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挽长发定终身

作者:虚弱老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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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发


      宣元二十年,本该来年秋举办的科考提到了今年十一月。

      起因是谢渝鼎力支持张殿成重新丈量各州郡县的土地时,为防患于未然,规避再次因土地兼并引发民难的风险,在县上置农桑署,州、郡置农桑司统辖管理县农桑署。
      凡有世家、官员侵吞耕地事宜,百姓写了陈情状子上报农桑署,署官必及时将状子密封,加急递往庸都,由张殿成亲自批复审理。
      一旦查证,即刻削职枭首。

      为防农桑司、署官员监守自盗,另设了十七位督粮御史不定期下到地方上巡查。

      农桑司、署兢兢业业,脑袋别裤腰带上干活,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敢有侵吞农田的贼心。
      可漏洞竟然出在督粮御史身上。

      临夏州督粮御史岑今山在督粮之余,于临夏州当地求得一幅名画,进献给了张殿成。
      张殿成与清贫二字是不相干的,爱摆弄些名玩字画,桩桩件件价值不菲。许多门生也便精于此道,若有幸寻得一幅稀世珍画,讨了张相欢喜,采擢荐进自然少不了提拔。

      岑今山寻到的便是已过世的画坛高手皇甫毛毛最后的大作《百越暮云图》。后人天赋平庸,家道中落,才将镇宅之宝拿出来变卖。

      岑今山的俸禄是买不起这幅画的。
      于是想出了一个邪门的歪点子,与临夏州一家钱庄勾结,吞了小半数州民的储银。

      州民有存储时的文券,要用银钱时取不出银子,起初钱庄还以各种理由搪塞,后来眼瞅瞒不住,闹得大了,岑今山竟直接携督粮官印要求当地官府武力镇压。
      州民敢怒不敢言,足足等过了一年,官府见事态平息放松了警惕后,才寻到机会上庸都告御状。

      苍南民难的惨状还犹在眼前,竟还有人如此胆大包天,顶风作案。

      宣元帝震怒,怒斥张殿成,令他停早朝三日究办此事。
      勒令停朝,虽算不上极重的惩罚,却也足以叫一位素有声望的宰相颜面扫地。
      这代表着,他不被皇上信任了。

      惩处结果是岑今山诛三族,临夏大小官员革职查办。

      早几年逢多事之秋,官场上的面孔已经换了一溜儿,行宫贪墨案与苍南民难处置了一大批官员,杀的杀,降职的降职,流放的流放;贺氏兵法的阴阳三卷外泄,又砍了一批。
      一茬一茬地砍头,朝廷是需要新人填补空缺了,由此宣元帝颁旨今年加开恩科。

      科举原本是每三年举办一轮,为了补充新人,改为一年一度。
      由左相荀岘与御史中丞江献堂担任主考官。

      科考刚过,便又引出一桩“约定门生”事件。
      事主正是荀岘。

      所谓门生,简单来讲就是当年参与科举会试高中的学子,就是那届主考官的门生。
      这些门生受主考官提拔,便自然而然成为主考官的羽翼,与之结为一党。

      约定门生,就是主考官物色到那届相对出色的学生,想提早拉拢,便会私下与之约定,你若考中便做我的门生。
      诱饵便是当年会试的考题。

      荀岘拉拢的几人里,其中有一人是翰弘书院的学生,名叫韩诵。
      他本来的名次应是一甲榜眼,状元与探花分别是盛予安和陈滦。事发后,榜眼便取缔成绩下了狱,永不得再参加科举。
      与他同样被“约定”的同年考生亦是如此。

      这次,宣元帝竟似没了脾气,并不像斥骂张殿成时那般愤怒。他静默地坐在高处,朝下睥睨,眼中满是失望。
      “荀卿,连你也开始培植党羽了吗?”

      大澟的两位宰相生存之道并不相同,张殿成以自身实绩与背靠东宫站稳脚跟,荀岘能稳居相位多年,完全是依仗着对宣元帝的死忠。
      他无亮眼政绩,在朝中地位却无人能撼动,全凭那份不结党、不营私、只忠于宣元帝一人的赤心。

      宣元帝忽然感到无比悲凉。
      少年所爱溘然长逝;曾经忠实的追随者叛他出走,宁愿落草为寇、占山为匪;伴他长大的兄长与他离心,一心请辞;他的儿子们,争得你死我活,谋算着怎么夺取他的皇位。
      他本以为,荀岘会一直忠于他,只忠于他,直至他百年终老。
      孤家寡人,如是而已。

      一起东窗事发的还有《女论》风靡之事。

      负责清查“约定门生”的人是赵兴礼,此人过于敬业,连带着禁书肆行一事一并查了。
      拔出萝卜带出泥,竟查到了庸都城中不知何时凭空出现的一座规模宏大、还未完工的书院,以及在背后提供财力的盛昌隆。

      这早晚瞒不住的事,终于捅到了宣元帝面前。

      当谢文希和陈良玉也一并跪在宣元帝的龙椅之下时,他以一种平静且癫狂的语气缓缓吐出内心深处的疑问。
      “朕活着,碍你们事儿了?”

      宣元帝抬手一掀,将一本书掀在谢文希面前的地面上,纸页铺开,正是她按着姚霁风所著的初稿译成白话文的《女论》。
      “你在太皇寺三年,是奔着编译这东西去的?”

      陈良玉受传召而来时恰好与谢文希于崇政殿外碰面,一同进殿,一同跪地请罪,她的神情大有视死如归、爱咋咋地的气魄。
      宣元帝的质问劈面而来,天子盛怒之下,陈良玉不免有些许担忧,向她投去余光,却见谢文希方才还是一副舍生取义的神态,转眼间便泪眼婆娑,不胜悲痛。

      她抽噎着,泪眼蒙眬看向宣元帝,轻声唤:“父皇。”
      泪珠夺眶而出。

      宣元帝脸色一松。
      他对惠贤皇后母女是有愧的,从前自以为顾全大局,忽视她们二人许久,惠贤皇后去后,谢文希一天天长大成人,容貌、性情都酷似她母亲。
      想到此处,他声音不由得软了几分,却碍于君王威仪依旧保持着方才诘责的语调。
      “朕问你话,你回话就是,若有委屈也一并说。”

      “儿臣知罪!”谢文希伏拜,以额贴地,又直起身来,道:“以往父皇忙于朝政,故而不常有空来看我与母后,每次来时,总是一日比一日更憔悴,那时母后常因不能为父皇分忧夜不成寐。难以入眠时,便只得找些闲书打发那些夜间。母后生前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有机会入书院学堂,与三五好友同窗共读、同门论业。”

      宣元帝心中也有所动容,他心中清楚谢文希所言不虚。

      在他还是皇子、她还是荣家四姑娘时,惠贤皇后便向往山高海阔。那时她最愿意做的事情是办诗词会,与贺云周斗诗斗词,二人杀得你来我回。
      她也曾与他言,若是她能读书科考,必定榜上有名。

      “儿臣守孝之时,母后再次托梦,与儿臣说起生前遗憾。儿臣不忍母后在九泉之下不安,便想做些什么,告慰母后亡灵。”
      谢文希哭得眼泪与鼻涕齐飞,胭脂共黛粉一色。
      “儿臣有罪,愿领任何责罚!”

      陈良玉难以分辨她说得几分真几分假,但窥到宣元帝无限缅怀惠贤皇后的哀伤神色,这一关似乎好过了。

      谢文希别过脸拭泪的功夫,抬手挡在面上冲陈良玉使了个眼色。
      懂了,打感情牌!

      于是在宣元帝放过了谢文希,转而盘问她书院与盛昌隆商号之事时,陈良玉当场有样学样,叩拜请罪后,就将始末根由往陈远清身上扯。

      “启禀陛下,当年北境退敌时伤亡惨重,后又裁撤近二十万兵士,虽仰赖天恩,朝廷发放抚恤给亡故将士们的父母妻儿,分发给赏给退伍兵士安顿生活,这钱户部拨了一多半,其余由北境军屯垦出的粮食与朔方商道收上来的税银补上,可数额巨大,我爹终日愁眉不展,将陛下给侯府赏赐的金银都填了进去仍是不够,臣一时糊涂出此下策,将所差钱粮数额分摊给了民间商贾。”

      陈良玉再拜大礼,额头“嘭”的一声磕在地上。
      “臣罪该万死!”

      宣元帝走下御台,在她们二人面前打了两转,鼻哼一声。
      这真假参半的言辞还真挑不出毛病。
      宣平侯将赏赐的金银填补了裁撤将士们的给赏与阵亡将士的抚恤是真,所差数额以“捐官”的形式分摊给了民间商贾也是不假,可这笔军费与盛昌隆的兴起有没有干系可不好说。

      若要深究,盛昌隆的账并不难查,宣元帝也不会费力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较真。
      “书院你又作何解释?”

      谢文希截下话,抢在前头道:“书院是儿臣要陈将军所为,儿臣不能时常出宫,便命她承办此事。”

      崇政殿中还跪着些其他人。
      今日除了拿《女论》和书院与她们二人兴师问罪之外,更要紧的朝务是处理“约定门生”事宜。是以荀岘,张殿成,还有负责审理此案的一众官员都在。
      还有两个御史台遣来呈报、弹劾的御史。

      脚尖踢开地上那本《女论》,宣元帝烦躁道:“此等夸诞、惑众之书,焚毁便罢,若再有传布者,杖五十,收监关押。”
      稍掂量了一下,又道:“书院,你想留便留着罢!玩玩则已,权当是全了你阿娘遗愿。”

      稀罕的一幕出现了。
      一般来讲,这个时候定然有文官上前劝谏,讲些“筹建书院劳民伤财,女子书学本末倒置”的话,叫一件情理之中的事情变得天理难容。
      谁知竟无人反对。
      尤其是殿后杵着的那俩御史,竟对宣元帝保留女子书院一事不置一词。

      “你们俩退下吧!”宣元帝摆手撵人。

      陈良玉与谢文希行了退礼,便退了出去。
      谢文希转身的那一刻,面色又恢复如常,方才涕泗滂沱、父女情深的人似乎不是她。

      认出那几个文官与两位御史的脸时,陈良玉才明白他们为何不站出来反对。
      东府老王妃寿宴上与人斗词,落败的人中便有他们。输于谷太师的孙女倒也圆得过去,可落败于青楼女子,失了大颜面了。
      陈良玉与江宁公主那日可都是在场的。

      唯恐兵败之耻叫人翻出来在皇上面前落个没脸,于是心照不宣地紧闭嘴巴。
      何况用以了却惠贤皇后遗愿的书院,即便进言,也几乎不可能逆转圣意。
      权衡之下,还是少言为妙。

      头磕得有点重,陈良玉额心红了一片,谢文希将她扯到崇政殿旁一片无人的廊下,从袖中取出一小盒东西。
      打开便闻到一股清凉的药香气。

      “你随身带着跌打损伤药膏做什么?”

      “本打算着,如若搬出母后不顶用,便跟御史台那群人学着,演一出撞柱给他看。”
      谢文希指腹在药膏上打圈,膏体融了些,便伸手往陈良玉脸上那片红肿触去。

      陈良玉没有偏头躲开。
      冰凉的触感在额头游走,眉心察觉到一阵酥痒。

      只是红了一块,连皮都没破一点,按照她的习性是不会麻烦自己的手去上药的,睡一觉便消了。
      谢文希却格外重视,仔细揉着,直到乳白的药膏与肌肤融为一色。
      陈良玉心道不愧是东宫教出来的天家公主,连涂药这样的小事都能如此认真对待,一丝不苟。

      忽闻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气,陈良玉道:“怎么了?”

      谢文希道:“皇兄那里,不怎么好糊弄。”

      陈良玉点头赞同。
      谢渝面前,情面就没那么好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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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事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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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时间:3星期前 来自: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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