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阵风

　　远天那些碎积云因为太阳降落至地平线后斜射的光穿透加厚的大气层，在穿透过程中只有能力能强的黄红色光得以最大程度的保留，因为云层而全部染上酡红色。

　　尽管作为要申请气候物理学专业的学生，他对这些气候现象远离一清二楚，可直触这样的壮景，还是惊艳。

　　许一风在送完林婼后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就近转进路边书吧，开始马不停蹄完成今天的作业。

　　回家再做这些很简单的作业时，他就会忍不住把花花草草全部再整理一遍，浪费很多时间，不如做完作业后，就回去补英语。

　　正值放学时段，书吧人头攒动。

　　桌子上各种饮品五颜六色摆着，交织的甜味萦绕开来，许一风找了个无人角落，放下书包后率先拿出了那张表格。

　　少年摊开它，找了最好用的笔，然后蹙起眉头忍俊不禁地看着这个林婼布置给他的，额外的功课。

　　林婼在口头认证了战时同盟、最好朋友的关系后，觉得不严谨，然后神秘兮兮从书包里抽出来一张表格，表格正反两面密密麻麻。

　　“作为战时同盟，我必须对你有充分的了解，你——回去把这张表格填满，明天交给我。”

　　这张表格有最基本的联系方式、家庭住址、家庭成员、小学学校、初中学校等等信息，还有喜欢的颜色、食物、味口、音乐、电影、书籍、运动等等二十多种，甚至还有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情等等。

　　许一风勾唇，回想少女递给他时任性又有点心虚的眼神。

　　cute……

　　可爱。

　　这个词冒出来时，许一风已经开始落笔，墨迹晕染开一点时他又无端停下，为刚刚直觉的词汇。

　　cute不太准确，不如endearing.

　　苦苦探索英语的人总是对近义词格外在乎，许一风翻开搜词软件搜索这个词汇。

　　“咦？许一风？”

　　身边有人坐过来，赵星斗好奇地打量他，然后目光落在他桌子上的表格上。

　　“你在填什么？”

　　许一风收起表格，“没什么。”

　　“对了，你跟林婼是不是认识？就是今天新转来的那个女生。”

　　赵星斗吸着一杯冰水，眯眼盯过去。

　　许一风对这种会涉及到两个人的事总是多出一份谨慎，在不知道林婼愿不愿意让旁人知晓他们认识的情况下，他选择回避这个问题。

　　“你哪来那么多问题？”

　　赵星斗嘿嘿笑了下，反而直接问，“她是不是喜欢你？”

　　许一风眉头皱起，冷道，“少议论女孩子。”

　　“哎呀，别生气嘛，我没乱说，她肯定就是为了你才转学到这个学校的，真的，艺术班根本没有叫林珍熙的人，你前脚转过来，她后脚跟着转过来，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夕阳漫过百叶窗，在桌子上印出漂亮的虎皮光影，吧台上一杯热红豆奶茶煮好了，酣甜气味顺着光线往人心头送。

　　少年眉头紧锁，耳框隐隐发烫起来，他心跳倏然加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赵星斗这个他就是觉得不成立的论点。

　　“她都为你转学了，你喜欢她吗？”

　　“你真的太闲。”

　　许一风起身，冷冷抛下一句，逃似的走了。

　　赵星斗这种人真是……

　　林婼怎么可能会因为他转学？

　　她都说了是碰巧而已。

　　自行车飞快穿梭在香樟大道上，那些残光绿影飞速后退，他逐渐平静下去，大脑却莫名其妙浮现一帧又一帧关于林婼的画面。

　　“你别担心嘛，我们组队，输了就输了，但是我们不会输的，你也很厉害的，他们才是草台班子。”

　　“味道很不错，送你。”

　　“不是他，他也不是那种人。”

　　“许一风，我在澳洲一个叫墨累河的地方，看过草原上的星河，远比这里浩瀚盛大。”

　　“许一风！你冷静点！别跳！”

　　“虽然讨厌九十六中这个学校，但是真好，遇到了你呢。”

　　“好！从此以后，我们俩要兢兢业业履行同盟的责任！你！许一风！就是我最好的！最好的！最好的！加一万个最好的朋友！”

　　“她都为你转学了，你喜欢她吗？”

　　……

　　自行车在下坡后逐渐平稳，呼呼风声从耳边熄灭。

　　许一风冷不丁反问自己。

　　你不喜欢她吗？

　　不喜欢的话，为什么在咖啡馆见到她时，心里涟漪一圈一圈泛开经久不息？

　　不喜欢的话，为什么在转学重逢后惊喜的根本说不出来话？

　　许一风你别装了。

　　什么换成谁都会舍命去救？他不是神。

　　承认吧，你就是喜欢林婼。

　　自行车终于缓缓驶到耿园，鹅掌楸不知何时就已经结了果，映着暗蓝色天幕金黄似枫叶。

　　他精心侍候的紫斑风铃草在渡过酷暑后又重新发芽开花，于暮色中悄悄盛开一串串悬挂枝头的紫色铃铛，风一吹，似乎能听见天籁作响。

　　院子静悄悄，只有风动花影的声音。

　　许一风慢慢蹲在那盆约有半米高的风铃草下，目光落在那抹紫色上，亮起手机拍照时，发现界面还停留在搜索的单词上。

　　endearing.可爱的，美好的，引起爱情的……

　　.

　　翌日清晨，东方的橘色缓缓唤醒这座工业城市。

　　林婼昨晚只睡了六个多小时，但一大早还是精神紧绷地醒来去上学。

　　睡太少是因为反复复盘昨天的事，精神紧绷是因为复盘崩了。

　　秦慕则亲自去送她。

　　一路上，少女蹙着秀气的眉，翘腿，皮鞋鞋尖随着思绪点着。

　　林珍熙的行动能力她太知道有多强了，一觉睡醒还是因为她那句我可以是他女朋友。

　　可以个屁！

　　绝对不可以，林婼忧心忡忡，她怕那个癫婆真的通过各种方式把许一风的联系方式要过来，甚至还有可能发短信打电话撩人了！

　　皮鞋重重踩在地上，林婼气的深舒一口气。

　　天凉了，该让林珍熙破产了……

　　汽车很快驶到学校，广寒仙香味从拉开车门就飘进心里。

　　秦慕则见她下车，看着公司周报头也不抬叮嘱，“自己要有分寸，不要影响别人学习。”

　　林婼:“……”

　　有病！

　　她恨不得把车门拍到秦慕则身上。

　　什么叫影响别人学习？

　　门刚关上，林婼又愤愤然拉开，“我告诉你，多的是有人想跟我这种学神谈恋爱！然而我！清心寡欲！不为所动！我和许一风在一起，都是为了！学习！”

　　秦慕则面无表情地把门关上。

　　林婼冷哼一声，呼哧呼哧往教学楼走，因为马上就可以见到许一风，她想到了昨天命令一样让他填的那张表格。

　　脚步停在半空中。

　　她表情有一丝皲裂。

　　许一风会不会觉得她好冒昧啊？

　　那个表格在她开始有和他转到同一个学校时就开始制作，几乎是想起什么就补充什么，有时候半夜睡醒，也会在笔记本上敲两下。

　　装满了她的一厢情愿。

　　也许林珍熙说得对呢？

　　许一风有没有可能是觉得对这个无聊且幼稚的战时同盟称呼很无语？所以才最后无奈地调侃了一下？

　　想通这个事后，林婼尴尬地想打道回府。

　　许一风会不会在想，林婼好中二啊？都这个年纪了，也不应该还有中二病啊？

　　她站在校门前的花坛旁，五指忍不住把蓝裙子攥得发皱，突然不敢进到新班级坐在许一风旁边面对他了。

　　八点的日光已然微盛。

　　一道颀长的身影落在她身侧，林婼回头，然后呼吸不由屏住了。

　　少年面容正对着晨光，浅瞳在树下光影中格外漂亮，额前发丝透着金芒，他的低头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温柔剔透。

　　“又迷路了？”

　　“呃？啊，嗯嗯，对，”林婼不自然地点头，“对啊对啊，还好又遇见了你。”

　　许一风扬唇，“没事，走吧。”

　　林婼乖乖跟上去，“你平时不是总去的很早吗？怎么今天这么晚？”

　　这都七点四十多了，很快就要上课了。

　　许一风回首，“怕你迷路，所以在这边等你。”

　　蓝裙一角被她攥的潮湿，林婼呆在原地，半天没回过来神。

　　如果他们是场青春电影，那么在许一风说出这句话时，这场景大抵是个人潮加速涌动中唯独他们升格的中景镜头。

　　独属于他们这几秒的延迟摄影。

　　林婼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那些所有的不安焦虑都在这一句话中消失了。

　　少女唇角扬的很高，望着许一风的眼眸里有芙蕖灼灼之感，为真心换真心。

　　她十来年的上学生涯中，头一次这么欢欣雀跃地进教室。

　　许一风还是先整理课桌，然后掏出那张填的满满当当的表格递给林婼，漂亮的浅瞳眯着。

　　“不错，看起来你对同盟的身份适应的很快。”

　　许一风点头，“对，积极并主动适应。”

　　“啊，嗯嗯，好，很不错。”

　　明明她是同盟里的盟主，可几句话却被弄的有些慌乱。

　　她认认真真捂着脸颊去看密密麻麻的表格，为了掩饰慌乱。

　　少年没有半分敷衍，漂亮隽逸的字迹填满了每一处表格，有的地方甚至加了括号标注。

　　心里欢喜更甚，以致于过了头有些酿造成蜜的错觉，她盯着表格上只顾着憋笑，半天才看了一行。

　　最喜欢的颜色:绿色、蓝色、白色。

　　嗯，对，他确实是这几种颜色。

　　最想去的地方:墨累河。

　　嗯？不应该是普林斯顿吗？

　　林婼托着脸颊，歪头想如果周末，或者遇上大假期，算了，干脆逃课，直接蒙上眼睛把他带飞机上直飞墨累河。

　　这个想法还没付诸实践的时候，林婼突然觉得舅舅太了解自己了。

　　怪不得他说让她别影响许一风学习。

　　好吧……

　　逃学的想法暂且打住。

　　林婼接着一行一行扫过，然后每一个表格里几乎都有新发现。

　　许一风最喜欢的电影类型竟然是动画片？

　　加菲猫的幸福生活？

　　哦，他括号里说了唯一看过的电影是加菲猫的幸福生活，所以只能填这个，但还是觉得唯一看过的就很好看。

　　等等，加菲猫什么时候有电影了？

　　搜了一下，还真有。

　　林婼点了个收藏，决定待会就偷偷看完。

　　“许一风，等你拿到普林斯顿录取通知书了，我天天带你去看电影，我们去墨累河搭个帐篷，在帐篷里看，一次性实现两种愿望。”

　　她莫不是天才？

　　林婼扭头把自己极妙的想法告诉许一风。

　　许一风目光从英语书移到她身上，抿唇笑了下，婉拒了，“我还是很想去电影院看。”

　　“那太简单了，没有什么可期待的。”

　　林婼耸耸肩，觉得虽然没什么可期待的，但是还是可以陪他去看。

　　慢悠悠看到家庭成员这块，许一风写了奶奶，叔叔，而妈妈那栏用括号标注了去世。

　　心沉了下去，林婼没多问。

　　当看到忌讳物那栏时，许一风写了帐篷。

　　“嗯？为什么？幽闭恐惧症吗？帐篷还好吧？你是觉得里面没有安全感吗？”

　　许一风摇头，认真解释，“我还在约旦的时候，妈妈是在敞篷里过世的，我找到被狂风吹远的帐篷时，她已经没有心跳了。”

　　“对不起。”

　　林婼连忙避开他的眼神，方才的兴奋慢慢变为惆怅和自责。

　　“没事，过去很多年了。”

　　静静扫过最后几栏，林婼像背书似的记下所有。

　　终于，看到了最后她格外留空隙很大的那两栏，那两栏反而是许一风填的最少的。

　　好朋友:林婼。

　　最好的朋友:林婼。

　　心情又重回云端。

　　林婼终于把那张自己填的表格递给许一风，“给你，我的。”

　　许一风没想到，接过去后，目光落在最后两栏。

　　好朋友:许一风。

　　最好的朋友:许一风。

　　心跳慢了好几拍。

　　阿婼那样好的人，也会朋友鲜少吗？

　　林婼迫不及待和他说话，眼眸亮晶晶的，“我以为我都没机会给你了，我那几天大病初愈，整晚整晚都睡不好，也可能是昏迷太久了，所以根本睡不着，然后就一点点去用这些表格打发时间，我前前后后补充修改了五十六次……”

　　许一风抿唇，目光和她对视，晨曦下能看见少女恬静的容颜上细细的绒毛。

　　“不过没事啦，我最近都睡得特别好。”

　　“所以，你转来这个高中，是因为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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