处刑秀。
我捂住口鼻,一点一点地靠近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残骸。
有那么一个瞬间,一个浑身染血的幻影一脚踢开她身边的钢板,然后从那堆废墟中费力地爬了出来。
她手提短剑,和我一样站在平整的水面上。
寒冷的刀光与此时的月光共同出现在我的眼前。
她在水中的投影似曾相识,简直就像是我在镜中看见过无数次的那个自己。
那个与我高度相似的幻影面朝天空,大喊道:“该死的神明,你算计我!”
天上的缺口没有回应。它依旧是无言地审视着夜空之下的一切动静。
我拔出长伞,向前走去。
我脚尖触水的瞬间,如履平地的海面再度泛起一阵阵向她而去的涟漪。
她低头看向我,困惑地说:“奇怪?莱卡你怎么还在这里?”
“你,认识我?”当时的我同样疑惑地问道。
“你不认识我?”那个幻影站在水面上挠头问道。
那时候的现场,用问题回答的问题永远没有答案,可我又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跳出这个看似永无止境的循环。
“如果说我能在这里干掉你……”那个幻影如有所思地说,“那另一条时间线上的我或许早就能取代那位抛弃我的神明了。”
“旧的神明已经离去……”她自说自话道,“可我还能以此身降临异世。”
“也就是说……”她像是大彻大悟般地说道。
“我正是下一位征服这里的神明。”
她一挥手,大片的白色激光从她背后开始向我扫射。
那时,我完全顾不上她的身份,也没有刻意去思考她所说的话,我只知道,她是幻影,且向我发动了袭击。
作为职业的空间猎手,我唯一的反应便是迅速撑开长伞,迎面挡下她的全部攻击。
“果然呀,有了那位神明的加护,你还是挺厉害的。”那个幻影不慌不忙地说道。
她收回背后的锁链,自信地说:“但,也仅限如此。”
“未来的你从未战胜过我。”
“就连驱逐我的神明也拿我无可奈何。”
她瞬间移动至我身边,在我耳边挑衅道:“基于这些事实,我完全可以讲,莱卡,面对我,你依然没有任何的胜算。”
“如此一来,我的胜利必将成立。” 她自己说道。
她手中的短剑刺向我的后颈,而我则是扔下手中雨伞,单手抓住她的手腕,转过身的同时,一拳击中了她的眉骨。
那个幻影的脸上没有血花,反倒是有一点点青色的火焰开始在她的伤口处燃烧起来。
我周边的温度骤然升高。
无形的热浪从那幻影身后席卷而来。
我赶忙放开她那滚烫的手腕,立刻倒地捡起海面上的黑色长伞。
在我开伞的那一瞬间,特殊的伞面帮我挡住铺天盖地的蓝色火焰。
伞柄处正在变得烫手。
等火焰结束,我不得不立即把手中的雨伞扔进水里冷却。
那个幻影抓准这个空隙,飞速来到我面前。
我双臂挡在身前,强行接下她的一拳。
我脚下的海面如同平滑的冰面。她的这一击瞬间把我弹飞数十米之远。滑行途中,我变出一根鸦羽,插入冰面一样的水面,这才算是勉强没有摔倒,也没有给她提供继续追击的可能性。
经过刚刚的一拳,我感觉她的近战力量要比我强很多。近距离作战对我相当不利。
现在,正好,我与她之间拉开到了一个能够推进反击的极限距离。于是我拔出水中鸦羽,像扔标枪一样把那根又黑又硬的羽翼扔向那个幻影的位置。
虽然我有尝试用风去加速那根鸦羽,但她还是轻松地接住了那本该洞穿她胸口的黑色线条。
“这种软绵绵的攻击可不像是你该有的水平呀。”那个幻影捏住我的羽翼说道。
“莱卡,我先把话放在这里。”
“你把她当做你的唯一神明,可她呢,依旧是那样的无可救药。”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反驳她说,“可我绝不容许你这样评价你自己都不了解的存在。”
“拜托,我可太了解那家伙啦。”她笑着说,“嘴里说一套,背后做一套。你我今日的相遇搞不好也是她故意安排的变化。”
她收起笑容,严肃地说:“可是啊,号称挥手就能改变世间万物的神明终有一死。”
“她还不是只能躲在幕后,然后亲眼见证我彻底取代掉她的时刻。”那个幻影的语气又回到了最初的那种狂妄。
“有我在,你休想得逞。”我对她说道,“神明依旧在。而我也不会容许你这样无视她的存在!”
这时,神明小姐的声音久违地出现在我的脑中。
“莱卡,冷静,别跟她的说法走。”她言简意赅地说。
“你找机会接近她,剩下的交给我。”神明小姐明确地命令道,“我之后还要留力带你过来,所以现在能调度的力量有限。虽说机会不多,但你是我最后的神使,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听闻神明小姐的发言后,我随即冷静下来。
我提起雨伞,跳步躲过海面上燃起的烈焰。
那个幻影没有移动。她还在原地,不声不响地观察着我的步伐。
我与她之间的距离正在缩短。而她也似乎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出手时机。
那个与我长相一样的幻影弯下腰,从水中拔出一把白色短刀。她重新站直,以刀尖的寒光对准了我身前的一小块水面。
万千刀刃从四面八方飞向我即将落脚的地方。
“往前走,不慌。”神明小姐在我脑中说道,“有我在,你只管向前。”
明白。
若不是神明小姐,我不可能这么做。
也正是因为她的存在,我才会义无反顾地踏上那片刀尖所指的水面。
那一刻,我如沐月光。
纯白的光芒好似一层坚不可摧的薄纱盖在我的身上。
所有接触到我的刀刃都化作一股又一股的气流,被不断向前的我远远摔在了身后。
我逆风穿越全部的气流,再次来到那个幻影的面前。
我的伞尖指向她的胸口。
开伞时的强光强行击穿她的前胸后背。
那个幻影很快便倒在了宛若地面的水面之上。
她捂住破碎的胸口,仍然不服气地叫嚣道:“你现在的风光也不过如此,没有神明的护佑,你什么也不是。”
“未来的你已经死在了我手里。”她朝我吼道。
“将你送上末路的,正是你所深信不疑的那位神明!”她坐在地上说。
由于我实在是忍受不了这个喋喋不休的幻影,我再次提起我的武器雨伞,威胁她说:“你都这样了,少说两句吧。你要是再这样说我的神明小姐,我可就要直接送走你了。”
面对我的威胁,她却一本正经地告诉我:“莱卡,这些是说给未来的你听的。”
“那位所谓的神明小姐不再是你我最初认识的那个模样。”她躺在水面上说,“而你,这个傻瓜,却还对行将就木的她抱有童话般天真烂漫的想法。”
“败者没有资格在我面前咒骂我的神明小姐。”我不屑地说。
“目前,情况很明朗。”她在仰望天空的同时说道,“我还没有输。”
她一脸平静地继续说:“既然那位无能的神明最终选择了这种注定失败的手段,那我注定会赢下从此往后的全部未来。”
“就算她现在还能算尽各种机关,从而延缓我的脚步,但她最终也阻止不了我这个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的幻影。”
“更何况,她也知道,”她看着我说,“我,永不消亡。”
说到这里,她闭上了眼睛。可她口中的言语并没有因此而停止。
“等我换种方式涅槃重生,我倒想知道,没有神明的世界还要如何抵抗我?”她闭眼说。
“至于现在这个愚昧无知的你呀,你还是自己去见见那个虚伪的神明吧。”
“顺便会一会那个理应还处在封印之中的我。”
“之后,等你和我一起倒在这里时,你终究会明白的。”
“那位神明的诺言不过是她欺骗自己的谎言。”
“当她的神使于她无用处之时,她便会果断地舍弃上一位,转而用‘莱卡’这个名字去寻找下一个承接她内心变化的空壳。”
“你与我,便是证明此事的完美证据。”
“只是现在的你还完全意识不到罢了。”
那时的我根本不相信那个幻影,也没有给她任何的回应。
见我无意继续与她对话,那个幻影也终于不再垂死挣扎。她不再言语,安静地消失在无边的夜幕里。
我张开五指,再次用她的火焰烧尽她的最后一片背影。
等她的灰烬沉入大海,我身上的月光转而为我搭建出一条通往天空的阶梯。
“来吧,我还在这里等你。”神明小姐的声音从天空的尽头传来。
那时的我没有多想。
我平静地登上阶梯,如约前往了神明小姐所在的领域。
直到后来,在“神之领域”,当我再次见到那个幻影时,我终于意识到,我和神明小姐可能真的把她杀死在了我即将离开“花眠月落之海”的那个时刻。
而她,也同样在被我击败之前就击败了我。自相矛盾的事情从此成为了不可改变的事实。
我与她都没能摆脱沉入海底的命运。
如今,在水中,我不经回忆起了那时候的一些事情。
我还记得,当我登上阶梯,神明小姐曾如此对我说道:“莱卡,万物皆有终焉,即便是你的神明也难以逃脱另一个世界的准则。”
“可,我还是想亲自告诉你,纵使命运的安排早已确定,反抗本身亦是你我存在于此的意义。”
“我的时间终有尽头。”
“我想最后见你一次,然后再亲自把你送往那个我必将不复存在的未来。”
“也只有这样,我才能顺利地在死后将你的世界交还给你。”
之前,我不明白这些话的含义。
到了现在,我已往返与不同的时空,见证过一切的开始与落幕,我总算是体会到了那天的神明小姐究竟有何用意。
可我依旧想不明白。
这一路以来,到底是我自己走到的这里,还是说,那位神明小姐早在暗中导演了这出将幻影击溃在出发之前的戏码。
如果说,我的意志也是自身宿命的一部分,那我一直以来又是否真的有过任何的反抗呢?
我心想,这种问题估计连神明小姐自己都没有标准答案吧。
我的视线逐渐模糊。每一种可见的未来都在离我越来越远。
我或许再也无从知晓诸多问题的答案。
这时,再回过头来想,我本是她选中的神使,我也理应是最了解神明小姐的人。
然而直到我无言坠入深海,伸手抓不住一缕微光,我还是和刚刚启程离开时的那样,还是一副对什么东西都一无所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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