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甘

　　陆言初说话时，江熠的目光始终凝在他脸上，也不用再避讳谁，右手顺着桌面移过去，握住陆言初的手心捏了捏，无声而又温柔的安抚。

　　许思凡的视线不自觉地瞟过去，看陆言初反手攥紧江熠的手指，两只修长漂亮的手短暂交缠又分开，他忽然鼻尖一酸，心口也不禁荡起细微的波澜。
　　就挺感动的。

　　明明他最烦谈恋爱这些，情情爱爱、腻腻歪歪，见多了身边的朋友换着花样哄姑娘，一个个的被呼来唤去，挨骂也高兴。许思凡真心自叹不如，何必呢？
　　如果恋爱必须要以自由为代价，那恕他无福消受。

　　而此时他亲眼看着江熠和陆言初之间默契的小互动，看到两人唇角边的微笑，眼神偶尔交汇，不用开口就能读懂对方的想法，许思凡忽然就觉得挺好的。

　　或许，爱情本就有千百种样子。你不必去套用别人的恋爱公式，也不用说服大家都喜欢，毕竟他们都不是你。

　　用完餐江熠招呼服务员过来买单，然后跟陆言初一起去洗手间，许思凡心不在焉地捧着玻璃杯，盯着那两道走远的背影，发现自己似乎有那么一点羡慕。

　　偌大世界，有个相互喜欢的人作伴，好像也挺不错。

　　“想什么呢？”见他一直在发呆，傅明庭食指敲了敲桌面，终于没忍住开口。

　　耳边灌进熟悉的嗓音，许思凡莫名心尖一颤，手抖了一下，玻璃杯里的水也随之晃动。

　　他连忙挤出笑脸，目光才刚跟人碰上，便笑着移开：“想他俩到底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这些年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他搁下水杯又戳了戳放在桌上的手机，暗自别扭了一下，还是侧过头去看傅明庭。
　　毕竟这样跟人说话挺不礼貌的。

　　“我就说嘛，熠哥和小言初这段时间不对劲，气氛怪怪的，庭哥你还不信我。你看，现在证实了吧？”

　　傅明庭听着好笑，他敢打赌小朋友嘴里的“不对劲”绝对跟谈恋爱半点不沾边，否则刚才也不会是一副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的呆傻样子。

　　“是，你最厉害了。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

　　许思凡不至于听不出他话里的揶揄，自己也被逗笑了：“庭哥你被熠哥带坏了。”
　　“是么？”傅明庭挑眉，“确定不是被你带坏的？”

　　许思凡歪了歪头，先前那点小别扭已经不复存在，他挤眉弄眼地说道：“谢谢老板夸奖。”

　　傅明庭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陪他逗趣：“不客气。”

　　路上经过一家文具店，陆言初进去买笔和本子，江熠站在外面接电话，隔几秒就朝陆言初的方向望一眼。许思凡挖了一勺傅明庭买来的冰淇淋，实在看不下去某个望夫石，“啧”了一声：“别看了哥，丢不了。”

　　“……”这死小孩忒不懂事。

　　许思凡特别天真地冲他做了个鬼脸，江熠一抬手，他就笑嘻嘻跑去傅明庭背后。

　　回到宿舍刘帆正跟女朋友语音聊天，许思凡进门就听见他黏糊糊的一句“宝宝”，真真是百转千回，许思凡险些被他拖长的尾音迎面绊倒，好在他下盘稳固，只是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洗完澡出来那边仍打得热火朝天，许思凡头一次有了作为单身狗的心理落差，觉得这个刘帆怎么就这么烦人，之前不是还喊人宝宝，这会儿就换成了“亲爱的”。

　　“您要不直接说英文吧？顺便还能练练口语。”

　　刘帆“啊”一声，眨了眨眼：“我这普通话还不够标准啊？”

　　“……”许思凡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熟练地从抽屉里找出睡眠耳塞戴好，抱着书爬上床。

　　什么时候睡着的不知道，醒来后也只能想起一些梦中零碎的画面，混乱、扭曲，很多张脸挤在一起，熟悉又陌生，密密麻麻的，目光像刀片一样漫天飞过来，令人窒息。

　　许思凡抱着被子发了会呆，直到室友趿拉着拖鞋去上厕所，他被关门声惊动，才得以脱离诡异的梦境。

　　连着几天都做了类似的梦，断续的，光怪陆离的。醒来之后许思凡总会莫名有些心情低落，直到今早，心情更是低落到冰点。
　　因为他看见了被汹涌的人潮裹在中间的脸，就像是一副躯体上长着四颗脑袋的怪物，而那四张变换的脸，他都无比熟悉。

　　许思凡一个没留神，脚下踩空了，幸好被东张西望的刘帆瞄到，急忙伸手拽了他一把：“哎哟我去，吃顿食堂都能把你吃得魂不守舍。”

　　许思凡在台阶上站稳，勉强笑了一下，可等到他下了台阶才刚拐了个弯，随意一眼就瞄到了前方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是傅明庭。
　　站在他面前的女孩低头说些什么，不时用手背擦脸，好像是哭了，傅明庭则搂住她的肩，低头哄着，又掏出纸巾替她擦眼泪。两人看起来格外亲近。

　　许思凡脚步一顿，脑子里下一秒就开始疯狂运转，把他们身边认识的、个头身材相似的女生挨个拉出来比对了一轮，结果发现……都不是。

　　许思凡面色沉了几分，抿着嘴一声不吭地走了。

　　整个下午他都极度心烦气躁，不玩手机，不跟人扯闲篇，就稳稳当当戳椅子上，隔几分钟就开始偷偷琢磨先前被傅明庭搂着的女孩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应该不是京大的，否则老早就被人扒出来了。那会是谁呢？高中同学？前女友？

　　越想越不爽，越想越生气，许思凡“啪”一下将手里的中性笔拍在桌子上，旁边正吃着辣条跟人聊天的刘帆瞥了过来：“思凡……”

　　“别惹我。”

　　“……”又怎么了我的大少爷？

　　晚上他没同江熠陆言初一起吃饭，原本也没什么胃口，就随便吃了碗米粉。

　　两节晚自习倒是过得挺快，许思凡静下心看书，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可能是中午的气性早过了，这会儿翻了几页书后，人也没那么烦躁了。
　　他甚至在内心默默检讨自己，不管傅明庭是和女朋友还是前女友搂搂抱抱，他都不应该也没道理闹情绪。
　　实在是太有损他许少爷的威名！

　　打铃前几分钟，许思凡摸出手机看了看微信，发现四人群里一个冒泡的都没有，安静得很。他习惯性地打了几个字，又飞快删除，一脸冷傲地将手机揣回兜里。

　　只不过这份冷傲维持了不到二十分钟，又再次被刘帆同学和他亲爱的宝宝撕破脸，许思凡怒摔耳机，拿着手机大步出了宿舍，后面跟着刘帆的大嗓门：“你吃炸药啦？”

　　许思凡一口气冲下楼，独自待在角落里吹了会儿风，忽然没头没脑地想着过两天就是五一假期了，五一过后离暑假也不远了，大四毕业生离校的时间也更近了。

　　他慢慢垂下脸，幽幽叹了口气。

　　直到两条腿站麻了，许思凡才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买了瓶冰矿泉水，拎着上楼。

　　刘帆估计是被他搞怕了，在这之前就火速挂了语音，瞅着人灌了一大口冰水，贱嗖嗖地凑过来问：“怎么回事啊，又上火啦？”

　　许思凡不搭理，他自己也能唱戏：“啧啧，我看多半是被憋的。大好青春年华，不就得使劲儿爱，使劲儿浪么，你看你这一天天的……哎对了，我媳妇儿她闺蜜前天还找我打听你来着，人姑娘长得挺漂亮，你要不要……”

　　“别！”许思凡终于正眼看他，皱了皱眉，“没兴趣，你别把我微信推给她啊。”

　　刘帆“哎哟”一声，大惊小怪道：“思凡你变了！我们风流倜傥潇洒不羁的许少爷哪儿去了啊？你以前不挺喜欢跟姑娘聊天的么？”

　　是啊，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许思凡轻声叹气，好不容易平息的情绪又因为他的一连串追问被勾了起来：“别烦我。”

　　“你说说，咱儿这颜值这身材，不用多浪费啊？”刘帆盯着他看了一眼，伸手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劝导：“听我一句，去谈恋爱吧，恋爱包治百病！”

　　许思凡往后一仰瘫在椅子靠背上，怔怔望着天花板。

　　恋爱包治百病……

　　这一句犹如魔音纠缠在他梦里。以至于第二天中午在食堂碰到傅明庭，许思凡也没了往常那份热情，只礼貌点点头，叫了一声“庭哥”，就坐下来默默吃东西。

　　陆言初端着餐盘看了他一眼，又把视线投向傅明庭，最后一头雾水地看向江熠，用眼神询问：他俩在冷战？
　　虽然看起来像是许思凡单方面的冷战。

　　江熠拿着纸巾擦了擦陆言初那边的桌面，目光悠悠瞟向傅明庭，然后将餐盘里的鸡腿夹给陆言初，哄他：“乖，安心吃我们的，别管他们。”

　　许思凡：“……”

　　安安静静地吃了一会儿，陆言初悄悄留意，思凡哥盘子里的肉居然都没怎么动。他不说话已经够吓人了，而胃口不好也不吃肉的许思凡无疑是超级吓人。

　　陆言初忍不住在桌底轻轻踢了一下江熠，用眼神示意他看许思凡的餐盘。江熠似乎是会错意了，手里的筷子直接伸到少爷餐盘里，夹走两块糖醋排骨，微微一笑：“你不吃吗？那别浪费了。”

　　陆言初一口米饭差点呛到，闷声咳嗽，江熠立刻拧开水杯推到他手边：“慢点吃。”

　　许少爷本就心里不大舒服，又被江熠这个狗东西接二连三地刺激，更是没胃口，他抿嘴攥紧手里的筷子，呼吸渐沉，眼看随时都要炸，沉默了一阵的傅明庭却忽然出声：“思凡，想不想喝奶茶？”

　　他愣愣地抬起头，霎时就对上一双熟悉的笑脸，他不吭声，对方就继续问，只是嗓音更低也更温柔：“还是你想吃点别的？我去给你买好不好？”

　　许思凡一肚子的委屈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他在讨好自己。
　　语气并不熟练，但却足够真诚。

　　许思凡食指蹭了蹭鼻尖，后知后觉地挺不好意思：“我早餐吃得太饱，还不怎么饿。”说了个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借口，他瞟了傅明庭一眼，便低头往嘴里塞米饭，“谢谢庭哥。”

　　傅明庭看着他，心里默默叹气。

　　假期前的最后一个晚自习，大家都挺兴奋，除了许思凡有些意兴阑珊，手里的书无意识地往后翻页，又控制不住自己去偷瞄一眼手机。
　　四人群里就跟被施了魔法一样，始终没人说话。

　　下课后他跟着室友离开教学楼，正商量着要不要去吃个夜宵，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许思凡急忙掏出来看。

　　傅明庭给他发了个定位。他二话不说就抱着书顺着定位摸过去，见了面也没怎么交流，不过小脾气收敛了很多，乖乖跟着傅明庭进了小面馆。

　　之前在教室还不觉得，这会儿闻到香味才发现自己饿得不轻，许思凡冲傅明庭笑了一下，意思是我开动了，傅明庭坠着的一颗心摇摇晃晃的终于回落。

　　“慢点吃，别烫着了。”他起身去给许思凡拿牛奶，又另外去隔壁的便利店买了一袋糖。

　　吃饱喝足，许思凡嚼着糖果跟傅明庭慢悠悠地散步。

　　“我明天得回家一趟，假期这几天应该都不在学校。”

　　嘴里的糖果忽然不甜了。许思凡目光看向别处，低声“哦”了一句，听着倒是满不在乎。

　　傅明庭停下脚步，垂眸盯着他打量，没有错过他微微翘起的嘴，和眉心细小的褶皱。

　　“我姑姑生病住院了，我得去医院探望一下。那天我表妹跟我姑姑大吵了一架，当天夜里我姑姑就病倒了，那丫头吓得不轻，觉得自己这次死定了，于是跑来学校找我，希望我出面替她求个情。”

　　许思凡蓦地睁大眼：“那个女孩是你表妹？”话出口就意识到不妥，好像暴露了什么，他清了清嗓子，赶紧找补：“你姑姑没事吧？身体现在怎么样？”

　　傅明庭忍住笑：“她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被我妹气的。”

　　“哦，那就好。”许思凡点点头，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解释，“昨天我也是无意间看见的，再说了，隔着距离呢，我都没看清她长什么样。”

　　傅明庭像是真信了，可下一秒他忽然往许思凡那边迈了一步，低头凝视他的眼睛：“不然呢，你以为是我女朋友？”

　　这句话单独拎开完全不会越界，但眼下的氛围实在是谈不上清白，许思凡指尖颤了颤，在这暧昧美好的夜晚，偷偷红了脸。

　　然后他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灯光这么暗，应该不至于被某人看清。
　　“反正……看起来是挺般配的。”

　　傅明庭心底柔软得一塌糊涂，他捏了捏许思凡鼓起来的小脸，叹息着说：“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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